可惜廉颇老矣,不免有心在天山身老沧州那般悒郁不得志之感。又在军中被蒙古兵一箭射了一个招子,只得勉勉强强算是告老还乡,回来做上一做这打铁的买卖。
并刀如雪。当年虚冶师侄最喜就是并州刀剑。他明知五灵剑阁中供奉着许多欧冶子的真迹,却总喜欢派一二个弟子下山,寻的就是并州刀剑。夙瑶足下生风,走得飞快。思绪也如步速,有如雪地惊鸿一般警醒。
记得当时有个女弟子叫做璇铁……夙瑶且行且蹙眉,忽然间思绪断了,她一时惊醒,怔立原地。回身瞥了一眼,玄霄师弟仍是不远不近不紧不慢跟着。反而是自己思绪混乱,一时之间错过了铁匠铺也不自知。
她恹恹退返,听见铺中“丁零当啷”的敲击声,透过那扇逼仄的小窗,夙瑶看见那个头发灰白满脸烟火色的老丈正瞪着一只干枯老眼一锤锤敲打着烧得通红的长剑雏形。“三分赤金六分生铁,掺上了一分精钢。”夙瑶推门而入,先前在小窗窥见老者打铁,是以进门时就这么顺口一说。
“这剑未免硬了几分……”夙瑶打量着这间狭小铺面,自屋顶而下缀满了刀剑,屋中一角兵器架上置满了长兵,画戟,月牙铲,齐眉棍,应有尽有。
“姑娘也懂铸剑之道?”杨铁匠咧咧嘴,停下手上动作,从铸炉旁边水桶中舀了一瓢清水浇在裸露的臂膀上,古铜色的肌肉随之一舒一张,饱含露气水色。
“早年读过几本书,说不上精通,认识粗浅得很……”夙瑶摘了一把唐刀放在掌中把玩。“老丈人,可有……”她本想问是否有诸如火炼精一类的长剑,后来却又不免自嘲——真是做惯了掌门的高位,忘却了寻常店家缺少那稀有矿石,只能找一找精钢剑那样的三尺青锋。
“老丈人可否借铸炉一用?”她先前扫视了店中各类兵器,虽不乏精品,但叫她看了始终还是缺了几分灵气,还不如自己亲自铸上一把剑,虽说已有五百年还多的时光不动手,可却也未必就这样荒废了手艺。
“姑娘未免太托大,老汉看你生得白白净净,本就不是一副打铁的相貌,就算是读过几本兵书,略懂几分铸造技艺,难免不是纸上谈兵。又何必非要为难自己呢?”杨铁匠陡然一喝,将手中烧得通红的铁块放入冷水中,猛然腾起的水汽将他笼罩,倒显得影影绰绰不辨真幻了。“姑娘要是嫌老汉的兵器不如意,那南城锣鼓巷中还有一家铁匠铺,铺主姓第五,他家的刀剑要更加精细些……”杨铁匠话虽说着,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慢。语气转得冷了几分,似是下了逐客令。
夙瑶笑着摇头,心里叹息的只是原来东海苦寒五百年,最终忘却的竟是和人打交道的法子。“既如此,打扰老丈了。”她笑起来打了稽首将手中唐刀挂回原处,退出门外的时候,她又见到了师弟。她见师弟眉心三点阳炎,烈得有如承天剑台铸炉中千年不灭的三昧真火。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往事,身体猛然一震。却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
那一脚踢上来,白小年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喉头一阵腥甜。可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无,又被一棍子打到了后背,他只觉得眼冒金星,忽然间再怎么也喘不上气了。粘稠的液体自鼻腔而下,白小年右手捂了脊背,另一手用手袖一抹人中,倒是淅淅沥沥落在袖口好多血。他浑浑噩噩间只听见有人数落那几个打手,说的是什么,你们几个不长眼啊?手脚恁得不干净。他咧嘴笑开来,甜滋滋的鲜血顺着嘴皮破了的地方倒灌到嘴里——他认得那个声音,那天在城隍庙见过那人了。那人这么说话,看来是嫌弃家丁当街暴打他,给员外郎惹得一身骚的缘故罢。
白小年莽莽撞撞站起身来,总觉得自己浑身好像被锈蚀了一般,使不上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脚步一深一浅。眼睛肿了一只,他从半豁着的肿胀眼皮底打量了那人一眼,还是那般脑满肠肥。白小年笑得更盛,看来员外郎府中是进不大去了。既然那人仍是这般大腹便便,不若当街开膛破肚,让他肠穿肚烂,虽杀不了那孽种少爷,可也能取这狗腿狗命。一命换一命!白小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图穷匕见的荆轲荆大爷,他抖擞了精神,摸着怀中那把剔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