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干线把忍足一家四口带到东京,窗外出现了密集的高楼大厦,耳边路人的口音切换成了标准语,还夹杂着没听过的地方方言。东京的交通系统很复杂,忍足在地图上用红笔圈出新家和学校,显然是在研究正确的上学路线。
忍足嘴上说着离谦也那家伙越远越好,实际上刚到新家就开始和他堂弟打电话,抱怨东京这座城市乱七八糟的,还找不到正宗好吃的章鱼烧。
惠里奈抱着课本从他身后经过,撂下一句明天别坐反电车迷路了啊。
姐姐的话给忍足下了一个咒,最糟糕的设想全部成为了现实。相反方向的电车里载着同样身穿冰帝校服的学生,忍足绝望地听到电车离站的播报,认识到自己的开学第一天注定要在东京各大车站度过。他花了大半天才找到学校的正确坐标,错过了某场日后被大家津津乐道的开学典礼演讲,却还是在网球场遇见了有趣的家伙。
忍足到家的时间比预想中晚,天空已经变成深蓝色,家家户户亮起鱼鳞般的灯火。
他额前的刘海沾在一块儿,衬衣领口也被汗水打湿了。惠里奈从厨房探出脑袋,看忍足把背着的网球袋放回房间,挽起袖子来到厨房给妈妈和姐姐打下手,他在案板上片鱼的动作比平时轻快,嘴里还哼着昭和时代的歌谣曲。
“你不会回家时又坐错车了吧?”惠里奈笑话他。
“没有啊。”
“帮我把这个菜洗一下。——你在学校打球了?”
“嗯,打了一场。”
“要加入网球社吗?”
“大概?”
“那太好啦,小侑。”妈妈用勺搅拌着锅里的清汤,往里面添了一点儿辅料,“在社团多交点朋友,以后到外面比赛说不定还能碰到谦也。”
“不知道呢。”忍足把洗好的卷心菜切丝,放到手边的白盘子上备用。
没过几周忍足带回了网球队的正选队服,例行公事般扔到洗衣机里清洗消毒。惠里奈惊讶地问你们一年级就能当正选啊,忍足点头说是啊,我们部长也是一年级学生,他说网球社要奉行实力主义,只要打败对手证明自己是强者,无论年级高低都可以当正选。
所以你比赛中输给他了呗,惠里奈一针见血地说。
忍足一耸肩:“那家伙确实打得不错。”
他转身进屋带上了房门,过了会儿传出打电话的声音。惠里奈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心说最近小侑好像有点新鲜的东西。
她记忆中弟弟在大阪就没怎么输过球,好几次赢下比赛都没有出汗,挂在颈间的毛巾成了摆设。他打球比较慢热,先是观察对手的套路和弱点再对症下药,即使碰到难缠的对手也不会失去冷静,往往在比赛的白炽化阶段后发制人。
忍足骨子里有股不轻易显露的傲气,惠里奈本想借机挫一挫他的锋芒,但刚才对话里全无沦为他人手下败将的郁郁不快,反而有种忍足对于那场比赛心悦诚服的感觉。
忍足这段时间总是呆在房间里打电话,嘀嘀咕咕说上好几个小时。惠里奈纳闷他什么时候和谦也关系要好到这种程度,周末得闲时拿起手机表演漫才兄弟也就算了,每天回家后还要隔着电话线说一晚上的话,以前在老家也没见他们天天相互串门。
惠里奈帮妈妈把碗筷放到水槽里,洗洁精的泡沫从指缝间钻出来,台面上逐渐叠起干净的餐具。她朝里屋喊了一嗓子,让小侑过来厨房帮忙收拾,结果半天没有动静。
她忿忿地放下刷好的白盘子,踩着拖鞋大步来到忍足的房间:“小侑,叫你出来帮忙呢。”
忍足果不其然正坐在床上打电话,背靠着枕头找到舒服的姿势,这画面让惠里奈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忍足被推门而入的惠里奈吓了一大跳,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朋友。他慌张地捂住手机听筒,生怕对方听到什么似的,惠里奈简直莫名其妙。
忍足用口型示意姐姐自己知道了,挥着手让她赶快从房间里出去。
惠里奈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厨房,几分钟后忍足终于拉开了那扇栅格门,头顶飘着打雷下雨的乌云。惠里奈还没把搁在他们中间的账本拿出来算清楚,忍足反而率先发表了对姐姐的控诉。“不要突然进来叫我小侑啊。”他拉着脸说。
“啊?怎么了,谦也又不是没听过。”
“我没在和谦也打电话。”
“那你在和谁打电话?”
忍足沉吟了会儿,“……我们的部长。”
惠里奈恍然大悟,忍足是被外人听见小名不高兴了。“社团活动结束了还要讨论?我怎么不知道你当上副部长了。”她把洗好的盘子放到沥水架上。
“不是,迹部他要竞选学生会主席,我是他的竞选秘书。”
惠里奈愣住了,她从上到下一寸一寸打量着忍足,思考起亲生弟弟被外星人调包的可能性。忍足最讨厌麻烦的事情,洗完头发连吹风机都懒得用,更别提给其他人当副手这种事儿了。惠里奈无法想象忍足担任竞选秘书,光是张贴竞选海报和收集对手情报就够他受的,晚上回家还要和迹部打电话沟通情况,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撂挑子不干了。
忍足当然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小声补充说是迹部非让我做的。
他一副自己没有拒绝余地的样子,惠里奈却不买弟弟的账,她再清楚不过忍足的脾气,表面上对什么东西都是淡淡的,犯起倔来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让他把心里憋着的想法说出来都费劲。除非是他自己首先有了一定的主观意愿,否则别人不可能强迫忍足做任何事情。
不过惠里奈没打算捅破这层窗纸,说不定忍足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点。她只是对忍足口中的部长产生了好奇,隐隐约约还有点佩服那个未曾谋面的家伙。
忍足避开姐姐的视线,心不在焉地收拾起厨房的流理台,像在程序支配下运作的家用机器。惠里奈好笑地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说他不会还在琢磨学生会竞选吧。
忍足坚决地摇头否认,悬而未决的心事浮上来。“——我说话很难懂吗?”他苦恼地问。
“你是指关西腔?”
“他好像有时听不懂我说话,有些词儿的意思也理解不了。”
“就算是东京出身,没听过关西腔也太夸张了。”
“迹部是在英国长大的,大概只听过标准语吧。”
“所以,他每晚和你打电话,是为了练习听力?”惠里奈拖长尾音说。
忍足的眉毛拧到了一起,惠里奈揽着他的肩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