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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然·never change】【除夕·原创】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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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除夕文,来得比往年晚了很多
快乐跳蓝,照例二颜海报镇楼


IP属地:广东1楼2021-03-22 10:39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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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2楼2021-03-22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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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岑岭夜雨
      大雨倾盆之际,有人一头撞进了山腰上荒弃已久的破庙。
      当先那人一进门便急道:“封穴,点火!”他连湿透的外衣也顾不上脱,匆匆掀开随身的药箱,“刷”的一下铺开针囊,在长短不一的金针跟前举棋不定。
      后脚进门的是个极年轻的姑娘。不等同伴吩咐,她已将背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平放在地,右手急拂他胸前华盖、紫宫、灵虚三处大穴。雨水将长发结成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鬓边,她顾不得擦一擦脸,急着在怀中翻找火折子。她衣角也在不住滴水,有一颗恰恰打中昏迷那人眉心,男人眼皮微微一动,突然探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少女先是一惊,复又一喜,立刻俯身看他:“跳跳?!”
      不料跳跳却并未苏醒,神志也未复清明,只从喉咙深处喃喃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他心中不知记挂着什么事,哪怕在如此昏沉关头也撇不开、忘不得、放不下,一双眉蹙得极紧,嘴唇也微微发颤。她一动不敢动,屏息细候了片刻,终于听见他说:“对不住……”
      他反反复复,只说这三个字,既无前言也无后语,却固执得令人心头发酸。少女心中五味杂陈,终于狠狠心掰开他手,举着点燃的火折子回过头去:“等不得了。神医,下针吧。”
      神医闻声回头,望见的便是她苍白又坚毅的一张脸。火光映照之下,她脸上的关切和担忧都无处遁形,神医叹了口气,抽出金针中最长的三根和最短的七根,凑到焰尖上烤了烤,低声道:“蓝兔,按住了。”
      话音未落,他大袖当风,落针如雨,动作比先前仗剑突围时还要利落许多。想来是生性谨慎的缘故,便在昏迷中跳跳也始终抱着极强的戒备,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额上全是冷汗;反而是按住他肩膀的蓝兔几次险些呼出声来,显然是心焦不已。
      如此一炷香后,神医总算收回手来,三根手指搭住跳跳腕脉,凝神不语。
      蓝兔从怀中找出一块半湿的手帕,轻轻蹲下身给跳跳擦汗。见他彻底昏睡过去,她一颗心也不知是该提起还是能放下,于是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来。
      她扭过头,破庙的半扇窗户被狂风吹得“吱嘎”乱响,窗外雨下得愈发大了。


      IP属地:广东5楼2021-03-22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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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神医回想起来,总觉得这一夜是他一生中少有的惊险时刻。
        哪怕七剑里公认的两个智囊都在身边,他也仍旧心有余悸。原因无他:跳跳中毒,蓝兔受伤,北巫教数十追兵盘踞山下,同他们所在的将军岭之间只隔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自然了,河上的铁索早被蓝兔一剑斩断,对方才因此被困在对岸,暂时不得东渡;而他们三个也才得以抢占先机,一路退往山腰的破庙。
        北巫此教,流毒四方,七剑兵分三路,原想一举将之剿灭,却误判了对方教众人数,以至于今夜他们三个居然被迫困守将军岭,动弹不得。敌众我寡,要想破敌而出,只有三剑合璧一条路可走——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蓝兔显然比他更清楚这些。她一瞬不瞬地望着逗逗,终于等到他收回手来。
        蓝兔见他面皮和缓,松手之前又先轻轻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安定些许。她轻声道:“怎么样?”
        逗逗沉吟道:“跳跳中的只怕是北巫鬼魇之术。此术会将中毒之人的神志困在他此生最惧怕、或者不能忘怀的往事中,倘若不能从梦境中清醒,那就永不能抽身。”他见蓝兔脸上变色,连口唾沫也来不及咽,赶忙道,“不过蓝兔你别担心!此术并非不可解。只要以犀照为媒,在昼夜相交的子时针刺风池、风府两穴,就可进入中咒之人的识海;识海中没人瞧得见外来之人,届时只要一路走到尽头,助他打破心魔,唤回神志,咒术也就破了。”
        他边说边埋头在药箱中翻找,总算从一只发了黄的香囊里搜罗出一小块犀角。神医将它搁在鼻端一嗅,喜上眉梢:“还好还好,还能用!离子时还差一盏差功夫,还来得及!”他从蓝兔手中拿过火折子烧了半晌,总算将那块犀角点燃,狭小的佛堂里立刻亮起一簇奇异的火光。
        蓝兔在庙里找出个废弃的烛台,递到逗逗跟前,低声道:“除了犀照引路、针刺要穴,还有别的事要注意么?”
        逗逗摆摆手,将点燃的犀角搁在烛台上:“差不多了。”眼见时辰临近,他一面反身取针,一面头也不回道:“蓝兔你留在外头护法,小心别让火灭了就成;我去他识海里——”他话音未落,突然傻了眼——等等,蓝兔什么时候盘腿坐下了?她颈边那两根银针又是怎么回事?!


        IP属地:广东6楼2021-03-22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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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天涯芳草
          替蓝兔把过脉,得知她的确入了跳跳识海,逗逗瞠目结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倒不是因为这活儿非得他干,也不是他对蓝兔不放心——事实上,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论武功、论智谋、论关键时刻随机应变的本领,哪怕论和中咒之人的默契和熟稔,蓝兔比他都只强不弱。此时此刻此地,她本来就该是进入跳跳识海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几个月前没有把药箱落在旧雨楼,也没有在天门山下撞见那一幕,逗逗也会这么想。
          彼时合璧方罢,魔教覆灭,剑友们陡然得了清闲,挨个去彼此家中一一游玩,大伙儿最后一站便是玉蟾宫。天门自古福地,神医久闻其名,对传说中的玉蟾宫抱有十二分的期待;后来到了地方,也果真名不虚传。
          旁的暂且不论,逗逗做梦也没想到,嚼月馆里的点心竟然能好吃到这个地步。
          同样是人,同样是一双手,怎么人家就能把平平无奇的食材做成这等珍馐?逗逗百思不得其解,一日倒有大半晨光泡在灶台边上,乃至下山时还恋恋不舍,厚着脸皮打包了好些花糕带走,倒把他平日里寸步不离的药箱落在了玉蟾宫。
          等他发现的时候,山道已经走了一半。逗逗自责不已,连忙掉头,气喘吁吁在宫墙外歇了好一阵子,这才叩门进宫。还没等走到旧雨楼门口,却听见一把清朗的嗓子笑道:“喝来喝去,还是这盏‘菡萏凌波’最好。不枉我多等它两个时辰。”
          逗逗认出是跳跳的声音,一下乐了,心说好哇,大伙都走光了你还守在这儿品茶,是不是和我一般心思,吃了人家这些天不够,还想打包蓝兔的茶叶带走啊?
          他正要出声招呼,却听蓝兔笑吟吟道:“才喝了这么几盏新茶,就敢下定论了?莫说玉蟾宫最有名的疏影暗香,就说山下能买到的湘波绿、古丈毛尖、君山银针,山上才有的云叶、熙春、雾里青——青光剑主未曾一一品过,又如何断言哪一色最好?”
          跳跳低头品茶,却不说话了。
          逗逗心想好家伙,人家都把台阶给你递到这了,你还不开口要茶,欲擒故纵是怎么?蓝兔这么大方一个人,连我这一大兜子糕点都给了,难道还舍不得你喜欢的那点茶叶?他再次按捺不住,想要插嘴,却听跳跳总算开口道:“那你每样匀我点儿?等我回去一一尝了,下回见了面,便可同你论一论哪一色最好了。”
          “那可不成。”她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浓,还带着一点儿逗逗从未见过的俏皮之色,“十分茶,七分水,若没有我们天门山的寒泉,青光剑主的茶只怕泡不出纯正的味道。”她顿了顿,终于道,“如何,要不要多留几天,亲自煮几盏尝尝?”
          她声音洋洋盈耳,逗逗几乎可以透过这几句话窥见蓝兔语笑嫣然的模样。他心说她这么留客谁能拒绝啊?这要是问我,我就在旧雨楼住他个地老天荒!
          谁曾想,跳跳就是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男人——只听他沉默半晌,这才笑道:“那可留不得。在玉蟾宫才住了小半月,我这下巴都圆了一圈儿,要是再叨扰几日,不定得吃成什么样呢。”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起身辞别:“我山下还有些事未了,这就告辞啦!”
          “那,你办完事若有空暇,再来尝尝也无妨。”她声音里的喜色一下就沉下去了,尾音里那点娇俏也不见踪影,却仍固执道,“立夏之前,都是品春茶的好时候。哪天来都行。”
          逗逗在门口只听得胆战心惊——不对劲,这俩人不对劲。蓝兔和他说话的时候可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羞色和喜色,跳跳的态度又莫名其妙,自己只怕来得不是时候。他正想脚底抹油,先溜为妙,谁知这时,跳跳恰好推门而出,一眼发现了他,脸上微微变色:“神医?”


          IP属地:广东7楼2021-03-22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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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我药箱落蓝兔这儿了,拿了就走,拿了就走。”逗逗打了个哈哈,敷衍两句就想落荒而逃。眼见跳跳走得远了,他和蓝兔匆忙打了个招呼,蹿进门抢过药箱就要开溜,情急之下一个不稳,竟平地滑了一跤,脚踝肿得老高。
            他扭了脚,行动不便,只好在旧雨楼多住了些日子。
            留在玉蟾宫这十来天里,蓝兔每天都亲自来给他送新做的糕饼,行止间谈笑如常。她也通些医药,性情又好,两个人天南地北,剑术岐黄,总有许多话聊,逗逗几乎疑心自己先前看错了。
            唯一不大寻常的,是他突然发现,蓝兔好像更喜欢下雨天。
            湘西多雨,先头一连好几天都淅淅沥沥,蓝兔总是撑一柄七十二骨的白玉兰纸伞,拎着食盒冒雨前来,神情反而轻松;后来天终于放了晴,逗逗心里乐呵,但不知为何,将门外沥干了水的纸伞带走的时候,他分明听见蓝兔极轻地叹了口气。
            逗逗一头雾水,却也没往深处多想。他心安理得地在玉蟾宫专门辟给他们几位剑友歇脚的旧雨楼里又多住了几天,一直磨磨蹭蹭捱到立夏,这才起身告辞。
            这些天里,跳跳始终没有来。
            临到立夏那天,蓝兔将逗逗送到宫门口,终于叫住他。除了他心心念念的一兜糕点之外,她还给他塞了满满一包茶叶,各色品种一应俱全,幽香中夹有一丝微苦。
            逗逗心里咯噔一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蓝兔见状,朝他笑笑,目光中有一丝遮掩不住的心不在焉,笑容却突然轻松起来:“收好啦,路上喝。”
            逗逗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她眼神里确实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抱着这一包沉甸甸的茶叶下山,觉得自己有义务找跳跳聊聊。谁知往天悬白练的方向没走多久,逗逗就迎头撞见了他想找的人——彼时这人正独自窝在小酒馆二楼的角落里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知在这里喝了多久。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醉意,无论逗逗问他什么都一声不吭,唯有一双寒星似的眼睛愈发明亮,不知其中掩藏了多少心绪。
            逗逗觉得自己好像窥破了一桩了不得的秘密。
            本来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男女之间除了他和蓝兔这种坦荡荡的剑友情,那还能有什么?
            跳跳是他们七剑里头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为人也是一等一的风流倜傥、善解人意,在江湖上的人气一度比他们七剑之首还高,天生招姑娘家喜欢——蓝兔也是姑娘家,况且正当妙龄,况且同跳跳朝夕相处。喜欢他,稀奇么?
            不稀奇。
            可问题是,那些天跳跳为什么不来?
            是他不喜欢蓝兔?
            逗逗脑子里立刻浮起蓝兔笑意盈盈的眼睛,和她那双既能提动削铁如泥的冰魄,也能做成无数新奇糕点的手。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能吧?跳跳他不能这么瞎吧?


            IP属地:广东8楼2021-03-22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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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我药箱落蓝兔这儿了,拿了就走,拿了就走。”逗逗打了个哈哈,敷衍两句就想落荒而逃。眼见跳跳走得远了,他和蓝兔匆忙打了个招呼,蹿进门抢过药箱就要开溜,情急之下一个不稳,竟平地滑了一跤,脚踝肿得老高。
              他扭了脚,行动不便,只好在旧雨楼多住了些日子。
              留在玉蟾宫这十来天里,蓝兔每天都亲自来给他送新做的糕饼,行止间谈笑如常。她也通些医药,性情又好,两个人天南地北,剑术岐黄,总有许多话聊,逗逗几乎疑心自己先前看错了。
              唯一不大寻常的,是他突然发现,蓝兔好像更喜欢下雨天。
              湘西多雨,先头一连好几天都淅淅沥沥,蓝兔总是撑一柄七十二骨的白玉兰纸伞,拎着食盒冒雨前来,神情反而轻松;后来天终于放了晴,逗逗心里乐呵,但不知为何,将门外沥干了水的纸伞带走的时候,他分明听见蓝兔极轻地叹了口气。
              逗逗一头雾水,却也没往深处多想。他心安理得地在玉蟾宫专门辟给他们几位剑友歇脚的旧雨楼里又多住了几天,一直磨磨蹭蹭捱到立夏,这才起身告辞。
              这些天里,跳跳始终没有来。
              临到立夏那天,蓝兔将逗逗送到宫门口,终于叫住他。除了他心心念念的一兜糕点之外,她还给他塞了满满一包茶叶,各色品种一应俱全,幽香中夹有一丝微苦。
              逗逗心里咯噔一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蓝兔见状,朝他笑笑,目光中有一丝遮掩不住的心不在焉,笑容却突然轻松起来:“收好啦,路上喝。”
              逗逗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她眼神里确实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抱着这一包沉甸甸的茶叶下山,觉得自己有义务找跳跳聊聊。谁知往天悬白练的方向没走多久,逗逗就迎头撞见了他想找的人——彼时这人正独自窝在小酒馆二楼的角落里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知在这里喝了多久。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醉意,无论逗逗问他什么都一声不吭,唯有一双寒星似的眼睛愈发明亮,不知其中掩藏了多少心绪。
              逗逗觉得自己好像窥破了一桩了不得的秘密。
              本来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男女之间除了他和蓝兔这种坦荡荡的剑友情,那还能有什么?
              跳跳是他们七剑里头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为人也是一等一的风流倜傥、善解人意,在江湖上的人气一度比他们七剑之首还高,天生招姑娘家喜欢——蓝兔也是姑娘家,况且正当妙龄,况且同跳跳朝夕相处。喜欢他,稀奇么?
              不稀奇。
              可问题是,那些天跳跳为什么不来?
              是他不喜欢蓝兔?
              逗逗脑子里立刻浮起蓝兔笑意盈盈的眼睛,和她那双既能提动削铁如泥的冰魄,也能做成无数新奇糕点的手。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能吧?跳跳他不能这么瞎吧?


              IP属地:广东9楼2021-03-22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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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他早已另有所爱,是以不肯移情?再或者,难不成是万中无一的可能——弱水三千,蓝兔不是他那一瓢饮?
                可如果是这样,他一个人躲在这儿喝什么闷酒啊?
                逗逗百思不得其解。
                问跳跳是问不出来的,毕竟自己那回任劳任怨把跳跳照顾到第二天酒醒,愣是一句话也没从他嘴里打听出来。这人不论醒着还是醉着,一张嘴都严实得像上了锁似的,第二天傍晚醒来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就面不改色地告辞了,什么要紧话都没留下。等他人都走远了,逗逗才发现蓝兔给自己的那包茶叶也一并没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跳跳顺走的——光天化日就敢偷剑友东西,简直是无法无天!
                至于蓝兔,他又不敢去问。她这样的姑娘,全天下的男人都该排着队任她一一挑拣才对,居然也会有求而不得的时候么?
                逗逗看到了蓝兔的情意分明和不愿点破,也瞧出了跳跳的百般逃避和另有隐情。他不能多问,只好捂紧了自己的嘴,小心翼翼把这个秘密埋进了心底,一个字也不敢提。
                结账走人的时候,酒馆大堂里正在唱一出《百花亭》,戏台上正巧讲到百花仙久候情郎不至,望着雨幕黯然神伤。逗逗有些唏嘘,在门口多听了一会儿,拔腿出门时却听见席间有个姑娘拉着同伴小声道:“要我说呀,宁肯天天下雨,还能骗骗自己,以为他是因为下雨不来。”
                逗逗浑身一震,回头看了戏台一眼,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在岁月往往是一切沉疴的良药。
                此后七剑又聚过几回,没人再提起立夏之前连绵的雨天和那一包幽香浮动的茶叶。久而久之,逗逗几乎忘了这桩旧事,毕竟这两人依然谈笑自若,从容自处,丝毫没露出痴男怨女、爱而不得的缠绵样子,更不曾生出任何嫌隙来——两个当事人都好端端的,他一个人记挂个什么劲儿?
                然而此时此刻,蓝兔毅然决然进了跳跳识海,逗逗脑海中一个激灵,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的事来。他心说坏了坏了,破除魇术最怕情绪波动,万一跳跳的心魔就是他心有所属的另一位爱人,那可怎么是好?蓝兔能摒弃一切杂念,将他的神志唤回来吗?别到时候一个没救回来,反倒把俩全搭上了,那可怎么办?
                神医急得焦头烂额,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这两位双眸紧闭的剑友,束手无策。
                其时雨疾风骤,一道惊雷骤然划破天幕。逗逗心头一跳,却见电光惨白,犀照昏黄,这两个人的脸庞被两道截然不同的光线映得明暗交迭,反而透出两分相似的笃定来。
                逗逗莫名其妙镇定下来,在心里默默念了声:“祖师爷保佑。”


                IP属地:广东10楼2021-03-22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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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如临深渊
                  蓝兔睁眼的时候,一线细雨恰好斜斜擦过脸颊。是个料峭春寒天。
                  四周古树参天,遮天蔽日,远处山峦起伏,千峰逐雾,是她自小见惯的湘西山水。
                  ——这没什么稀奇。跳跳也在湘西长大,他的识海困境落在湘西,实在再平常不过了。
                  蓝兔深吸一口气,按住剑柄,举目四望。没等她将周遭查探清楚,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兵戈声响。
                  蓝兔心头一凛,下意识提剑在手,弓着腰朝发声处挪去,还没靠近就被一道剑光晃花了眼睛。
                  密林之中,有一群人正在围攻一人。被围住那人背对着蓝兔方向,胳膊上皮肉翻卷,鲜血滴答直流;后腰往下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将他宝蓝色的长袍污得不堪入目。然而那人依然奋力挥剑,以一人之力对敌数人,剑气将雨丝尽数荡开,也将来势汹汹的攻势一一化解,至此竟未露出败相。
                  蓝兔第一眼就觉得此人眼熟。他出剑时机巧有余,力道不足,显然曾得过大家传授,可惜内功平平,以至于好几次错失制敌之机;不过能在这许多人围攻之下扛到现在,本已大为不易,此人今日只怕凶多吉少。
                  蓝兔屏住呼吸,定睛端详,不过须臾便瞧出这人已是强弩之末——败相未露,颓势已显,哪怕他再如何咬紧牙关,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支撑不了多少时辰了。他手底下这些剑招蓝兔并未在别处见过,记忆里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武功稀松平常的男人,然而她还是觉得此人从头到脚都无端端透着一股子熟悉劲儿,亲切得与生俱来。
                  正当她沉思之时,此人一剑走偏,终于被对方为首那个黑衣黑袍的青年人踢落了兵刃,连人带剑踹翻在地。蓝兔心头一紧,也不知怎的就热血上头,恨不能提剑上前,帮一帮这个势单力孤的剑客——虽然明知这一切早已发生,她对识海来说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的陌生人,既无力篡改过去,也无法变更未来。
                  蓝兔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然而目睹那男人被对手踩在脚底,无力翻身,却还是按捺不住那一股无端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想要拔剑的冲动。然而,就在寒刃即将从鞘中跃出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同他音色不符的威严劲儿:“都住手吧。”
                  蓝兔微微一震,回头望见雨帘中徐徐而来的青衫少年郎。
                  他瞧来不过十三四岁,个头还不及她高,远不似后来那样身材颀长——她记忆里他总是身姿挺拔,像根竹竿似的,叫人够也够不着。他穿一袭青衣短打,腰间尚未佩玉,发冠却束得齐整,一双手背在身后,有个比他年纪大得多的黑衣小兵在一旁毕恭毕敬地为他撑伞。
                  蓝兔潜伏在灌木丛中,心跳如擂鼓。


                  IP属地:广东11楼2021-03-22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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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踱步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众人一眼。为首那黑衣青年仍踩着男人后心,此时见他前来,忍不住露出一丝得色:“什长放心,他可跑不了了!等堂主一来,咱们将他交了差,教主那儿肯定大大有赏!”
                    跳跳却不露喜色,反而沉下脸去:“对付此人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你们几个未免也太脓包了些。”
                    他显然在这群人中颇有威望,那青年闻言,脸色微变,收回脚来,众人更是噤若寒蝉,纷纷站直了身子。雨下得愈发大了,在场诸人都淋得一身湿透,唯独他站在伞下,连衣角都滴水不沾。终于有人忍不住分辩道:“什长,此人武功极高,属下们为了捉他,个个身上都挂了彩,小五还差点被他一剑捅穿呢!”
                    那黑衣青年显然就是这教众口中的“小五”了,他按着伤口一声不吭,直勾勾望着这个比他还要年轻好几岁的什长。却见跳跳冷笑道:“教主神功在上,你们竟连外人这点雕虫小技都挂在嘴边,若叫那不知轻重的听了去,还以为咱们教中都是井底之蛙呢。无用之极!”他寒着脸又训斥了几句,这才和缓了脸色道,“不过,弟兄们冒雨出战,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等今日凯旋,三堂主跟前我自会请赏。”
                    言罢,他侧过身子,亲自将受伤的小五让到伞下,随后吩咐下属们去前头避雨。有人迟疑道:“那这人……”
                    “先捆好了,我瞧瞧能不能多问他两句。”他说完,亲自点了点在场诸位的人头。被叫到名字的教众们知道升迁有望,纷纷面露喜色,七手八脚地将此人捆好,又抢着赶去躲雨。跳跳目光一扫,瞥见那个名唤“小五”的青年落在最后,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地下那人身上打转;他脸色微变,轻轻咳嗽一声,森然道:“怎么,小五,怕人抢了你的头功么?”
                    小五一震,复又被“头功”二字哄得心花怒放,喜道:“属下不敢!什长英明,今日我等才能抢在其他人马之前擒住此人,属下愿唯什长马首是瞻!”
                    跳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挥挥手,示意小五退下,随即终于背着手转到那男人跟前。
                    当下位者固然难,想要做好上位者却也没那么容易。蓝兔从没见过跳跳这样恩威并施、步步为营的样子,见他侧脸线条尚且稚嫩,身上那件青衫虽然华贵,袖子却比胳膊长了一大截,心头不由一阵酸楚。谁料这时,地上那人被靠近的跳跳碰及伤口,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闷哼。
                    蓝兔如遭雷击,登时被这个声音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她呆呆望着前方那两人,好半晌才喃喃道:“爹爹……?”
                    怨不得一见面就觉得熟悉,怨不得无端端会感到亲切,怨不得她下意识里总想拔剑帮忙,原来竟是冥冥之中流淌在血脉里的牵绊——是了,这个人是她爹爹!
                    是死在她六岁那年,极少在她跟前出剑、却也从不曾在记忆里模糊的父亲!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记忆里的父亲是个所向披靡的大英雄,轻功绝顶不说,剑一出鞘,那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怎么可能如此狼狈地躺在十三岁的跳跳跟前呢?
                    蓝兔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一心只挂念着将倒地的父亲扶起。她一下子冲到男人跟前,弯腰就想将他搀起,双臂却徒劳地从他身上穿过,好似眼前空无一物一般。
                    往事落定,无从更改,她无论如何也跨不过这十年光阴,伸不出这双援助之手。
                    蓝兔徒劳地试过一次又一次,终于说服自己停了下来。她呆呆站着,听见跳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脑子里一个激灵,突然涌起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她霍然回过头去,脊背发凉,一时竟遏制不住自己周身的颤抖。


                    IP属地:广东12楼2021-03-22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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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舍身成仁
                      纵然浑身是伤,男人也没流露出一星半点求饶的姿态。混不似出剑时那副绝不妥协的架势,这当口他反而仰起头来,笑嘻嘻道:“这位小哥,你能不能先同我讲讲,什长在贵教是什么身份,有多大权势,够不够格做主把我放了?你要是能做这个主,咱们不妨多聊会儿。要是能各取所需,那是最好不过,你收了消息,我得了性命;要是不能,那晚死也比早死强,您说是也不是?”
                      说完他等了片刻,却没等来少年说话,不由笑道:“不开口可问不出话来,什长小哥。我这颗头值钱还是这条命值钱,现下可还不好说呢。”
                      青衣少年默默望了他片刻,终于道:“我能从你这儿问出什么?玉蟾宫虽然是百年大派,却已经许多年不插手江湖纷争了,能知道多少我教想知道、却又不知道的东西?公子是玉蟾宫主的夫婿,应该知道如今摆在眼前的无非两条路:要么被当做人质,胁迫玉蟾宫主与我教结盟;要么被一刀砍下头来,杀鸡儆猴,灭一灭江湖上其他门派与我教为敌的念头。”
                      他面无表情,转到男人跟前来:“你想选哪一条?”
                      “那当然是做人质喽!”男人面不改色,一丝惧色也无,照常嬉皮笑脸,“我夫人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她要是听说我在你们手里,保管什么都答应。不过,”他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像是十分为难,“英雄救美是男人一辈子的事业,老盼着美救英雄可不大上得了台面。什长小哥,当真没有第三条路可选吗?”他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却懒洋洋地笑起来,“我武功底子不怎么样,那是碍于先天体虚,没有法子;可江湖上人人皆知,我家里藏的书一座楼也堆不下,内功秘笈从小到大见也见得烦了——什长小哥年纪轻轻,不想自个儿武功更上一层楼么?”
                      他插科打诨,多番利诱,一心想为逃命挣些时间,谁料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青衣少年郎仿佛全然不吃他这套,眼睛里半点贪欲也无,沉静得无波无澜。男人暗叫不好,正要换个由头,岂料这时,他突然感到腰间一凉,随即捆住他手足的绳索陡然一松——竟像是被利器割断了!
                      男人一震,不可置信地偏过头,正巧撞见这个少年寒星似的一双眼睛。他将一柄匕首塞到男人手里,嘴唇飞快蠕动起来,分明是在说——一路向东。
                      男人万万没料到有此变故,抓住匕首犹豫着还想再问,却听少年匆匆道:“没时间了,快走!”


                      IP属地:广东13楼2021-03-22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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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推了男人一把,正要挪步挡住东去的小径,岂料这时,一缕烤肉的香气穿过密密春雨,悄然从身后传来。
                        跳跳脑子里一个激灵,心中大呼不妙。他扭头看去,只见他那一群不中用的下属正聚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底下,架起篝火,围着几只刚拔完毛的山鸡。
                        见他目光投来,有人一路小跑着过来,殷勤道:“什长,等肉烤熟了就送来,您再稍候片刻!”
                        跳跳身形一闪,将地下的男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寒着脸道:“下这么大雨,烤什么肉?”
                        那人挠了挠头,躬身道:“回什长的话,猪四堂主刚刚遣人过来,说他就在左近,马上就到——您也知道四堂主的脾气,咱们要是不备点好酒好菜,到时候万一伺候不周,怕是要挨骂呢。”
                        跳跳心头猛地一沉,脸上终于变色:“我们这一支向来归三堂统领,猪四堂主怎么会来?”他说到这里,已然明白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他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将树底下装模作样烤鸡的小五一把拎了起来,狠狠赏了他两声脆的:“急功近利的蠢东西!你请赏请得倒快,也不动脑子想想,那猪四堂主是什么人物?你以为越过了我,功劳就能让你一个人独吞么?!”
                        他早知小五不甘居他之后,却没料到这一心钻营的小子竟会在这等关头坏他的大事,恨不得再多打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两巴掌;心底却有绝望缓缓浮起,将那些一无是处的怒火层层包裹,直至焚作灰烬。
                        等少年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全然明白过来。他原样躺在地上,苦笑道:“这下可有时间说了。”
                        青衫少年闻言,懊恼不已,回身恶狠狠地打断了一根树枝,直拍得掌心鲜血直流。
                        男人见状,苦笑道:“别耽搁功夫了。说说看吧,你为什么想救我?”


                        IP属地:广东14楼2021-03-22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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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少年动了动唇,却笑不出来,难过道:“我六岁那年去过玉蟾宫,您给我塞了我一碟子桃酥,叫我慢慢吃,待会儿还有。”
                          男人再度震了震:“你是……”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瘦削的少年,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瞳孔微微一缩,“难道你是青光兄家里……你是两年前那个逃过魔教追杀的孩子?”
                          少年点点头,忽然咬了咬牙,霍地伸出手去,便要彻底扯落他身上的绳索:“猪老四那头我来拖着,你一直往东,跑过十里开外就能看到一条大河,跳下去就再也没人能追得上你了!”
                          然而没等他真正动手,一双腕子却被人死死钳住了。男人仰头望着少年的眼睛,轻声道:“两年功夫混到这个位子,不容易吧?”
                          少年一愣,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男人见状,笑道,“这副脾气可不成。什长往上是香主,香主往上还有堂主吧?意气用事可坐不稳堂主的位子。”他顿了顿,“还没杀过人,是不是?”
                          他束手就缚,再不提先头那些讨价还价的俏皮话,坦然道:“动手吧。摘了我这颗头回去,你离香主之位就应该不远了。”
                          青衫少年微微一颤,用力摇头:“没有哪一个七剑传人能用自己的剑割下同道的头颅!蓝姑姑还在玉蟾宫里等你回去!”
                          男人的脸终于苍白下来。他朝雨中影绰的山峦遥遥望了一眼,低声说:“可是怎么办呢?回不去了。”
                          少年人生来不知天高地厚,哪里肯就这么低头认输,相信世上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青衫少年闻言咬紧牙根,须臾之后恶狠狠道:“我们现在杀出去,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你那些手下呢?”
                          “我支开他们便是了!”
                          “那个小五显然不是善茬,你确信能支得开么?”
                          “实在不行,咱们两个联手杀了他们,总比坐以待毙强!”少年一张脸孔涨得通红,男人看在眼里,却终于无可奈何地笑了。他悲哀又了然地望着这个青衣少年郎,轻轻道:“杀了他们,然后呢?猪老四就快到了,凭你我两个,能挡得住他的流星锤、蝴蝶镖么?”
                          青衣少年愣在原地,被男人这些话问得满头都是冷汗。命运留给他的年月实在吝啬,他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养出一身任何境地都能应变自如的好本领,也还没攒出一肚子万全之策,只能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痛苦不堪,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满心绝望。
                          男人见状,侧了侧身,努力抬起手腕。他犹豫一下,像长辈一般拍了拍少年人肩膀:“魔教对我原也志在必得,同你没什么干系。反倒是你,以后有苦头吃了。你得想法子保护自己,保住青光一脉,好好活到七剑合璧那天。”
                          “七剑合璧?”跳跳脸色由白转红,喃喃说。
                          “是啊。虽然我等不到了,但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孤身蛰伏在黑夜里,不也是为那一天么?七剑合璧之日,就是魔教覆灭之时了。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总要有人咬紧牙关多吃些苦头,替其他人扛住这一点破晓的先机。”他顿了顿,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叫什么?”
                          少年愣了片刻,闷声道:“跳跳。”
                          男人微笑起来:“好。跳跳,从今往后,你就是那个人了。”


                          IP属地:广东15楼2021-03-22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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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把我的脑袋拿去吧。”
                            其时天色昏昏,密林中风雨如晦,巨大的树冠也无法将雨丝滤尽,两个人衣发皆湿,无遮无拦地对峙在这茫茫天地之间。
                            半晌过后,少年垂下头来,终于开口:
                            “杀了你,我再不配身为七剑。”
                            “不。杀了我,你才是真正的七剑。”他的回答伴随着一声轰鸣的雷响。电光划破了灰蒙的天空,将男人的脸庞照亮。
                            那是让跳跳从重重阴影之间重新抬起头来的光,从今夕一直亮到许多年以后。
                            少年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拔出了佩剑。男人看在眼里,欣慰又了然地笑了。他正要阖眼,却突然想起什么,又霍然将眼睛张开了。他艰难地挪了挪身子,这一刻,这个男人突然从杀身成仁的英雄又重新变回了俗世里的凡人,“对啦,”他示意跳跳再靠近些,“你能帮我把怀里的竹蜻蜓拿出来吗?”
                            跳跳愣了愣,依言俯下身,从他怀中取出那只做工精细的竹蜻蜓。
                            “我有个女儿,今年还没满七岁,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我答应她,这趟回家要给她带礼物来着。”男人贪婪地望着这只小小的竹蜻蜓,终于流露出无限悲伤、又无限眷恋的神色来,“她以后就没有爹爹了。将来,将来如果有机会……你能帮我带给她吗?”
                            跳跳眼眶一热,用力点了点头。不等他将竹蜻蜓收好,男人突然挣脱束缚,一头往他剑锋上撞来。鲜血泼洒而出,将他半幅青衫染得血红,跳跳还没来得及大惊失色,猪老四的声音便从背后狐疑地传来:“哟,这不是跳跳么?”
                            再也没有多余的罅隙供他悲伤,跳跳闭了闭眼,飞快将竹蜻蜓拢入袖中,剑光一闪而过。片刻之后,他拎着男人血淋淋的一颗头颅,回过身去,弓腰行礼:“见过猪四堂主。”
                            一颗人头落地,有两个孩子不得不开始长大。一个因为杀戮,一个源自失祜。
                            十七岁的蓝兔在中间空落落地伸着手,眼睁睁看着父亲颈中那腔滚烫的血径直越过了她,泼在她心上人的衣襟之上。像是也被这些血烫疼了似的,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忽然间泪流满面。


                            IP属地:广东16楼2021-03-22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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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画地为牢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在识海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等桃林里繁花落尽的时候,跳跳终于觅得机会,偷偷上了一趟天门山。彼时他刚坐上香主之位不久,身量一下子蹿高不少,一双眼睛总是含笑,性子却一下子沉了下去,整个人脱胎换骨,和半年前全然不同。
                              七岁的小姑娘独自在林子里练一套名为“蜻蜓点水”的轻功,无数次从枝头跌倒,又无数次努力爬起。最后她终于摔得没力气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挽起宽大的裤腿,轻轻伸手碰碰自己青肿的膝盖。到底是个孩子,才碰一下她就疼得“嘶”了一声,随后忽然没来由地委屈起来,眼圈一下红了:“爹爹为什么不来教蓝蓝轻功了……爹爹说会接住蓝蓝,不会让蓝蓝摔跤,爹爹说话不算话,爹爹骗人……呜!”
                              她一个人躲在林子里抽噎不止,哭得难过极了。跳跳藏身枝头,听在耳中,只觉心如刀割。他恨不得立刻翻身落地,抱起这个玉雪可爱却哭得满脸狼狈的小姑娘好好哄一哄,想替她擦干净眼泪,想承诺说以后他来陪她练轻功,他守在树底下接住她,他一定不让她摔跤——可他什么也不配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能说。
                              于是他沉默许久,这才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那只存放如新的竹蜻蜓,轻轻搓动双手。
                              十七岁的蓝兔站在桃林中,和七岁的自己一起仰头,目睹父亲送给她的最后一只竹蜻蜓悠悠转转,和落叶一道乘风而至,翅膀上裹满了绮丽的霞光。
                              再往后是莲叶田田的盛夏光景,青衫少年郎倒挂在檐角,眺望荷池中央那一湖潋滟的剑光。这时候他侧脸的棱角已然分明起来,腰间坠了一枚青环,谈笑间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旁人也再难从他脸上看出半点悲欢。
                              鹅黄衫的少女也已初初长成,她亭亭玉立,挥动长剑,足尖轻盈地掠过荷叶,如蜻蜓点水而过。他看在眼中,嘴角噙一缕骄傲又悲哀的笑意,几次三番想跃下屋檐,最终却都缓缓收住了脚。
                              之后就是玉石俱焚的雷雨之夜了。她一剑寒光,在初冬那一场倾盆大雨之中将他救下,头也不回地将他扔给逗逗,让神医带他快走。他清醒之后如遭雷击,整个人一下子溃不成军,再也没心思想什么权衡筹谋,含着热泪不顾一切冲逗逗喊:“万一他杀害了蓝兔怎么办?我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最后是刚过去不久的春天,他装作看不见她目光中那些脉脉的挽留,按捺下深深的心动,漫不经心地笑着拱一拱手,与她辞别,然后痛苦得夜不能寐,一盏接一盏地喝茶,直喝到舌尖苦涩不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路到了尽头,风景再无变换,蓝兔在门外站了半晌,终于伸手,推门而入。


                              IP属地:广东17楼2021-03-22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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