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挂眼睫之上，蒙着视线，却也得见他鼻尖耳廓皆冻得红，此等天气，即便身着裘袍，也不过勉强压一压风雪。一拜还礼，却不接荷包，知他婉言相距，乃仍因前事耿耿于怀，有意如此，以全所谓礼数规矩】
她如今长大了，若知道我替她收了压岁钱，该闹脾气了。
【昔日自己会错意在先，惹人不快，更辜负好心，早该当面致歉，且也当谢他记挂嘤丨嘤，不仅送犬来给她解闷，今也备了压岁钱。只是终究脸上有几丝难堪，垂眼笑了笑，便又温言】
里头有才沏好的热茶，正驱寒气——年前是我错怪了六爷的好意，今日以茶代酒，向您赔个不是。

【递荷包的手悬着，有雪花落在手背上，停了一息，一错目光便消失了，笑抱怨】
盛姐姐当我多小气，那点事还要惦记这么长时间，我要是去喝了您的茶，岂不是认了小气鬼这个名号
【她说的也没错，心头还在为前事不痛快，不过是笑面相待，心口不一而已。她身量纤弱，纵有冬衣斗篷，总还是瞧着不当风雪，按捺想替她遮兜帽的意思，把荷包往她身后小厮怀里一扔，仍站定不动】
我惯是不在意那些，但姐姐小心谨慎些也是对的，确实不方便呀
【摸了摸鼻子，偏头忍下没喷出鼻腔的喷嚏，摆头示意】天冷，姐姐快回去吧，等雪小一点我就走
【想了想，贴心解释，以防她口中瓜田李下】我在车上等，停胡同口去

【几番相邀，他却无动于衷，只道非因旧事之故，可究竟如今这份客气婉拒从何而来，彼此却心知肚明，且他越解释，便越觉尴尬难堪，更似嘲讽，即使身处冰天雪地中，也不免烧红脸颊】
六爷。
【身上因尴尬局促而腾起燥意，风再一吹，不由打个寒噤。里间炕烧得热，寻常只着一夹袄，并不觉冷，方才来人送东西时，想不过略站一站，便只着单鞋，斗篷也随手一罩，而家常旧衣压不住风，眼下立在风口处，起先尚不觉如何，站越久则越冷，寒从下至上将人冻透，呛冷风一阵咳，待缓下来，方续道】
素日是我谨慎太过，您是好心，我却几次三番不肯受。
【掩唇又咳嗽两声，身上几乎僵了，不由更紧了紧怀，再又松开手，向人一福】
六爷自是大量，不曾将如此小事放在心上，是我总觉过意不去，您既不肯移步，便受下这一拜吧。

【侧身避开，断是不能受她一礼，为难道】
盛姐姐，你是生我的气呐
【抬头一看檐外大雪纷飞，笑叹】姐姐别恼呀
【本意还要再拖一拖，没想今日天气恶劣至此，身上火力壮浑不在意，倒不忍她一同捱着。寒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两下僵持，忽笑了笑，抬手推开半掩着的另一扇门，拱手笑道】
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有劳姐姐

【无意恼他，却是诚心致歉，他侧身不受，便双双默立风雪中，不言不语，只听风啸。终他先让步，随着双门大开，疾风穿过，虽不由打个寒噤，却松下一口气，方也笑了】
六爷请进。
【侧身让路，身却因冷而僵，腿脚也稍显难行。又经两步，要来双喜怀中装压岁钱的荷包，待到阶前廊下，转递给他，方挑厚重门帘，请人入内，又向里间唤女儿】
嘤丨嘤，咱们家来客人了，你来。

【院里扫出的路又被白雪覆盖，往来几趟鞋印或深或浅，最后一趟外来的脚印下隐隐见青砖，目光掠过，一脚踩上，将那印子盖了去】
【在外随手扫去斗篷、暖帽上的积雪，一进屋，暖气迎面，内室里应声从帘子底下钻出只小白狗，接着蹒跚跑出来个小娃娃。解下斗篷四下看了看，自个儿随从留在外，又不好差使她的，遂笑把斗篷递过去】
姐姐帮我拿一下
【话落直接塞进她怀里，小姑娘才能说三四个字的长词，却任凭旁人哄，抿着嘴不开口，一味只伴着小狗玩，等她怪模怪样像是拱了拱手，也无需她磕头拜年，便蹲下把荷包递过去，说些健康平安的话，刚想碰她发顶的小辫，小狗一跑，她也跟着跑了】
【手下落了个空，笑呵呵站起，去接斗篷】
我衣裳重，累手吧

【孩子蹒跚跑出，一时也不知是听见人唤，还是追那小狗玩。正招呼孩子近前，不妨怀中塞来斗篷，寒气几乎将其浸透，凉津津直往身上钻。眼下心在女儿身上，暂且帮他举一刻衣裳也无妨，笑看孩子捉小狗尾巴，哄她开口叫人，却直到给压岁钱也不开口，倒知道抓着荷包不松，冲小狗一晃，便又跑开了，直奔东间去。】
【方觉出手上沉重，毕竟男子厚斗篷极厚，从前孙家貂皮狐狸皮也常见，皆重得坠手，也的确挡风御寒。笑道无妨，顺势将斗篷还与他】
孩子小，不懂事，一心只想着玩。六爷略坐坐，我去倒茶。
【果然屋中炭烧得旺，片刻便暖和过来，也解下斗篷，暂放一旁，吩咐春儿看着孩子莫要磕碰，边将滚水倾入杯中，边与人笑道】
自从有了那只小狗，她便半刻也离不得，恨不能睡觉也抱着，多谢六爷了。

【墙上还是那幅水墨山水画，闲扫了两眼，竟在山坳间发现个樵夫，寥寥几笔勾勒，只能看清是个形状，和山林石水几乎融成一体，稍稍倾身细看，讶然笑道】
这一笔藏的妙，我是个粗人，不懂风雅物，是送财先生吗？
【满口胡吣玩笑，指给她看。外头天阴沉沉的，屋里也不甚亮堂，又生了怠惰念头，直想往炕上一歪，昏昏沉沉打发一日时光】
【斗篷搭在小臂上，拘谨立着，双手不得闲，更不去碰那盏茶，扬下巴往内室一点，笑问】
起名了吗

【循而去看，许是离得远些，许久方辨出草草一人形，自从有了孩子，无暇它事，素日亦不在此上留心，若非他说，恐怕再过三五载也不知画中暗藏玄机，送柴送财，便笑着应下，世人谁不喜富贵】
兴许是，借您吉言。
【茶壶重搁回小炉上，炭火温着，顺势伸手暖了暖，又怕孩子顽皮，踮脚来摸，便向里推进些许】
嘤丨嘤只会追着它喊小狗，六爷有好名字吗，不妨替她取一个。
【茶在案角，他却未饮，甚至仍旧怀抱斗篷立在原地，倒显拘束，不免纳闷】
六爷怎么不坐？

【一嘴的胡话亏她做真，那幅画瞧着便顺眼一点，室内不时有幼童玩笑、小狗的奶唔声，摸了摸下巴】
我可不会起什么名，要么叫四眼儿？文雅些称四目童子
【顶不大乐意给什么小狗小猫起名，打小就没这个兴致，猫叫猫，狗叫狗，非得似人有名有姓，不过既是她提了句，自当编也编一个】
【挂着斗篷的手臂往上一提示意，坐下不方便，嘴上却颠倒黑白，浑然不记得主人家已邀过】
姐姐没叫我坐呀

【乃是实意向他讨个名儿，小狗喜人，总该有个同样喜庆的名字来配，然而他却取了个混名，一时忍俊不禁，又恐失礼，于是偏头掩住嘴角笑意，方立正身形，见他竟因未受邀而迟迟不肯落座——实在拿他的孩子气没办法，笑着侧身让】
是我疏忽了，六爷请坐。
【自也看懂他的举动为何意，然而家里只一个年轻媳妇侍奉，这会正陪着嘤丨嘤玩，便亲自上前接过斗篷，捧在怀中，又腾出手将茶碗向他移去寸许，笑中有歉然】
不是什么好茶，堪堪暖暖身子罢了，六爷将就些。

【恰如心意，作揖道】有劳姐姐
【再没客套，端坐下，掀开盏盖闻了闻茶香，并非是惯用的茶叶，倒也不挑剔，拂开飘起的茶叶咂了口，身上还没暖透，胃腹里蕴了热茶】
我不挑茶，只别是没味儿的白水，我最不爱喝那个，不过要是能扔块陈皮就更好了
【明言明示她自个儿的喜好，才觉熨帖，听羊羴在外唤了声，不乐意皱眉，恋恋不舍放下茶盏，像她讨斗篷】
我得走了，姐姐是觉着四眼儿不好听吗，那叫小狼吧？

【几句话耽搁，茶水已不再滚烫，却也适时入口，好在他并不很挑剔，眼下粗茶也使得，不似那些尖刻之人，炒茶的火候多一分也不行，水也不能太烫——然而他喜茶中添陈皮，倒是罕见。心下笑念一句刁钻，不仅是口味，连取小狗的名儿都不同寻常】
小狼？
【笑念一句，又稍忖，脑中已勾出小女儿蹒跚着满口喊小狼的模样。不禁笑意更深，递去斗篷，满口应下】
就叫小狼吧。
【喊来孩子与客道别，又告诉她，小狗有名字了。】

【冬去春至，草长莺飞，天也早早便亮了，家里马车来接时，孩子仍在酣睡。留春儿守着，小狼却以为要带它出门，缠在脚边咬裙角，躲它时，又险些被地上的绣球绊倒，从前只嘤丨嘤一个顽皮，如今多了它，一大一小前追后赶，热闹极了。抛球引狗儿去玩，行过院中，见石榴树下的迎春花又开了三朵，不由驻足——不止这一盆迎春，也不止小狼叼咬嬉戏的绣球，甚至竟数不清他究竟送过多少东西，又有多久未登门了。】
【母亲尚未听住持讲完经，候她在树下，闲看小沙弥洒扫庭院。然而许因出门时多望了一眼那迎春花，一路至今，总不觉想起送花之人，更甚在香客中辨出个熟悉身影，只一瞥，便由众人簇拥着进大雄宝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