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陡然惊落的春雨，刷尽皮表粉饰的太平景象剑指彤庭，人心颠簸于虎兕出柙的鲸波鼍浪下，窥见微渺的、卑俗的百般蝼蚁生念：她们慌也似的惧、逃、无路可避，撞上宫闱高筑的荆棘网，再度青阳高照的日子，竟作朱墙壁上刺目的一痕春色）
（眼收十六日未竟的雨幕，也贮藏了许多旧故事。那日我着望梅支起牖扇，耳畔漫涌坊间交错如雪的杂声，次第拼凑作九五的龙威燕颔。于神应元年冬月，肇始富察淮因白日浩荡的的半生，圣谕附会的深意、燕闲清谈的忖究，使不堪称之灵犀的融贯满腔敬仰、诚服的心膺，我已将心向明月。神应皇帝高座天子神龛，他为富察氏布施惠德、有千里亭月，中宫的效服当适时相佐，成就他天下雍熙、四方洽意）
咸福、储秀两宫脚程远些，鄂伦春你去长街候着，教诸位小主不必急于这一时，（恰有梁氏躬身来请示下，她莹白的洁颈垂成姣好的弧度，如将敬、柔二字篆刻进心衷，当即应道）钓菱，不消用这对镶东珠的耳坠了，便换这只素净的。
小坠露呢？莫不是因着日前的事还恼着本宫，不肯近前来递递簪花盘、抑或为几支钗建言，（王无诗利落地接过话腔，俨然在替小嘉瞻作圆场。小嘉瞻氏生就袅袅风情，一对鹿眸如洗的讨人怜爱，这片荫承大嘉瞻氏的柔絮意外成就她的风骨，吴氏落定尘埃的那日，青冥飘洒着几许淅沥雨线，我静默地坐在暖阁窗缘，或因吴氏命陨、或因这一腔柔仁的心思终究难适内宫，纠己未尽坤责，嘉瞻氏毅然的站成一节凛冬的松：偌大六宫，娘娘一人岂能通达八方，是您仁善，才不愿苛责！几味交织下，轻纵嘉瞻“失言”之过，容她刻下盈盈立在身前，只挽着小女官柔软的白荑笑道）倘消气了，随我一道走罢。裕妃常赞你两道眉生得多情，总该笑一笑。
（诸妃景仁谒见亦非头次，此般师出有名俨不似往日闲适从容，由得众妃御信口拈谈、以笑谈作结。我这醉翁之意只在六宫复轨、人心安泰，并无闲叙兴致，危坐漫道）如诸位所见所闻，本宫向来不主严惩，凡有苦衷、隐言泰半从情恩赦，实则不等同一味轻恕，凌蔑宫规。今日当要同诸位言明，仁爱宽恕固然为重，却须知以法纪为准绳，张弛有度，方能载舟远行；倘使一味姑息下去，将一朝覆舟。
（又睇慈闱座下二妃）成妃、寿妃承懿旨接掌投状处，则不必畏惧来景仁与本宫直言此中关节，对错赏罚本宫总归分明，断不会因小失大。
既提赏罚二字，（着意视诸妃神容，几个将将崭露的兰蕙之姿，面庞尚无内廷珠翠堆砌的周正，无限柔情的春山、满注春风的明眸，率先受了景仁的诲教）尔等两月料理辛劳，予嘉奖实属应当。坠露，将备好的沉香十八子手串呈给两位娘娘。
（赏既是赏，罚亦要罚）常言陟罚臧否，本宫理应循其道，此前春祸孳生，投状处一时徒负虚名，今不得不对你二人施以薄惩，着罚俸一月自省，以正宫纪。其中若有不曾、不敢道明的缘由，也一并同本宫一一阐清，以免错诬清白，辜负了皇额娘一片爱重慈心，好吗？

（入宫第二年的开春，似乎是个多事之季，一会儿是谁被撤换了，一会儿又是哪儿流言四起，最后还有把谁给打死了。这些个内情梁氏都不大清楚，只是觉得心烦意乱，恍恍惚惚，战战兢兢。这日中宫定下妃嫔议事之日，倒像是要给这些纷扰一个终结。特意起了个大早，好去多听几句，看看热闹。）
哎呀，看来是我来得早了……（到了就张望，想寻纯妃的身影。未见，她便在中庭候着，跟旁边宫人说道）景仁不比坤宁，哪边到那儿都是一样的近，咱们还是得早出发些。

【景仁宫的重檐庑殿顶上，悬着乌压压的云。】
【景仁居东，西望恰可窥见坤宁檐角，上有脊兽，为七数。神应朝迄今堪堪三载，已奉迎二任皇后，却均未曾入主坤宁——自然，明面上的缘故，是坤宁修葺，暂不得居，我素来疑心其中有何密辛，此等揣测于元后崩逝后皇帝种种行迹而愈发笃定，至于巫祝流言甚嚣尘上，亦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且空穴来风，必有所依。此为其一。】
【时值坤宁落成前夕，翊坤宫人吴氏发癫诳语，波澜又生，一应后事，无消再提，左不过是镇压、消弭流言，昭告以为讹传，以至于宫人自危，甚至道路以目。此为其二。】
【其一时，且有投状处治办，其二时，也不过发落了几个宫女太监，算不得雷霆手段。女君引而不发，想是欲扬先抑的征兆。今召景仁正殿议事，其用意为何，且能大致估量——左右同我、太和与小梁符没很大干系，擎等着将诸妃情态一一览尽便是。】
【我踏进景仁正殿时，正位空悬，嫔御拢总到了几位，小梁符赫然在列。这妮子分明居于西六路的永寿，脚程竟放得这样快了?我摸不清梁符心意，且忧她言行无状，鲁莽灭裂，反无端遭受攻讦，因将其扯至一隅，殷殷叮嘱】
小梁——【“符”字将出，又吞回喉舌。正经场合，私下狎昵称谓，得换一换】贵人，你莫要乱走动，与我待在一处。
【及至后妃齐至，中宫驾临，寒暄不过只言片语，便直切正题。先赏而后罚，不过再是欲抑先扬，重在罚而非赏。罚俸一月实在算不得什么，伤及的是成、寿二妃的颜面。如若殿上之人是为太和，我即便生了拙笨口舌，亦要论个分明。然则，我与二妃实在交情泛泛，轮不着、也犯不着我为其论辩。】
【我压低声儿，且问了一圈周遭诸妃，是小梁符、叶叶、鹿青与柚柚——左右此处是中宫不大留意的地界，不妨事】皇后要罚太后的人啦——姐妹们作何看法？
（598）

（正翘首以待时，表姐先至。殷切叮嘱，话里话外听来，似是都为阿梁打算。实际情况可能也确实如此，她与钦嫔一眼对视，便想起那日太妃姨母耳提面命，今日该如何铺路，如何回报往日太后的一片恩情。虽觉不耐，但也都听进去了。然而这日钦嫔又旧话重提，诫她仔细，到底令她不耐，只因钦嫔到底念着旧情，只喊她贵人，于是这阿梁好歹应了一声儿，省下翻好的白眼，就去寻和嫔踪影。）
知道了。
（一如既往地敷衍。说话间，妃嫔依依而至，好是姹紫嫣红，让她见着了许多谋面不多的大小佳丽。其中最为惊艳的，竟却是皇后富察氏。说来也奇，梁贵人入宫，因不耐请安，景仁定省时常是称病，告不了假的大会，位列又最远，因而还不知皇后长什么样。如今近而观之，除却娥眉，皇后那周身的风度最吸引她，乃至忘了今日师出之名，一听钦嫔递话，她下意识地便改了口）
这话不对，国母统御后宫，都是皇后娘娘的人才是。（还似模似样感慨了句）皇后也太温柔了，要罚个人，还问她们意见？娘娘想罚谁便罚谁就是了。（说完她便发觉好似说错了话，待会儿教钦嫔难办可怎生是好。）

（入了四月，这紫禁城里头的天都燥热起来，不及夏却也叫人受不住，小扬佳入侍月余也不再见她以泪洗面忧思旧人，晨间捧了清水瓷盆来时，更见稳重。）
（景仁传话时候，她正惦记着那一盆蜀红怎得不艳，想着还不若告病辞了这一遭。可那热闹她也好奇，这几日宫里头什么风声都有，揉在一处真真假假，摘着看都看不明白，今日又为何事而起，她可不就赶着上去凑一凑了。）
（彼时小白禅尚不明宫中波澜，二年入宫叫人错过了好多事儿，那元后陈氏的事儿都能称得上一句宫中秘闻，若不是相熟的近人谁会跟她说上一句呢，可惜这宫里头也没什么能瞒得住人的事儿，她只管使了银子出去，真话假话的还总是能听到些的。）
（可惜这一桩事儿将将清楚些许，另一桩事儿又叫人提了出来，而今眼下在这景仁宫里头跟个梁上的画一样做个摆件，中宫柔情之下说出来的责罚都叫她迷糊，这一奖一罚的是个什么道理呢。）

这投状处，又是怎得一回事儿
（小白禅轻声低喃，就似这话是说给自个儿，旁人听去了没听去的都无妨。）
（她算是好奇这里头的关巧，却又知道今日正儿八经的大事还真不是这个，不然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将众妃都给凑来了，中宫的奖罚若真落下来了，不消一刻恐怕这紫禁城里头都该知道了。）
（只是那话尚不待人答她，就在这儿唇枪之下听出来些旁的，说是投状处，实则不过是中宫与太后博弈，那成寿二妃想来也当是太后麾下之人。）
（她记着那太妃信中之言同姑母离心便自二人分居坤宁慈宁麾下而起，白禅淳妃乃宣化中宫坐下一将，与此，小白禅合该向着成寿二妃，同坤宁轮一轮这投状处的“好处”，可惜了小白禅而今未受过哪一分好，怎会冒然趟这一趟浑水呢。）

（钦嫔暂时还没搭理小梁，不知是被她气得没话说，还是没话说。亦有可能在思量对策吧，队友似乎不太靠谱。）
（小梁正在忐忑之际，那厢却有脆声响起，声音很好听，言谈间的内容，却是令她一喜。说喜也不够准确，分明最初是有点愤怒的。小梁汉军旗出身，老早在家中听长辈唠嗑，大多有些身世敏感之处。不过此人之语，却是为她方才的失误找个梯子下，还能显得自己一派公正无私，对事不对人。既偏爱皇后，却也无法认同。）
（她定睛看了看这是谁在说话，原来是和纯妃姊姊同住的嘉贵嫔。她清了清嗓子，心中先谢了一把嘉贵嫔。）
贵嫔此言差矣。若记得没错，投状处原是孝诚皇后所设，太后娘娘虽有惩戒，然未裁撤，想必留下定有用意。贵嫔此语，置圣母与母后于何地。
再者，内务府有外男，不便亲往勘察，倘若慎刑司总揽后宫刑名，一旦主官行欺上瞒下之事，不设投状处，个中关节，谁人督察。
（梁氏余光正好瞥到一旁的诚贵人，便拉她下水。）诚贵人说是不是？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后，唯恐亵渎神女。）皇后娘娘容禀，臣妾也是就事论事，并无不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