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宫丨太液池 】：自雨亭
张娘子家有个寡言少语的小郎君，平日总也不声不响，比之小攸开口即算掷地有声，简直可爱很多。我在廊下看他读书，轻轻招手令人把浸过冰的桃子拿来，
“三皇子，给你，这个。”
话说的很慢，怕他看不真切，我把桃子搁在掌心，又忍不住说，“无牵无挂，耳根清净，不必为风言风语所扰，真好。”

桃子上湿漉漉的水气沾在手心里，我伸平手掌，让亭下行经的风将它吹干，而后才抱起盛着红瓤西瓜的碗，咔滋咔滋地吃起来，“嗯…让我看看。”
一边吃瓜，一边看他两手翻花一样变化，大概懂了是个什么意思，“是吗？阖宫众人，谁敢不喜欢三皇子呢。”
大概有的，人们会躲起来，偷偷地用口舌去诟病所有他们所厌烦之人，不论天潢贵胄，还是百姓贫民。
“烦忧倒是不算，只是担心。”

“嗯。”一边缓缓倒出一个字音，一边朝他点点头：我担心，自有妊开始便是如此，此后年年，恐怕已无机会再拥有那样不需担心的岁月。
犹豫着是否与他说明，终有一叹，“小攸是个个性清傲的女娘。”
“正邪、是非，由心而已。”优也、劣也，“宫里的事，却远不止随心而动那样简单，身家所系，何止本心。如同近日商女一事，岂非一句【后宫风波】所能带过。”
“还要劳烦三皇子对她多加护持。”

“小殿下何出此言？”
各人秉性，素来如刀剑两刃，优劣并有：一如清傲一词，喜爱者见其自矜之性，不与秽者同污；贬损者却见它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极尽折辱之能。
烹茶的炉火正沸，水汽氤氲，正如雾霭湿潮的长安。
“我只怕她自矜体面，放任有心之人蜚短流长。”

“可正因为她是公主，身份所然，反而被更多人的目光审视。”
金尊玉贵的囚笼、珠玉满身的枷锁，唐皇的公主生来有无需他人馈赠的体面，却也承担着被天下万民注视的责任。
只余一声叹，“有你此言，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心下忧虑暂按不表，又说，“前几日我起了几坛青梅酒，想给张娘子送去——不知道她素日吃不吃酒？”

他这样说，便是默认张氏素日能饮几杯，才好笑纳我的好意了，暂将这事按住，只应声点头，吩咐小桃过后随他回去。
手中握了一只青花茶盏，轻轻一晃，有些零星的光芒折返出来，“我倒是怕她们压慑不住她。”
摇摇头，想起一句【女大不中留】的俗语来，“你说小攸这性子，日后谁能管得住她呀？”——顽笑闲谈而已。

“是嘛？我看小张娘子就未必——”这又是顽笑了，“未必不给她添乱。”当然并非责怪，又怕他误会，便说，“她总替小攸抄书的，你也吓唬吓唬她才好。”
想着想着，思绪就越来越远，一直远到不知何年何月，也许远到小攸觅得良缘、也许远到煐娘也有佳婿，“不摧不折自然好，只是我也不愿意她将来许一个只会唯命是从的郎婿。”

“你这样问，我倒真不知哪种孩子更好了。”于是认真苦思一通，仍旧没有一个合理而确准的答案：幼子童稚之时玉雪可爱，逐渐长成时玉立亭亭，母亲看儿女，大概何时何地都很难取舍。
我摇摇头，“幼时淘气、大了便管不住。”
这是口是心非，“什么时候都讨人厌的很。”

“好啦好啦，小殿下如今连我都取笑。”母亲那点小心思，一点不加掩饰地被人轻易看透之后，只余下些许和盈盈笑意一起的欣慰，我见小桃已经将青梅酒取来，才又说，“酒就劳烦小殿下，替我送与你母亲。”
又忍不住添上，“小攸与煐娘，也多谢小殿下多多护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