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拜托飞人抬起瓦砾,用千斤顶支撑洞口,利用通风管道回来这个曾经工作过的地窖。即使是三年过后,就连这里也一半损毁的现在,这地方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酸白菜味。
文件因为装在铁盒里逃过了积灰。他从架子上认出自己亲手放上去的那个。
御拔如将这些东西装在铁里,用锁和钥匙固定在合金链子上。铰链生了锈,他费了好段时间才破坏铁盒。
日乃绘赌对了。那非人怪物栖身的笔记,满斥着它母亲最根本的渴望。尽管他没在第二次灵移后找到那个所谓的委托人,只带回死尸,头骨碎成万片,脑浆蛋清般流淌。那时他尚不知她的鬼魂将把这些一遍遍叙述,把这血淋而无关于她的戏码。
整理御拔如幸存的档案时,御帘徒思考着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三十八岁,从二十岁开始。整整十八年。他将于五十二岁在瑞典他自己的小公寓离世,已比共事的其他同事多活五年:可是直到四十岁,他才得以与御拔如撇清关系,在瑞典隐姓埋名度过最后几年。
那是战事宣告失控后,波及全球的第一次灵移“玛利亚”。组织发掘废墟,他在受灾较轻的地方看见了她。天神的损失不算太严重,地底的水管与电缆外翻,大块建筑碎片逼迫他小心前行。简而言之,就像来了一场当地常见的地震——不过级别略高。他们从废墟里挖出一个委托人,而另一个自己爬了出来——准确地说,因为匪夷所思的幸运程度根本没被镇子的残骸淹没。两个人的心智都受了灵移不同程度的影响,好在都还算清醒。天神镇重建时,他来四十五镇看过,地基打在夷平的建筑垃圾上。政府尽了力,在解体前将这里建筑出一个水泥大框。地层总是愈来愈厚,活人的建筑和三叶虫的夹缝中安睡着钢筋结构的人工岩层。二零一零年三月的最后几天,他们趁着灵移的余波未来翻找废墟,大海捞针。
二零一零年,当时他二十五岁,这是他进入协会后的第五个年头。
这是一个伪和平时代就开始在地下活动的组织,拥有足以编篡一本小型编年史的活跃记录,从军火、情报、药品、器官倒卖等等到电子诈骗无所不有,勉强也能算半个全能型选手。三战爆发后,他们的业务面更广了——御拔如派来天神的搜救员一共五十四人,包括他在内。见天神没像大新区那样被磨得细细、颗粒从手指间漏下就像潮水推来又被暴晒得手感细腻的沙子,桐谷几乎松了口气。因为日本暂时处在“玛利亚”行进方向的边缘地带,“圣母”的第一次环球航行并没有对半数以上东亚国家造成太大影响——就其他国家受灾的惨状。
下一次,也就是大约五年后——喜怒无常的“玛利亚”将再次造访日本——这一次不再是裙边,日本群岛包括整个东南亚都将笼罩在她的裙撑下,就像五年前她对南美所做的那样。
桐谷站起身,在废墟上走出十余米。
他知道有活物正在这个屋顶与地板颠倒的镇上爬行,无力,缓慢。他转身,那个尚幼小的委托人已经朝他爬出一段路,目光闪烁而怯懦。因为折断和位移无法使用的下体刮擦砖石,留下反光的红血。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可以帮她,她只知道自己可能毫无选择。
而多年以后,也是这个镇区,这个五年后的地狱。她的故事将在这里落幕,而另一以她名受洗的新生儿将代替她做完她的事。当“玛利亚”突袭亚洲,仍滞留在天神镇的家伙无一生还,他置身外国的一个地下室,始终没得到她发来的消息。
但那尚是二零一零的三月末,他们三个第一次见面。那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然而因为密闭性教育而与世隔绝,稚嫩而未成形的委托人,完全足以令那时的他生出“不该如此”的多余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