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一个卑劣的人生（小说）

此时此刻，我第一次看到王亮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但是转瞬即逝。他只是客套的对樊明说，兄弟厉害。
“说吧，我既然做到了答应你的事，你也该说说你的心窝子话了。”大琨子问道。
“嗯，安徽帮现在乱了，几个老大都在夺势。”王亮说道。“老祖宗打下来的地盘，真是白瞎了。”
“过来跟我？”大琨子问。
“这事再说吧，我虽然最会演戏，但是骗不了家里那只老狐狸。”王亮摇摇头。“老大要是知道我和你真有事，恐怕我就不仅要变成瞎子，还要为造福等待捐献器官的残疾人作出更多贡献了。”
大琨子似乎失望的很，看得出他对王亮也十分器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怕什么，大不了以后再还他。”大琨子鼓励王亮。

“华子……换唐大龙。”王亮岔开了话题。“还有谁，你晚上一个一个派过来，我已经吩咐了弟兄们下死手。谁也不会怀疑的，毕竟你是扛旗对付我们安徽帮的家伙，所以对你的手下‘下死手’反而合情合理。”
我和樊明此时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大琨子闻听华子死了的消息后一点也不惊讶了。
“功劳是你的。”大琨子嘿嘿的笑着。“我现在不敢对我自己的人大动干戈，怕他们吓跑了；不过不报仇吧又不是我的风格……哎，做人难啊。”
“下面的都想往上爬，老大死了，上位的兴奋比报仇的决心要大多了。”王亮感慨的说道。“倒是你，你真要扛一个社团了？”

大琨子没有说话，想了想后点了点头。“名号我想好了，叫《和纹帮》。”说着比划着这几个汉字给我们看。
“几年了，这一群跟着我玩的弟兄也该有个着落了。”大琨子说的很诚恳。
说实在的，听说这个城市最大的流氓要成立一个社团时，我和樊明的第一反应都是：好难听的名字。
王亮没有在乎这个名字。“大家都是铲除异己，不同的是你铲除异己后可以巩固自己的帮派，我呢？我现在要夺取的帮派可真的走到了岌岌可危这一步了。说真的呢，你玩够了吧。”
“玩垮了你们安徽帮，你来找我就行了。”大琨子似乎很不在意。
“张大宝也是被你这么忽悠的？”王亮忽然话锋一转。
“什么意思？”大琨子显然警惕了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抄了李阎王的家，带给了张大宝一包货，后来张大宝就下了死手顶着人要除掉李阎王。那包货……”王亮忽然声音低了下来，凑到了大琨子身边说：“……那包货，真的是从李阎王家翻出来的吗？还是有人事先准备好了一包别人的东西，关键时刻来了个狸猫换太子，让张大宝认定李阎王有二心，于是和李阎王真的玩命？”
大琨子的眼睛盯住了王亮的独眼，很久。其实我真害怕大琨子一直盯着一个点会变成斗鸡眼……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王亮退后了一步的距离。“既然我敢说，我就有证据。”
大琨子摆了摆手：“妈的，果然，不除掉你，安徽帮就不好搞。行了，今天开始宋家兄弟不会再和你为难了。”
王亮满意的笑了笑，然后说，停车。车停住了，他为我们拉开了车门。樊明下去了，大琨子下去了，我刚要下去，被王亮拉住了。“你不能走。”王亮说。
樊明要上来动手，但是大琨子拦住了他。
“小七，还记得我说要给你别的事情做吗？”大琨子问我。我点点头。
“那好，记得，不该说的话一句话也不要说。”大琨子说完，在车外面关上了车门。

车开了很久，我的方向感很好，我能感觉到车一直在大转弯，看来是在迂回前进。王亮给了我一支烟，在车里无聊的和我聊天。
“你跟大琨子多久了？”王亮问我，似乎很感兴趣我是怎么找到大琨子的。
“一个月吧，差不多。”我仔细回忆了回忆，过了好一会才说出这个时间。
“我是说忠心的跟了他以后，算起来多久了。”王亮摆摆手，问我更具体的东西。我知道他很会根据话里的蛛丝马迹来判断一些大事，然后猛然想起了大琨子的嘱咐，于是不再开口。
其实，要说忠心的话，压根我们就没有跟大琨子。樊明天天晚上做梦说梦话的时候***一直喊“小七咱们弄死他咱们就**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计划呢。
王亮笑了笑，也不再为难我。“过一会你去了，是客人；大琨子把事情做了，你就可以走，我也是为了面子上好看。”王亮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会要是多有得罪，还望兄弟你不要记恨；做我们这一行的，有时候不心狠手辣点不行呀。”

见我还不说话，王亮就凑到了我的脸前，然后掀起了自己的眼罩；哪里有一道深深的可怖伤口，从眉毛开始一直砍到脸颊，现在这道伤口附近的肌肉已经重新生长，变成了两个肉槽，更让伤疤显得深壑。“恨我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只是现在不要坏了大事就行。”王亮说着，我看到那空洞的眼睛竟然还能够睁开，露出一个黑洞看着我。
“还能动……”我忍不住感叹。
“每天睁一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道伤口。”王亮说的心平气和。
我忽然意识到大琨子是在和一个多么危险的人合作。他让我想起的第一个人就是越王勾践。这个家伙和勾践一样，够贱。
所以能够在这个社会上如鱼得水。
到站的时候我又被人重新绑住了双手，王亮特意提醒了我，千万不要多话，那是一只极为可怕的“老狐狸”。我点点头，然后在王亮的“护送”下我上了一个楼房的楼顶。远远的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正在吹箫；后来我看了一会才明白他是在抽水烟；再过了一会才知道，这是鸦片。
“老爷子，人带来了。”王亮看着老头满意的出了一口气后，趁机说道。不然我真觉得那个昏昏欲睡的老头紧接着要睡着了。

老头看着像是农民出身，身子骨很是硬朗，只是精神实在是不敢恭维，懒洋洋的扫了一眼，问道：“这就是大鱼？”
“大琨子肯定会停手。”王亮拍着胸脯，当着一大群人保证：“不然废我双手。”
一阵死寂。
“我们安徽帮……”老头没有继续和王亮扯，而是晃了晃，似乎要坐起来；旁边的人赶紧过来扶了一把，老头才坐起来，继续说：“……之所以能够在这个地方混的风生水起，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安徽民众自古民风彪悍，善斗体强，并且好勇斗狠之徒也不在少数，但是这只是其一；其二，安徽帮最大的优势在于心齐，人多但是从未乱过，都是一个地方的老乡，说着家乡话，帮里的事情就能解决……”
我注意到旁边的人似乎都有愧色，但是没有人说什么。
老头走到了我的附近，抬头看天：“我们只是霸着自己做生意的几寸地界安心经营罢了，小商品什么的足够让我们发家致富，但是你们这些个年轻后生，偏偏要什么打出去！！我安徽帮只是一个老乡会，互保同乡在外不受欺负而已，你们呢？还真当自己是黑社会了？”老头环视众人，无人应声。
王亮有点懵。我看得出来，这和他的计划似乎不太一样。

“您老的意思是……我们让？”有人问。
“让个屁！”老头突然爆喝一声，吓得刚才那人退后一步。“人家踩到我们脸上了我们让？你***有没有出息？不是黑社会，被黑社会打了就不还手了？”
我忽然觉得吧，这个老头有点意思。
王亮出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大琨子的手下红人，大琨子已经答应了，退出这场纠纷，让咱们有时间和《新和贵》的家伙好好说道说道……”
“他什么条件？”老头忽然盯住了王亮：“大琨子那个**可不是一个会为了一个手下的命而退步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条件？”
“西广场……哪里的KTV……”王亮迟疑了一下说道，但是话没说完，老头踹了他一脚。
“没出息的东西！”老头哇啦哇啦的乱叫：“安徽帮***用的着别人帮忙？交齐人手，祖宗的我看看谁能拦得住我们！”
一群人也跟着喊叫着，只有地上的王亮没有反应，冷笑着说，一群武夫。说完后发觉到我在看他，于是耸耸肩，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变这个堂口了。在这个时代，硬打硬已经是下下招了……

王亮没有和我说完，我被人拽了过去。“人质？”老头看了看我，然后又推了我一把，差点把我从楼上推下去。
“没用了，扔下去。”老头指了指六楼之下的水泥地面，说道。

我这个人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一年前我从自己的家乡冒死跑来了这个城市，在火车上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也捡回了一条命；来到这个城市以后几经风雨，和樊明可以说是出生入死但是我也依旧活的好好的；只是这一次我忽然有了一点异样感，无数画面在我眼前飞过的感觉。
当那一群人在王亮的带领下把我推向楼顶边上的水泥墙时我还一直保持沉默并且**的冷笑，意思是告诉那只王亮嘴里的老狐狸不用吓唬我，老子是吓大的。当我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时候我也没有挣扎，认定他们会死死的拽住我的脚丫子；但是最后那几个汉子使劲的一甩，让我在空中翻转了那一瞬我看到了王亮的表情，那是一种豁出去的表情。我才知道，这一刻，我已经飞了起来。
“草！！！！！！！！”我只来得及喊出这一个字，然后本能的想去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但是我错了，我的双手还被绑在背后，整个人跟一个木桩基本没有什么区别；我冷静的想要思考一下是不是该拉上王亮这个垫背的，但是我喊出这句话的时间肯定不够了，因为现在已经下落了半秒，不如再喊一声“草”来的痛快。

我想到了之前的所有过去，那个我喜欢的女孩，我捅出去的刀子，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那双止不住眼泪的眼睛……“我会回来的呀，”我在火车站心虚的保证着，然后爬上了火车去了一个又一个城市，直到确认不会有人再来找我为止才下了车。
我想回去看看呢……
但是，我的运气可能已经……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首先问了自己一句，自己是不是还活着。答案是，是的。再看一看，好么，我又回到了张野猪的那家医院了。大琨子和樊明都在旁边，樊明一脸说不出什么意思的表情，大琨子则是很淡然。

“草……”我醒来后说道。
大琨子很意外的吓了一跳，然后樊明立刻扑了过来：“谁？”
“王亮……”我咬着牙说出了这个名字。要是我顶不过去，我一定要有人为我报仇。
“得了，不怪王亮。”大琨子打断了我。“要不是他把你推向有很多栏杆和顶棚的南面阳台，你早就一下子摔死了。现在虽然断胳膊断腿，起码命保住了不是吗？”大琨子的表情气定神闲，但是看到向门口跑过去的樊明还是喝了一声：“站住！”
樊明没有停下，开门要走，但是和医生撞了一个满怀。
不是张野猪。我很奇怪为什么不是张野猪给我看的病。大琨子站了起来，走过问道我这小兄弟没事吧。那个医生慌乱的捡了捡地上的东西，然后扶了扶被撞歪了的眼镜。樊明听到这句话站住了，他还是露出了一个难得有感情波动的表情：“我兄弟怎么样了！”
大夫吓住了，有点颤抖的说：“猛子哥，命大，倒是没事；腿估计也很快就能好，只是骨裂……可是……”

我躺在床上，心惊胆战的听着自己的未来；最怕听到的就是“可是”这一类的词。
“右胳膊是粉碎性骨折，就算好了这辈子也干不了什么力气活，充其量扫扫地罢了……”医生说着，然后把病历递给了大琨子。“猛哥，我们尽力了……”
“出去吧，谢谢您了大夫。您救了他一命。”大琨子结果病历并没有看，只是恭敬的把大夫送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继续看天花板。
樊明蹲在了地上，他拿出了一包烟想要点上，然后想到了什么，狠狠的揉烂了。因为平时他的下一个动作，是把一支递到我的右手……
大琨子走了过来，对于刚听到的损失不知道怎么安慰我。
“其实……”大琨子勉强开了口：“本来就打算让你做智将的，手废了也没事，反正面上的事情还有樊明呢……”大琨子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摇了摇头，轻轻说：“我不想再继续混……”
樊明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捂住了我的嘴，不让我把话说完。他只是问，小七，你到底多大。
“22……”我懒得看樊明，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21。”樊明说，然后忽然跪倒在地：“哥。”他喊道。
大琨子似乎很满意的坐在了床上，只有我惊讶的看着樊明。
“哥。”樊明说。“你放心，咱们的交情不变；我保证以后会让所有人不敢说道你这只手的事情！”樊明的眼神里全是坚决和残忍。“咱俩还会像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走向这条路的顶点！你现在放弃了，***什么也没了，手就算白搭进去了！”
我看着樊明，然后忽然笑了。“小子，原来你有感情啊……”
樊明站了起来，也笑。
但是我觉得我们笑得都很心酸。
“不要想着报仇呢先，不能算是王亮的事情。”我嘱咐了一句樊明。“如果你觉得咱们是兄弟的话。”
樊明点点头。大琨子笑了：“结拜还有这么结拜的……我倒是第一次见，哈哈，###。”

樊明有点尴尬，然后说，我去找李娜了，小七你和大琨子扯淡吧。然后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满不在乎，悠然自得的走出了病房。
门从外面关上了。大琨子一直在注视着樊明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为止；而我在门关上后，挣扎着坐了起来。
大琨子转过头看着我，大声的说道：“刚才还说你是哥，现在又叫你小七，真是……”
大琨子没有说完，因为我打断了他。
“为什么骗我们。”我问了大琨子一句，他露出了一个很冷静的表情，表示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勉强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虽然十分的费劲和疼痛，但是它依旧抬的很高，直到它超过了我的头顶。
“为什么，骗我们。”我盯着大琨子的眼睛，再一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