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解雨臣没闲着,三两下喝光了牛奶,觉得老田这人实在没劲,好不容易能安生几天,又被他那些花花肠子搞得不得清净,再看着那边的黑瞎子更是上火,心道这人实在难骗,不知道还要再磨上多久。解雨臣叹息似的歪着头,心想多亏了自己这幅好皮囊,骗起人来多有信服力啊。是的,他骗了黑瞎子,那些年少时期隐秘而动人的心事都经过了解当家的艺术加工,不显示于人前的脆弱也是他争取筹码的手段,开朗活泼的性格也是矫饰,病却是真的。想着想着又思量起黑瞎子的种种传闻,看起来他也不吃美人计这一套——解雨臣也不泄气,黑瞎子比他还精不假,但解雨臣深信一点,机关没有算尽的一天的,而情感却是千里长堤上的小小蚁穴,没有蚁穴,他也可以造一个出来。他来黑瞎子的心理诊所,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来反将一军——他要找到黑瞎子的病症,找到扭转全局的关键。
解雨臣没管田蔚神神叨叨颠三倒四的话语,默默地作了一个小计划。
说起来,黑瞎子一回北京,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黑瞎子的回归是一个信号,或是一个约定。解雨臣只从上一辈口中零星得到些启示,却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老一辈人讳莫如深,不想局势多生变化,而解雨臣不仅想搅局,他还想破局——为此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吴邪一样蠢。但是,他和吴邪的痛苦是相同的,他不愿意再成为“命运”的棋子了。毁了棋盘,把执棋者逼上死路,解雨臣着魔似的想,他厌倦了现在乌七八糟的生活,他要始作俑者也跟着一起下地狱。
窗外的小鸟还是叫,无忧无虑的,解雨臣又觉得自己恶毒,自作自受不够还要扯别人下水。他时不时地自我厌弃,又强迫自己像窗外的鸟儿一样生机勃勃。
老田的介入是“命运”的干预还是他自己的意思?这都不重要,解雨臣悲哀地想,看吧,这就是如影随形的命运,让你时时畏惧又疑惑的命运,它控制的不是你的行为,而是你的心,只要有一丝犹疑,你就会被它牵着鼻子走。所以他顺水推舟地住下,继续拖时间,等着敌人露出马脚。他甚至不在乎他的敌人是谁,他只要一个结果。
黑瞎子是棋盘上最不受控的一颗棋。解雨臣明白,那个曾经翻云覆雨的势力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强大的东西也无法抵抗时间的冲击和时代的变化,他要做的,就是联合所有的力量,给骆驼放上最后一根稻草。但黑瞎子这样的同盟极难争取,他油盐不进,立场不明,人脉广能力大,或许还知道些不该知道的秘密,身手貌似不错,性格极难琢磨,生活习惯仿佛异于常人……种种迹象都表明黑瞎子实在是难搞。打感情牌是解雨臣的无奈之举,解雨臣很会示弱,也很懂自己的好长相能带来的便利,但黑瞎子确实不吃这套,他常常是笑着的,也乐意去接解雨臣的撩闲,时不时和解雨臣打打嘴仗,像个话痨一样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偶尔说点半荤不素的话调戏解当家……这些再正常不过,只是黑瞎子从没笑到过眼底,这让解雨臣觉得他费劲心思给自己造的人设简直可笑,他惊觉自己可能是在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打感情牌,毫无胜算。然而,直觉上来说,解雨臣觉得这一步是对的。几个月接触下来,解雨臣认为和黑瞎子谈利益谈合作才是自寻死路。实话实说,黑瞎子是一个合格到完美的心理医生,解雨臣承认自己的一点私心:在这里的确很放松。他有些羡慕黑瞎子的生活节奏,他想,如果所有事情能有个了断,他也要买一个这样的别墅,每天下去去阳台上听鸟叫。
田蔚的哭声又大了起来。解雨臣头昏脑涨,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何必呢,不如现在就收手,像鸵鸟一样过快活日子,什么都别管。可是他又偏执地想:凭什么要像个鸵鸟呢?那些事情那些人闭眼不看也存在,活蹦乱跳的,像一根拔不掉的刺,始终留下新鲜的伤口。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解雨臣觉得自己冷漠又怨毒,像所有童话故事里最蛮不讲理的反派,不相信贫穷又受尽欺凌的孤女,会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自嘲地想,这可能真的是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