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7.
待病情稳定后,卞白贤就被救护车连夜送回好不容易逃出的市中心医院,值班的金俊绵接到电话吓得半死,什么都顾不上地跑下楼,在病房遇见了满身疲惫的朴灿烈——他下巴一圈碎胡渣,脸上挂着明显缺乏睡眠的大眼袋,即便如此,仍是寸步不离地坐在床边,低头揉卞白贤因为不断输液而冰冷的手背。
嘴边那些发难责怪的话顿时一句也说不出,只能轻轻走上前,拍他僵硬的肩膀:“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后者扭头笑笑,没有回答,金俊绵明白他哪里都不想去,于是附身摸了摸卞白贤的额头——好在烧已经退了,只是这样的情形绝不能再出现一次——
“明天带他做个检查,”笔尖在病历卡上勾勾画画,金俊绵尽量保持住轻描淡写的语气:“我跟主任已经商量好了,尽快安排治疗——等你有空,就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注视着安静躺在病床上的人,替他掖好被角,朴灿烈已经懒得再抽脑细胞去思考别的事,金俊绵也不便多说,默默转身退出了病房。
太阳升起的时候,空气不再潮湿阴冷,隐约间,卞白贤能感觉到橙色的光温暖地打在眼皮上,通透而明亮——直到蓄满力气,睁开眼睛,只见朴灿烈紧挨着趴在床沿呆呆看他。
“醒了?”后者立刻伸手探他的额头,不一会,指尖被轻轻握住,贴在白皙的脸颊上。
“早...”卞白贤哑着嗓子问,“等了我很久吗?”
点点头,见他此刻安然无恙,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可不是,为了让你第一眼见到,我已经在这蹲了半小时……腿都麻了……”
卞白贤凑过去摸他下巴上尖刺的小胡渣,淡淡笑开,“不说也看得出……”后者这才反思自己糟糕的形象,“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
“不用,”嘴角弯弯地望着他,眉眼鼻唇都像是读书时美术院里的人形雕塑,每一样都干净好看,“邋遢一点我也喜欢。”
可眼下的朴灿烈无心玩笑,他倒了一杯热水,扶卞白贤起来喝,嘴里念念有词,“如果那么喜欢我,以后就不要再让自己着凉……搞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仿佛没有听见那些絮絮叨叨的话,卞白贤抬起眼,凝视着他,“朴灿烈,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看什么看,牙没刷,脸也没洗,说不定还有味道——”这么说着,脑袋还是乖乖挨近,下唇却被倏地咬住,怎么讨饶也不管用,卞白贤一边咬,一边把手伸进他的发丛,不停地揉,直到心满意足才松口,回了两个字,“啰嗦。”
“我啰嗦?”某人的表情里满是委屈,“还不都是为你好……”
见他顶着一头杂乱的稻草堆,卞白贤笑得没心没肺,半响后,又捧着他的脑袋,嘴唇温柔印在刚才发狠咬过的红肿处,一吻,接着再一吻。
一直处于忧虑中的人终于被逗笑,见他状态良好,稍稍安心,摸着他的脑袋说,“你好好休息,烧退了还是要按时吃药知道吗?我得回一趟警局,如果可以,就再请一天假来陪你。”
虽然心底千百个不情愿,虽然想要每时每刻都和他腻在一起,卞白贤还是贴心地点头答应道:“嗯……你快去快回。”
待匆匆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神经松懈的瞬间,晕眩又不受控制地袭来,他阖上眼,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跟他要一个拥抱。
半小时后,朴灿烈前脚刚踏进警局,就差点和奔走在大厅里的警员撞个正着,环顾四周,到处弥漫着焦灼气氛,没来得及发问,已经被眼尖的金钟仁发现,扯嗓子吼他上楼待命,“灿烈!快去换衣服,出事了!”
闻言,他立刻动作迅速地换上制服,一边戴面罩,一边听金钟仁解释:“上午在陆芳街的New Century Plaza,有员工在二层的休息室发现可疑包裹,通知保安查看,发现内藏物疑似炸弹,配有计时装置,拆弹组初步检验,是真的没错,上头安排我们护送拆弹专家去现场——人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虽然在K市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疑似爆炸物”,可得到确认还是第一次,朴灿烈心里咯噔一下,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眼前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和分神的时间,只能将它塞进储物柜,然后接过金钟仁递来的枪,没想到手心竟然一滑,差点拿不稳。
“怎么了?”察觉出队友不同与往日的异样,也注意到他脸上的倦色,金钟仁颇为担忧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还好吧?”
“没事。”朴灿烈用手指比划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二人便一同下楼到停车场就位,一路严阵以待地到了陆芳街,然后带队径直向商场走去。
洛文辉是拆弹组里经验最为丰富、也最为年长的专家,他被朴灿烈和金钟仁带的两队一左一右围住,神情还算镇定,刚进入商场,所有人的耳机里都传出了徐蔺的声音——
“C,你负责护送洛sir去现场,其余人,由K带队搜索商场的其他区域,不准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藏匿炸弹的角落!”
朴灿烈听到指令的同时回复,“收到!”
金钟仁随即指挥自己的小队从另一边上楼,离开之前忽然有点不放心,回头深深地看了朴灿烈一眼,低声嘱咐道:“自己小心。”
“你也是。”朴灿烈抿了抿嘴,转过头带着洛文辉快速赶往发现炸弹的地点。
到达NCP二层的东南角时,徐蔺正带着几名警员守在二楼拐角的包围圈外,看见他们立刻迎上前,用低微的声音快速向洛文辉交代情况,“洛sir,是定时炸弹——全靠你了!”说完便推推朴灿烈示意他护送洛文辉进去,自己则留下垫后。
后者点点头,开始向前迈步,洛文辉紧跟在他身旁,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徐蔺见他们在走廊尽头拐弯后,才回头下令警员离开包围圈,去支援金钟仁的行动。
朴灿烈最先看见了爆炸物,它被正大光明地摆在休息室的长椅边,体积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上一倍——出乎意料的状态使得情绪不免有些紧张,而洛文辉则蹲下身,打开工具箱,立刻开始检查,“剩十二分钟,时间还算充足……”他转头瞥见年轻警员正在努力让自己镇定的样子,一如当年初出茅庐的自己,感同身受地说,“小伙子,你可以先退出去,这玩意儿不复杂,我一个人能处理。”
即使额头上沁出了点点汗珠,朴灿烈仍是摇摇头:“我不能走,万一出现任何差错,至少可以减少爆炸的波及范围。”
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脆弱到不堪一击——想到这里,不由得握紧拳头,“洛sir,开始吧。”
洛文辉明白了,他没有时间再犹豫,定了定心神,便以极轻地动作打开盒盖,拿着钳子慢慢伸入——三根电线,三个颜色,是定时炸弹中最常见的组装方式,也是他职业生涯里接触过最多的一种。
朴灿烈站在他身后,神经紧绷地盯着计时器上面的数字,一秒钟也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洛文辉的速度比他预计得要慢一些,很快,倒计时只剩下了最后四分钟。
他知道拆弹极考验人的专业素养和心里素质,不允许有一丁点差池,朴灿烈强忍住内心加剧的急躁和不安,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倍。
“我要剪了。”洛文辉终于下定决心挑出他认为可以解除爆炸的电线,欲剪断它之前,他抬起胳膊,将炸弹裹在自己的身体下方——这是拆弹专家以防万一的准备——朴灿烈见状,禁不住对这个只有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心生敬意。
“剪吧……”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在洛文辉剪断那根电线的瞬间,煎熬得就像是被人紧紧扼住喉咙。
几秒后,寂静代替了原本有序的计时声,洛文辉微微退开,观察一会后松了一口气,“搞定。”
半悬在空中的心开始缓缓落地,朴灿烈一手扶着洛文辉起身,一手举起手里的对讲机,“警报解除……”
呼吸还没有平稳下来,耳边又突然响起急促的滴滴声,仿佛死神快速靠近的步伐,洛文辉低下头,赫然看见屏幕上的数字开始飞快跳动,瞪着眼睛吼道“不好”,立刻转身猛推了背对自己的人一把。
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间,思绪霎时终止。
朴灿烈回过头,只看见了悲哀和绝望从洛文辉的眼底向自己扑来。
砰——
时间如同停在那刻,巨大的爆轰声从那个狭窄的角落平地而起,挟裹着烈火的冲击,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
不知道自己被弹出多远,也感觉不到痛,朴灿烈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但很快,感官回到身体,除了耳边回荡着尖利的鸣叫,滚烫的灼热感,和撕心离肺的剧痛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人拿着千斤重的巨锤在敲打着每一个关节,所有的内脏都在被一点一点地捏碎……
炽热的烈焰从他身上掠过,拼命消耗着窄小空间里本就不充足的氧气,成千上万块大大小小的砖石砸压了在他的腿上、身上——想要翻身,想要逃离,却不能动弹,身体仿佛已经死了一般不听使唤。
意识随着急速膨胀后又急速收缩的空气渐渐地抽离,朴灿烈努力睁大眼睛,然而视线已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火光如同一张猩红的血盆大口般势要将自己吞没,他微微张开嘴,竭力想要吸取一点氧气,顿时觉得喉中一阵黏腻,粘稠的液体争先恐后地从灼热的喉管汹涌而出……
“灿烈!灿烈!朴灿烈!”
朦胧之中,仿佛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微弱的...却清晰有力,他不断尝试着抬起手,拼命推开压在身上的碎石,而直到坠入黑暗以前,他的脑海里,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朴灿烈,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回到他身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