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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8.
他歪靠在墙边，开着窗户，掏出口袋里的烟点上，一口一口用力吸着，烟从口中吐出，随潮湿的风向远处散去。
到处都是灰色的——混沌的天，脚底的大理石，窗沿的石灰，还有指缝里的尘土，是刚才帮忙搬开砖块时留下的颜色。
没多久，手机不合宜地响起，他拿起来看了看，立刻掐了烟。
“喂，喂？钟仁，是你吗？”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和紧张，“你在听吗？”
是啊，是我，我在听……
举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他咬住嘴唇，努力把情绪隐藏起来，“嗯。”
“呼——”那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我刚刚看了新闻，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得到好消息，说话的音阶也忍不住上扬，“这两天你应该会很忙，不要忘了按时吃饭——”
“知道——”金钟仁点了点头，突然握紧手机，“我很想你。”
“少贫嘴了，”温暖的轻笑声传来耳边，抵达柔软的心尖，“忙完就过来吧……”
仿佛有阳光落在身上，忧虑和仓惶就在这样温暖的细语里渐渐平复，电话切断之前，金钟仁清楚听见了那人坚定的回音。
“我也想你。”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手术室，原本应该静谧的长廊却被喧闹掩埋，一边是急于善后的警队公关部在和记者周旋，一边是到处询问来龙去脉的长官，外加一群毫不相干的病患好奇窥探——在这里，仿佛没有人在意不停来回奔跑的医护人员，和正在进行抢救的洛文辉，还有他最好的搭档。
压抑和窒息感又重新回到胸腔，很长时间里，金钟仁只是无力地呆坐着，直到手术室的灯熄灭，人群忽然行动出奇得一致，集体涌向同一个地方。
“医生，怎么样了？”徐蔺拨开七嘴八舌的记者大声问道，后者摘下口罩，摇摇头，“年纪大的那个实在伤得太重，他离爆炸点太近，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金钟仁连忙追问，“那还有一个呢？”
“他比较幸运，防护服起到了很大作用，后背有一些烧灼伤，肺部的出血现在也已经止住了，”医生语速极快地说道，“但是石块砸断了他两根肋骨，需要好好静养。”
听完这些，他松开手掌，不由自私地庆幸朴灿烈没有伤得太重，而徐蔺则面色沉重地转身打着电话，待朴灿烈被推出手术室转入ICU病房观察，便想要招呼金钟仁回警局一起和上级开会。
后者并不想离开，摇摇头说，“现场的情况我都汇报过了，如果上面还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再回去交代。”
“行，那我先回去了。”徐蔺明白金钟仁和朴灿烈关系好，也不勉强，带着正在医院待命的下属飞快赶回警局，而会议室里，身为高级警司的金泽皓，早已一脸凝重地等着他了。
金泽皓虽然上了年纪，可身上锐气不减，只是简单地坐在那，严苛和威厉就从他紧锁的眉宇间透露出来，让人不敢直视——徐蔺发现两排坐着的一个警司和几个各级警督，脸色都谈不上好看，心底不免有些畏惧。
“李彦，你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金泽皓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在得知洛文辉不治身亡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追究到底的决心，“是定时炸弹吗？”
同样是拆弹组的精英，李彦此时却显得缺少底气，“似乎不是……”
“我要的不是‘似乎’，”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喜欢拖泥带水，“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不是！”李彦立即把现场拍回的照片放在会议桌上摊开，“这是发生爆炸后，我们紧接着在商场四楼东南角找到的爆炸物，里面的线路确实跟普通的定时装置有所出入——所以我认为它是触发式的，也就是说，无论剪哪一根都会引发爆炸。”
“所以你才下令所有人撤出商场？”金泽皓斜眼看着徐蔺，后者连忙点头，“是……”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正确，十分钟后，非但没有爆炸，倒计时间又变成六十分钟了，”李彦停顿了一下，半惋惜半疑惑地说，“但是，洛sir经验比我丰富，理应不会失误……”
“可正是因为他错误的判断，不但导致爆炸，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另一个警司忍不住插话，说到一半，被金泽皓看过来的眼神唬得闭了嘴。
“这次的事故，的确应该归咎于判断失误，但并不都是洛sir的错，”徐蔺一开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时朴灿烈到达现场后，我们率先进去查看过情况，确认安全才带洛sir进去，我离开前，听到他对洛sir说，里面的是定时炸弹——我认为，这句话很大程度地干扰了洛sir的判断——”
话音刚落，有人开口问道，“徐sir，你肯定朴灿烈真的说了那句话吗？”质疑的人是警司王家昌，他身为EU冲锋队的总指挥官，从来都对优秀的朴灿烈信任有加，“他处事一向谨慎，不会那么轻易下结论——而且，就他对炸弹的了解，难道还会多过拆弹专家？”
“王sir，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去询问当时我带领的小队，他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即使徐蔺表现得如何从容镇定，王家昌仍是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而金泽皓则双手合十，沉思了片刻后问道，“朴灿烈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伤得不重，明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医生说需要住院静养——可是，洛sir就没那么好运了，唉，据说他的儿子大学毕业没多久，刚找到工作，正是应该享福的年纪啊。”徐蔺叹了叹气，神情悲痛，可在王家昌的眼里，无不虚情假意，做作至极。
“洛sir那边，你派人去处理他的身后事，务必要好好安抚家属，补偿方案稍后我会和局长谈，”金泽皓交代完徐蔺，话锋一转，随即扭头对王家昌说，“至于朴灿烈，在事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之前，先停止他的一切职务。”
“什么？”后者心中猛地一沉，忍不住想要维护朴灿烈，“皓sir——”
金泽皓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话要说，第一时间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行了，我已经决定了，散会吧。”
徐蔺自然没有意见，王家昌脸色铁青，也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作，只能等到散会后，紧跟着金泽皓进了他的办公室，“皓sir，洛sir牺牲了，朴灿烈还躺在医院里，仅凭徐蔺的一面之词不足为证啊！”
后者一手插着裤袋站在窗边，等王家昌过去，一手敲敲玻璃窗，示意他向下看——此时，警局门口，前去应付媒体的新闻发言人已经被记者团团围住，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
“今天的事，对警局和社会的影响实在太大，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动作，他们今天就不会走——家昌，洛sir已经死了，而我，不可能把责任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你明白吗？”
“……”王家昌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沉吟道：“那朴灿烈呢……他又有什么错？难道……活着也错了吗？”
后者闻言，顿了一顿，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很看中他，我也承认，朴灿烈的确很出众——但是在EU里，还有许许多多优秀的人才，相信一样能委以重任——家昌，你要知道，有时候，为了大局，必须有人让步，也必须有人‘牺牲’。”
王家昌能爬到现在的位子，足以证明他是个聪明人，几句话就听出了上司的言外之意——徐蔺说谎的事，连他都看得出来，金泽皓又怎会被轻易蒙骗，所谓的“权宜之计”，根本就是有权有势的人为求自保而掷出的砝码，而现在，只需要牺牲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小队员，就能挽回警队的声誉，维持住警局光辉正面的形象，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即使他什么都知道，即使他不愿意让朴灿烈来承担这一切，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当下的难题。
玻璃幕墙外，天空越来越暗，夜幕缓缓降临，仿佛在这座晶莹剔亮、火树银花的城市里，那些原本潜伏在角落的恶浊和污秽，终于现出原形，一点一点地将所有人都侵蚀吞没。
这一次，他没有再据理力争，而是垂下眼皮，淡淡地回答：“我知道了。”
TBC
他歪靠在墙边，开着窗户，掏出口袋里的烟点上，一口一口用力吸着，烟从口中吐出，随潮湿的风向远处散去。
到处都是灰色的——混沌的天，脚底的大理石，窗沿的石灰，还有指缝里的尘土，是刚才帮忙搬开砖块时留下的颜色。
没多久，手机不合宜地响起，他拿起来看了看，立刻掐了烟。
“喂，喂？钟仁，是你吗？”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和紧张，“你在听吗？”
是啊，是我，我在听……
举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他咬住嘴唇，努力把情绪隐藏起来，“嗯。”
“呼——”那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我刚刚看了新闻，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得到好消息，说话的音阶也忍不住上扬，“这两天你应该会很忙，不要忘了按时吃饭——”
“知道——”金钟仁点了点头，突然握紧手机，“我很想你。”
“少贫嘴了，”温暖的轻笑声传来耳边，抵达柔软的心尖，“忙完就过来吧……”
仿佛有阳光落在身上，忧虑和仓惶就在这样温暖的细语里渐渐平复，电话切断之前，金钟仁清楚听见了那人坚定的回音。
“我也想你。”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手术室，原本应该静谧的长廊却被喧闹掩埋，一边是急于善后的警队公关部在和记者周旋，一边是到处询问来龙去脉的长官，外加一群毫不相干的病患好奇窥探——在这里，仿佛没有人在意不停来回奔跑的医护人员，和正在进行抢救的洛文辉，还有他最好的搭档。
压抑和窒息感又重新回到胸腔，很长时间里，金钟仁只是无力地呆坐着，直到手术室的灯熄灭，人群忽然行动出奇得一致，集体涌向同一个地方。
“医生，怎么样了？”徐蔺拨开七嘴八舌的记者大声问道，后者摘下口罩，摇摇头，“年纪大的那个实在伤得太重，他离爆炸点太近，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金钟仁连忙追问，“那还有一个呢？”
“他比较幸运，防护服起到了很大作用，后背有一些烧灼伤，肺部的出血现在也已经止住了，”医生语速极快地说道，“但是石块砸断了他两根肋骨，需要好好静养。”
听完这些，他松开手掌，不由自私地庆幸朴灿烈没有伤得太重，而徐蔺则面色沉重地转身打着电话，待朴灿烈被推出手术室转入ICU病房观察，便想要招呼金钟仁回警局一起和上级开会。
后者并不想离开，摇摇头说，“现场的情况我都汇报过了，如果上面还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再回去交代。”
“行，那我先回去了。”徐蔺明白金钟仁和朴灿烈关系好，也不勉强，带着正在医院待命的下属飞快赶回警局，而会议室里，身为高级警司的金泽皓，早已一脸凝重地等着他了。
金泽皓虽然上了年纪，可身上锐气不减，只是简单地坐在那，严苛和威厉就从他紧锁的眉宇间透露出来，让人不敢直视——徐蔺发现两排坐着的一个警司和几个各级警督，脸色都谈不上好看，心底不免有些畏惧。
“李彦，你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金泽皓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在得知洛文辉不治身亡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追究到底的决心，“是定时炸弹吗？”
同样是拆弹组的精英，李彦此时却显得缺少底气，“似乎不是……”
“我要的不是‘似乎’，”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喜欢拖泥带水，“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不是！”李彦立即把现场拍回的照片放在会议桌上摊开，“这是发生爆炸后，我们紧接着在商场四楼东南角找到的爆炸物，里面的线路确实跟普通的定时装置有所出入——所以我认为它是触发式的，也就是说，无论剪哪一根都会引发爆炸。”
“所以你才下令所有人撤出商场？”金泽皓斜眼看着徐蔺，后者连忙点头，“是……”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正确，十分钟后，非但没有爆炸，倒计时间又变成六十分钟了，”李彦停顿了一下，半惋惜半疑惑地说，“但是，洛sir经验比我丰富，理应不会失误……”
“可正是因为他错误的判断，不但导致爆炸，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另一个警司忍不住插话，说到一半，被金泽皓看过来的眼神唬得闭了嘴。
“这次的事故，的确应该归咎于判断失误，但并不都是洛sir的错，”徐蔺一开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时朴灿烈到达现场后，我们率先进去查看过情况，确认安全才带洛sir进去，我离开前，听到他对洛sir说，里面的是定时炸弹——我认为，这句话很大程度地干扰了洛sir的判断——”
话音刚落，有人开口问道，“徐sir，你肯定朴灿烈真的说了那句话吗？”质疑的人是警司王家昌，他身为EU冲锋队的总指挥官，从来都对优秀的朴灿烈信任有加，“他处事一向谨慎，不会那么轻易下结论——而且，就他对炸弹的了解，难道还会多过拆弹专家？”
“王sir，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去询问当时我带领的小队，他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即使徐蔺表现得如何从容镇定，王家昌仍是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而金泽皓则双手合十，沉思了片刻后问道，“朴灿烈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伤得不重，明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医生说需要住院静养——可是，洛sir就没那么好运了，唉，据说他的儿子大学毕业没多久，刚找到工作，正是应该享福的年纪啊。”徐蔺叹了叹气，神情悲痛，可在王家昌的眼里，无不虚情假意，做作至极。
“洛sir那边，你派人去处理他的身后事，务必要好好安抚家属，补偿方案稍后我会和局长谈，”金泽皓交代完徐蔺，话锋一转，随即扭头对王家昌说，“至于朴灿烈，在事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之前，先停止他的一切职务。”
“什么？”后者心中猛地一沉，忍不住想要维护朴灿烈，“皓sir——”
金泽皓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话要说，第一时间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行了，我已经决定了，散会吧。”
徐蔺自然没有意见，王家昌脸色铁青，也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作，只能等到散会后，紧跟着金泽皓进了他的办公室，“皓sir，洛sir牺牲了，朴灿烈还躺在医院里，仅凭徐蔺的一面之词不足为证啊！”
后者一手插着裤袋站在窗边，等王家昌过去，一手敲敲玻璃窗，示意他向下看——此时，警局门口，前去应付媒体的新闻发言人已经被记者团团围住，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
“今天的事，对警局和社会的影响实在太大，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动作，他们今天就不会走——家昌，洛sir已经死了，而我，不可能把责任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你明白吗？”
“……”王家昌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沉吟道：“那朴灿烈呢……他又有什么错？难道……活着也错了吗？”
后者闻言，顿了一顿，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很看中他，我也承认，朴灿烈的确很出众——但是在EU里，还有许许多多优秀的人才，相信一样能委以重任——家昌，你要知道，有时候，为了大局，必须有人让步，也必须有人‘牺牲’。”
王家昌能爬到现在的位子，足以证明他是个聪明人，几句话就听出了上司的言外之意——徐蔺说谎的事，连他都看得出来，金泽皓又怎会被轻易蒙骗，所谓的“权宜之计”，根本就是有权有势的人为求自保而掷出的砝码，而现在，只需要牺牲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小队员，就能挽回警队的声誉，维持住警局光辉正面的形象，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即使他什么都知道，即使他不愿意让朴灿烈来承担这一切，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当下的难题。
玻璃幕墙外，天空越来越暗，夜幕缓缓降临，仿佛在这座晶莹剔亮、火树银花的城市里，那些原本潜伏在角落的恶浊和污秽，终于现出原形，一点一点地将所有人都侵蚀吞没。
这一次，他没有再据理力争，而是垂下眼皮，淡淡地回答：“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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