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无情,我想问你,桑医师昨夜是不是来找过你,进了你的房间?”一向温厚的青年神情急切,“他真的进了你的房间?是一个人,还是和你一起?”
无情不由双眉微蹙。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昨天根本没来过。”
“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铁手见他如此,更为情急,一手撑在桌上,便碰开了一幅卷起来的画。
古檀画轴骨碌碌转了几圈,现出那幅画来。
是以折枝画法,仅取一枝入画。叶实相映,清疏淡雅。
“无情公子,”青年医师端着药走进来:“铁捕头也在?”
“这种树……”铁手皱了皱眉,“是桑树?”
琼叶沃若,边有锯齿;嘉实低垂,分青红二色。
分明是一枝桑葚。
“我来为无情公子诊脉,顺道送药。”桑梓严放下冒着热气的瓷碗。
“若二位有要事相商,我就不打扰了。”
铁手摇摇头。
“没事。那我先出去,不妨碍你们了。”
他离开之后,青年医师看向桌上那幅摊开的画,笑容玩味。
“桑叶、枝、根、果均可入药,”桑梓严不急不慢地叙述,明亮双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三年桑枝,可做老杖,一支三钱;十年桑枝,可做马鞭,一支二十钱;十五年干枝,可造弓材,可做木屐,可制剑格刀柄;二十年老桑,可以做轺车良材,一辆轺车一万钱左右;桑树还可做马鞍……”
“不知道无情公子,想要多少年的桑枝?”
此画意指原本就不甚模糊,被他这么一点,更是昭然若揭;加之话语中调笑意味极为明显,试探之意却是似有若无。
枝梓音近,这番混账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
“若我不需要桑枝,又如何?”
一抹绯色在青年苍白面容上扩散开来,如天边渐染的霞光。
“你不喜欢,我下次不放就是了——”
白瓷勺子落在碗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桑梓严缓缓搅动着碗中汤药,眼带笑意。
“但是这熬好的药,可不能不喝啊。嗯?”
接过瓷碗时,无情极快地觑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脸颊指尖都似被微烫的药蒸得染上了一层浅红。
若说温和以对、搭救相寻是出于知交情谊,那么,得知自己失踪后那般惊惧无措的反应,欲盖弥彰时所显露的慌乱踌躇,以及如今这轴折花工笔画,则出于……
他向来是个极其严谨端方的人,诸如此种茫然无措、忘形失态的举动,却早已落于他人眼中。
无心插柳……
且试他一试。
桑梓严看了看路旁草叶留在自己手背上的割痕,有些失神地笑了笑,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天快黑了。
月出东山,落影于地。七月里,促织的鸣声此起彼伏,与皎洁月色相映成趣。
白衣青年一向平和无波的眼中,少有地显露了茫然纷乱的意绪。
‘你怎会散步散到这里来了?’
我怎会……散步散到这里?
望着眼前熟悉药铺,无情苍白面容上倏地浮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薄怒,还有些隐隐约约的苦闷。
未知那人话中是否别有用心另有他意,又怕是自己设想太多。
明知自己也不过自寻烦恼而已。
“他们来了这里,就是在下的病人。要抓要杀哪一个,出了医馆随你们的便,”青年医师微微冷笑,清俊柔和的面容上,竟显出几分冷锐之意。
“我只负责医好他们,其他事情一概不理。”
那般我行我素、无礼唐突的口吻,他却不气也不辩,只觉这人脾气也是一等一的执拗。
及至赔礼过后几日,他巡完街去取药,刚进了药铺,便听得里面有琐细人声。
“南星,告诉伙计们,今晚还是提前两个时辰打烊。”桑梓严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这几天不太平,来的人也少,让大家早点休息。”
那伙计应下后,又带着几分不解问道:
“桑医师,那瘸子向来心高气傲不近人情,和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娘子有何不同?如今他的人砸坏了医馆的东西,你何必再给他好脸色看?”
谩骂的话他早不是第一次听,常人的曲解误会也视若无睹,此情此景倒是司空见惯的了。
门内砰然一声,似是有人将茶盏敲在桌上。
“够了!他固然有不对之处,你如此肆意谩骂,很得意么?”
青年医师一反寻常的和气温文,态度极为峻切。
“况且他已纡尊上门道歉,又赔了银子,连华佗像也送了一尊一模一样的来。你是觉得他给的不够,要更多一些,好让你拿去赌坊做本钱,赢多几把?”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可因为我们的病人被他们打伤了,好几天没来客人了……”
“你口口声声说他砸坏了药铺的东西吓走了病人,难道不知就是他们在维护开封安宁?”桑梓严冷笑一声,道:
“他们尽力护我们周全,你却还在此妄加指责。哈,是非不分还振振有词?”
“我……”
“无情自幼身患喘鸣,不良于行,性子傲气了点也在所难免,但素来明德守礼,胸怀坦荡,从不曾出言折辱他人。怎有你说得这般不堪!”
“况且他身为神侯府公子,诸葛先生对他极为爱重,从小便带在身边抚养,岂是你能冒犯得起的?你再如此口无遮拦,迟早祸从口出!”他厉声道:“自己好好想想,不然有朝一日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
“是。小人知错了……”
南星唯唯诺诺地应道。
出身微寒,偏又旷达慧黠、进退有度,并无分毫寻常市井之徒的小气粗俗;即使偶有调笑之语,也不失气度不落轻浮,反而更显可亲。
白衣青年注视着地上扶疏树影,面上终于现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天上月影也一刻不缓地移动。月已中天,人声渐隐,却似乎并没有过很久。
“无情公子?”
带着笑意的声音一如以往清亮。他心中一动,一抬眼却见了一张灰头土脸的狼狈面孔。
“你没事吧?!”
留意到青年医师左臂上透着血迹的白色麻布,他想起对方不久前躺在地上意识全无的模样,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没事,只是在路上差点跌了一跤,被碎石划破手臂而已,”桑梓严略带歉意地看向他。
“又劳你费心了。”
“对了,你等一等。”桑梓严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冲入屋内。等他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件外衫,洗净的脸上还挂着水珠。
“更深露重,你在这里等这么久,也不怕着凉。”他将那件外衫递给无情,“我送你回去吧。”
无情却并没有接他的衣服。
“不必了。”
“真的不必了?”他笑问道。一双眼瞳在夜里亮若星辰。
“我不想你再跌多几跤。”
无情避开了他的目光,眼神却飘忽起来。
“那这个呢?”
白衣青年终于接过他手中的外衫,披在了身上。
布衣青衫的青年极为满意地笑了笑,走近一步,帮他将领口细细顺好,但并不走开。
他不动,无情却也没让他退开。
这般近的距离,四目相对间,便生出丝丝缕缕朦胧意趣,如昙华初绽,芬华灼灼。
“我心悦你。”
“我并非心存玩弄调笑之意,我只是……与你共处之时,心中常怀恋慕不舍,闲暇时亦会无故动念。”
他拉过他的双手,十指相扣,轻轻握了一下。
桑梓严能感觉到对方的震颤和慌乱,想抽回手的意图。
但还是被他握住了。
那双擅使暗器、百发百中的手,就这样被他握在手中。
自指尖传来的触感柔润细腻,灵秀纤长的手指在满月光耀下更显得白皙如玉。
素晖清寒,映出白衣青年面上的绯红,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中蕴着茫然无措,还有几分稚子的天真。
他又握了一下,便放开了无情的手。
“今夜风大,你回去早些歇息,当心别染了风寒。”
月华如霜,落了一地银白。
风过处,便有大片大片的桂花纷纷扬扬落下。丹桂细密的花香在空中浮动,使人仿佛无端置身于旖旎的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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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花卉画的一种。画花卉不写全株,只画从树干上折下来的部分花枝,故名。
*南星,即天南星,可用于口眼歪斜,此处为反例
自己写的原创剧情和对话就是好【×】比按着剧写快多了←基本上桑无两个人相处的语句模式都换掉了
所谓
#如何光明正大地吃豆腐#【×】“柔情蜜意加一把”
之所以加了那段桑梓严和伙计的对话,是由于本咸鱼实在是看不惯有些人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行径,略为发泄一下而已
又及,私以为,原剧桑芷妍当时吻了无情这一行为,放在古代封建社会,是非常无礼冒犯的,简直可以说是不知羞耻了【虽然是为了任务】:)不过很多人未必这么觉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