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大作，因知他随身带着伞，故而眼见他浑身湿透闯进房门时惊在当场，指腹叫绣花针重重刺了一记。被他一声唤回神，摸来贴身帕子迎上前去，向垂首门边的人竖眉呵道】
怎么伺候的，伞呢？
【边斥下人，边随他向屋中行，使帕子替他擦拭额边雨水，又吩咐婢女快些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脚步拖出一道水印，只抬手替他擦了几下水，袖子便被他身上的雨水浸湿，可见里外衣裳早已打湿，顾不得，伸手解他衣上纽扣，忙忙催道】
都湿透了，快脱下来别着凉。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比夏天雨水都是热乎的，这会儿的雨浇到身上比冬雪还冻人，逞能顶雨而行，身上有不适难遮掩，却分出心思逗她，放下手由她解扣子】
我不在家没人瞧着你，这几日又偷酒喝了吧
【衣料遇水变的服帖，又都是簇新的好料子，吸水吸的极好，胸前绣的暗纹已经晕开，隐隐掺上杂色，忍着不适别开她的手，唬着张脸道】
你不叫我碰你，你倒来招惹我，怎么，只你们女儿家的身子金贵，让人一眼都瞧不得，我们男子就该当让你们随便看去？

【他往江宁一去六七日，虽无人管着，却再也没有喝酒的心思，况且而今再提喝酒一词，竟自然而然便想到七天前的夜，霎时脸红，边将肋旁扣子尽数解开，边低声驳道】
我没喝酒。
【飞快扫了他一眼，眼见里衬也湿透贴在身上，急于为他换下湿衣裳，即便淋雨之人是扎长辫子的小丫鬟，也不能眼看着不管，然而这份心急倒成了他取笑的把柄，且几日来本就因那一晚难食难眠，偏偏他又揶揄，不免又臊又恼，分辩道】
那怎么能一样，如今是你衣裳湿了，我帮你换衣而已。
【作为妻子，自然不能袖手不管，重新攀上他胸前纽扣，扯着衣襟催道】
快点脱下来。

【秉性瑕疵必报，惯不容人，即便是在枕边人这，倘若受了屈，于后也必定会找补回来，她那日事后情状仍还历历在目，而今想来亦来觉着刺眼，再次别开她攀来的手】
换个地我随你，在这不成
【反身绕去屏风后，特意招呼婢女来服侍，衣裳换到一半，又突然改了主意，扬声唤她】
怀清，你来帮我系扣
【长袍半挂在身，衣襟大敞，只张手等着她来，丝毫没有自个儿动手的意思】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愈发习惯自己的身份，但凡能亲力亲为的便不假手于人，却独独那一件事，仍旧无法彻底向他敞开身与心，尤其时隔多日再见，总有意无意想到那一天。】
【倏尔听他在屏风后扬声，先是一怔，随后才应着绕过屏风去，却又一次脸红心跳，眼神躲闪。肌肤之亲有过多次不假，可男人半赤半裸的身子就这样明晃晃立在眼前，仍旧足够让人害臊。分明方才还振振有词，不过须臾便已露怯，目光不敢往他赤裸的身上瞧，却又要故作镇定走到他身旁，眼只盯着手里一枚纽扣，边系边道】
还冷吗？姜汤一会就好了，喝了驱驱寒。

【在外杂事冗身，顾不得家里的烦心事，踏入垂花门了才算想起，待之桓回信后少不了要忙一阵，更没时候和她耍花枪，最擅快刀斩乱麻，于政事上如此，于家事上也是如此，故而直言】
那天你喝的只是一盏白水
【轻易挑破自个儿的谎言，而后赘言其他】我听说你闺字叫圆圆，总不好让我叫你学名，往后我也叫你圆圆如何
【少唤她大名，更不要说听来的闺名，月盈为圆，许是冥冥中自有天定，思及前头发妻，心头不由软下，绕过的话头又绕了回来】
圆圆，你是知道了，那事不难成，也不难受

【纽扣刚系两枚，忽而头顶一句，先是愣住，随即便想到他话中所指，疑惑不解，更是惊慌失措，抬起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可你不是说……
【几日以来，全将那天身体的异样归于他骗我饮下的那杯催情物，可纵然如此还心有羞恼，更何况他当面坦言那只是清水一盏——倘若此话为真，则那天对他的纠缠岂非全是自己身子的反应，而几日以来为自己寻的借口与托辞，也全被他这句话轻而易举的摧毁。已顾不得他唤学名还是小名，始终不肯相信，心急摇头道】
不可能，那怎么会是水，你明明就是放了别的东西，你在骗我。

【女人的心思难捉摸，至今也不敢说揣摩透了她到底想些什么，只知余患悠长，越是拖越是麻烦。接下她手中的活，在家不过是身便装，一件长袍而已，连腰带和配饰也省了】
怀锡的差事定了，谋的浙江金华府永康知县，离咱们不算远，不碍你们兄妹往来
【袖口挽起两挽，干帕子在头发上沾了沾，似笑非笑问她】
这么急着否认，怎么，没有那盏催情物，你就不甘愿了？
【抬手把帕子挂在屏风上，捞起她臂肘，略弯身与她平视】七太太，莫不是你还存着旁的念想？

【从没想过那杯中竟然只是清水，如此便意味着我不仅对他没有排斥，反而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一时难辨究竟何为是，何为非，忽而他矮身凑近，藏匿心底的秘密就这么被直言道出，心一慌，脱口便道】
我没有。
【急于驳他的话，眼神却慌乱躲闪，不敢直视他那如深潭般的眸，而不知是否因我多心，这个时候突兀提起大哥差事，总觉他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父亲既然开了一次口，几位兄长的前程恐怕都要靠他，放软语气，回攀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商量道】
我大哥什么时候上任？等他来了，我想见见他，行吗。

【笑着瞧了她好一会儿，在她后脑上轻拍了拍】
怀锡上任不经苏州，不过你要想他，我去信叫他从苏州走，金华知府与我有些故旧，晚两日到任不碍大事
【事已对她道明，再没从中纠缠，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这事就像是抽烟叶，头一口呛人，多抽两口就习惯了，想戒也戒不掉，她非是清心寡欲的姑子，俗人而已。轻搂她腰肢，带她从屏风后绕出，细心垂头与她讲话】
陪我喝盏茶，晚上外头还有事，今儿就不回来了
【行到半途停住步子，替她扶正步摇】
衙里落了好些事要忙，你不是喜欢方家那个小夫人，叫她常来陪陪你

【他不说应，也不说不应，只笑着看我，看的人心慌，甚至越不出声便越不安，又或他是否不喜我与娘家走的太近。好不容易悬心等到他松口，紧绷的眉头才松下来，既然对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且哪怕是为他替兄长前程奔走费心，也不该一直据他于千里之外。】
【对他拦腰的举动第一次没有躲闪，乖顺听他边走边絮，陪他稍坐须臾时辰，送到门口时叮嘱随从，再不可让老爷淋雨了。】

————————————至道十五年，十月十四
【那日将事道明，而后不曾再谈过一言半语，自然而然把那篇掀过，该回自个儿的房就回房，该睡自个儿的媳妇就睡媳妇，虽没有酣畅淋漓，好在她不再抵触，也算苦过甘来，唯一的一桩隔阂散开了，和她相处时同样更自在】
【得半日清闲，既没在大书房见幕僚，也不曾外头应酬，而是在水榭支了两竿钓竿，拉她一同垂钓，水里没有能吃的鱼，都是观赏的锦鲤，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减兴致】
这地方小，竿甩不起来，回头到外头大湖去钓
【手把手教她，放线，看鱼漂，收线，可惜学生实在不是个好学生】
我不收你束脩，你倒不好好学了

【比起垂钓，更想回房小憩，毕竟昨晚他又折腾到深夜——几日来总觉怎样也歇不过乏。横亘在与他之间那层芥蒂不在了，知他并非像人说的那样阴鸷，而是亦有人后温存体贴的一面，故对他也没了从前那般怕，甚至敢壮着胆子顶嘴，小声道】
钓鱼是上年纪的人才做的事，我爹闲下来就爱支竿钓鱼。
【没过门时便知他最爱垂钓，池中必要养着各色锦鲤，有时一坐便是一天，不见人也不说话，临了又将钓到的鱼又尽数放回池子里。然而毕竟只是双九的小姑娘，耐不住久坐，更没耐心学怎样抛钩收线，手中鱼竿左右晃了晃，皱着脸道】
我不学了。

【好钓鱼是和终南山上牛鼻子老道们学的，曾想向他们问道，未想道没有问到，反学了一身旁门左道。用的竿是最简单的竹竿，饵也不过是土中掘出的蚯蚓，学不来姜太公，钩仍还是弯的，凭这一套东西，也能勾上一两尾傻鱼，她小声呿呿听不大清，身子向她那侧了侧，出声揶揄】
实在钓不上来咱们就拿网捞，总不会叫你空手回去
【新手钓鱼，要么一条接着一条，要么一条也钓不上来，她显然运气不好是后者，丝毫不掩饰取笑的意思，扶膝哈哈大笑，闻话渐收笑意，询问】
说什么

【一直不解他为何钟情于垂钓，印象中喜坐池边的都是须发花白的老者，他明明正当年，不爱声色，偏偏肯在水边一坐便是一整天。话早就想对他说，只是从前惧他，连多说一句也不敢，更不必说开口顶撞，如今他不再板着脸待我，便得寸进尺——却也只敢小声嘀咕，含糊支吾了一声，讪讪不敢看他】
没说什么。
【根本没有鱼的影儿，却指着平静水面扯扯他的袖，妄图将他的注意力岔开】
是不是咬钩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