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四百年喜歡上這個人,但他卻連對方心裡所思所想的冰山一角都摸不透。
遜斃了。
「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對吧?」佛教似乎從坐在自己對面低垂著頭的基督教眼裡看出了一點訊息。他手上正拿著歐式茶杯啜飲,或許是因為氣氛過於恬淡,所以儘管佛教身上穿著中式僧服也不顯違和。
基督教沒有直接回答問題,捏著茶杯的手在停頓一會後,把杯口壓到嘴邊,粗魯的一飲而盡。伴隨最後一口茶下肚的應聲顯得心不甘情不願,但現實就是讓他得妥協,自己就是遲鈍到什麼都想不清楚。
僧人輕輕的笑了幾聲,杯緣正好擋住大半笑聲,「我想也是啊。」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追逐什麼,」基督教抓亂了自己的頭髮,本就已經很雜亂的頭髮經過這麼一揉都要變成現成鳥窩了,「伊斯蘭他——」
「他曾經跟我說過,『不管我能不能思考,能不能跳脫出大部分教徒所擁有的想法,我都會是痛苦的。』」佛教靜靜的凝視基督教,將上一句所帶出的嚴肅氣氛轉換成與平時無異的微笑後,才再度捧起茶杯,「我也只能走到這裡了,剩下的我也不確定有誰能解的開——你要試試看嗎?」
要試試看嗎?
他彷彿透過剩下來的熱氣看見僧人的嘴裡似乎說著什麼。
又或者那就是支撐著他鍥而不捨的理由。
——如果這還算不上喜歡的話,什麼才叫做喜歡,他這四百年來的追逐又算什麼。
這些彎彎繞繞又算的了什麼。
※
他一直在嘗試自哥哥姐姐的記憶中挖掘對方過去的模樣。
『穆罕默德與麥地那的神聖——』
他一直在嘗試用自己的雙腳追上那道背影。
『哈里發與伊斯蘭的榮耀——』
他一直在、一直在……
『你一直以來都在看著我的什麼?』白色禮拜服、白色禮拜服……
強大?信念?才出生沒多久的小鬼會嚮往的高不可攀?他都在看著什麼……他卻在漆黑一片的背景中望著那片代表中東之地的墨綠色,讓嗓音梗塞在自己的喉頭。
『擅自覺得自己理解我,我現在答應當副主辦,你高興了嗎?』
當然高興了,但是——
『哈、高高在上的基督教大人應該對於讓桀傲不遜的伊斯蘭低頭很有成就感吧?』
『——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嗚哇啊!」基督教在從床上彈起來時大大吸了一口氣,那感覺說不上是在做惡夢,但窒息感卻跟把他的頭壓進水中差不多。他在摀著喉嚨大力呼吸時重重的咳了幾下,並在試圖回想他醒來之前夢境裡頭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時發現自己冒了一身冷汗。
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記得他喊完這句之後伊斯蘭教用錯愕的眼神看著他。大概可以算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少數除了厭惡以及憤怒之外的表情吧,哈哈,看來自己真是闖了不小的禍啊。
那時候怎麼會如此不經大腦的講出那種話……
基督教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額頭,拉起衣領擦拭自己的嘴,三兩下就爬起來開始洗漱穿衣。
……反正穿上牧師服之後不管多悶熱都看不出來,他在仰起頭往上看時這麼想,然後在不知道第幾次嘆氣之後出了房門往這次宗教會議決定的會議室前進。
今天的會都還沒開就這麼累可不行啊。
※
他們的關係似乎就是在那一句之後急速惡化的。
耳邊的報告聲他聽不進去,但好歹拿在手上的筆仍舊盡責的把筆記記下,基督教單手拄著下頷的姿勢能夠時不時的瞄向坐在自己身邊的伊斯蘭教,他不確定幾乎跟所有人交惡的伊斯蘭教是否認為在場的所有宗教都不值一提,也不確定自己在對方心目中是否被認定為必須推的遠遠的存在。
但他很確定在所有宗教裡面跟自己距離最遠的肯定是身邊這位副主辦。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明明是非常明顯的禁句,他怎麼說得出口?
因為太過血氣方剛嗎?太過自以為是?
直到自己發現無論怎麼接近都沒有用處才恍然大悟?
「唉……」
「基督先生?」
「啊、不,沒事,請繼續。」他的嘆氣似乎引來了報告者的注意,最後被他吞回肚裡的情緒表現好像剛才那一點點的注意根本不值一提,除了因為他的嘆氣而被引過來的伊斯蘭視線。
眼睛真漂亮,雖然拋過來的視線只有厭惡而已。
基督教在伊斯蘭教把頭轉回去時聳了聳肩,繼續他無謂的記筆記跟左耳進右耳出過程,直到今天的會議排程都結束了還維持腦袋低速運轉的模式待在位子上跟其他想聊點事情的宗教進行普通對答。
然後他的精神在一聲近乎在自己耳邊炸開的大吼下清醒。
伴隨玻璃杯砸在桌面上的巨大聲響,力道不至於讓玻璃杯碎開,但也足以讓耳膜體驗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的態度怎樣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不想跟我說話,那就別說啊?」伊斯蘭教以手指壓著杯緣站起身,在跟與基督教不太熟稔的宗教面對面對峙,但目前還在看戲狀態的主辦方此時腦袋裡似乎只有這人兇起來也是挺帥氣的想法,大概跟以前伊斯蘭帝國那種狂氣感有點像吧,他不知道怎麼形容。
前面的內容他沒聽見,但下一句他聽得很清楚。
「我還真恨不得所有人都討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