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终归就是这么大，翻来覆去的看一回倒也不需多少时间。正想着找一找这个糊涂的失主，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娇喝，倒是好不委屈。】
啊……？【我少遇见这样的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呆呆的长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没给我这个机会，后头又是一连串的指责。】我，我，没有。
【连忙摆手，简直就差把冤枉二字刻在脑门上了。也是因着着急摆手，下意识的松了手，荷包就又掉在了地上。】

【我原是怕误会，却看此人支支吾吾，半点话亦说不出来，心下气恼，瞧着——八九不离十了。】
【冷不丁的，这荷包又掉落在地，沾了尘灰心下更为不快。俯身拾起，仔细辨认来，真真是自己遗失的，便是边角上头绣了的洲字，自然是做不得假。】
【旋首再看那人，上下打量一番，荷包一收，衣袖携风翻起，负于身后，言。】你什么你，这下还不是人赃并获了，这荷包是我的，方才是不是你拿着的？
【黛眉一扬，续言。】若不是你做贼心虚，怎的一句话也解释不出来？

【我自问平时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不算有脾气，但此刻遇见这个小姑娘，属实是体会了一把小时候我究竟是如何气长辈的了。这种苦闷，是不能用语言表达，也无法发泄出来的。】
并非如此……【干巴巴的挤出来了四个字，我有千万句可以辩驳的话，但要压着脾气，这千万句也就只能浓缩成四个字而已。】
【世界很美，我不应该生气，昔年抄写的佛经要发挥出它们的作用了。】是方才捡到的。

真的？【他支吾半晌，吞吞吐吐只寥寥数字，但眉目间带着的几分窘迫难以遮掩。】
【远山微颦，莫不是真叫自己误会了去？再三打量一番，将信将疑，反问了声。】这大路人人走上，怎的旁人不见着拾得，偏你拾得了，若是你拾的，为何不寻失主？
【春日微凉，盈盈清风而过，略是安抚了怒意，努了努嘴，不似方才那般斥言，三言两语将心中疑问道出。虽是看他衣着不凡，却未敢以貌取人，再做决断。】

【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就像是把所有的气都咽下去一般。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会有这样的体验。但凡他是个爷们，现在就该一拳头呼他脸上去的。】
我也不想是我看到的。【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家教使然，再刻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捡到手里总是要看一下是什么东西，上面有什么标识，这才好寻失主吧？不然叫人冒领了，不是更生气？【这是理由之一，但更费时间的还是我对于荷包花样的研究，不过这我就不好告诉她的了，万一她要觉得我是什么变态，不是更难以辩驳？】

【这话儿信了一半，且看他的模样，倒不似那些个贪财的鼠辈，若不然便是拾了钱袋子就跑了，如何还会在原处打转，硬生生挨到失主了寻。原是我误会了他，却不好拉下脸来与他道歉，只略偏了偏脑袋，看了眼旁处，方言。】
竟是我误会了你。可你这人口舌真笨，既是如此，何必支支吾吾的，叫旁人看了，当你是做贼心虚呢！
【眸光又扫，看了眼他，音落。】下回再遇着了，你可别傻愣愣的了，不然——指不定人家真拉你见官去了。

【何谓倒打一耙，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她可真是口舌伶俐，好好歹歹的，也不过是她上下嘴皮子一碰的结果罢了。但就算是如此，我也不想与她计较，街面上跟一个小姑娘吵架，明儿多伦他们知道了定是要笑话我的，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知道了，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心里想得再好，火气还是有的，赶紧溜之大吉吧，不然一会她再多说两句，我可真受不了了。】
【双手一拱，走人了。】

【短短三日，于人而言只是弹指，但对于根茎脱离了池脉的蒲草来说不啻死期。就算醒悟后派遣专人洒水、浸冰弥补，概都沦为徒劳。更无意借他处折丝偷天换日欺瞒，因此重逢临行前，不得不表示歉意。】
先时抵押的蒲草已近枯萎。【去除多言推脱，径自承认道】这是我的疏误。
【正当驾马徐行，侧首朝同行的女子坦陈。苏州街两列白墙灰瓦沿蹄印慢晃向后消失，陆续拐过三五角巷，窄路已不堪骑行。所谓大隐隐于市，经世代儒生吹捧，据成文人独有优越品格，以证卓俗邈尘。而古今著名剑师，乃至宝剑，又多生在杏花烟雨、诗词千万的江南。】
我已垫付你的款项，聊充赔礼。
【率先翻身下鞍，走在前头领路。铁器捶打之声越来越近，在某座临河矮院中达到巅峰。抬手向门厅一扬，示意她入内偕观。】
选些喜欢的。【稍显停顿】请。

【我到过江南，或应说，辉和钩霜即始於柳烟花雾、粉墙黛瓦的吴地。故妙目揽过北地效仿之所谓苏州，只觉样子虽具，却无半点江南灵韵，照猫画虎、鸲鹆学舌而已，难激波澜。是以不过走马略观，一壁应人歉语。】
如你所言，不是甚么珍物。不必太放心上。
【当日相引不快的杂蔓已除，答予阿朱的绣囊则另觅苇草相赠，留存他处的结果如何，便显无关紧要了。遑论一筐蒲丝价值能几许呢？不及铸剑万一。】
这些赔礼太过珍贵。【仰首环顾屋中悬剑，无不新发于硎，寒光冷冽。但我与他不过相逢两面，甚至未互通名姓，如何敢教外物相绊？遂先示谢了好意，再行辞却】我担承不起。
【话间向熔炉处遥遥眺去一眼。世间珍器实繁，然任万千玄铁冶炼垂名，借经他手塑形凿刻。为此深憾久矣。故而清言徐逸，只道。】
公子若真心抵赠，毋庸珍矿，稀铜。我只需铸一把自己的剑——【秋波微动】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剑。
【剑如是，人亦如是。】

【虽心下的确尤认为“水烛价廉”，谙知信物废置，多的是闺秀为此怀嗔。眼前人倒难得很识大度，亦点了点头，心领神会将此折删剔，不再赘述片词。耳畔传来遂言婉拒，仅作等待姿态侧目，斜观一段目光波转，句如飞燕，盈盈街枝回还。】
【她说：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这并不难。
【世上大凡称得上号的收藏名家，在获取稀卷古籍时无不喜爱敲篆、题字，以示拥物绝代。因而了未觉此要求出格，乃至颇怀赞可。自古物以稀为贵。】
就按你往昔使的那柄修整，长以二尺又四，条棱三段，【当日轻率瞥及，便能够丝毫无差地描绘出钝器形制。复借用心返赠主人，物义需合为由，视线磊落向容色定瞩】…夹铸青钢。新作流水纹。
【府中藏剑材质或黄铜、精石，皆格刻螭虎睚眦，浮雕通达，外以黑漆鲨皮为鞘，犀角为缀。不过付予醉心剑道的红粉朝夕佩戴，印象还是莫如端午临舟所见。无花无叶，连枝蔓尽除的荷伞亦不必张举——碧草、淡水。便已有窈窕清艳。】
如何？

【峨眉霜蟾升了又落的轮回年月里，我掌过无数把剑——厚一分则过重，扫荡山河日月时不畅；薄一分又太轻，载不动俗笼嚣尘。两仪难衡，以是为恨，惟将此愿尽托欧冶干将，才不必教我抱憾。】
【止他四字抛得轻易依旧。料来觉罗子嗣，天下事应皆如拾芥，俯仰可得。因之苇江初逢的印象并不算上佳。但此刻侃侃的良谏并入游丝影中，又殊异彼时。既诧其记三尺，更惊所绘所描无一不切下怀，或我莽定人性、自陷窠臼，而今始生徙意。】
背有龙文空自宝，世无麟血倩谁磨。【宋将边诗乍藉低吟咏出。倏忽莞尔】诚然，青锋裁云，便足够了。
【春纤拈势，与他稍低玉颔，行乃峨嵋礼法】我剑铸成，必谢阁下引路望尘、明微慧眼。 【向往江湖的剑客尚未纪足一笔腥杀，却欠恩酬。】
【很是鬼使神差，剑庐不复，身应在青林黑塞间。却开口请托】尚缺一名，也烦请公子刻证。

小姐客气。
【龙文、麟血之类平国指代皆使心念略生异感，却还不至芥蒂。继看她欣然采见提议，甚而拂身扫礼，措辞罕见优转地矜持言谢，自更偏信诗句确为随意咏出，绝非恨志未酬的慨叹。否则——】
【懒得再做毫无意义的假设。泰然回报去些微颔首，抬臂稍应，擦袖掠过。注意到少女身法风姿迥异于常见万福，反贴某些元宋传奇，坤道仪统。】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雪明二字，堪配侠客。
【推测无声，只表面神情如故，继言未必由衷。小民任气，勿薄细仇的是侠；富贵怀身，一剑霜寒的是侠。太白写下通篇行歌，灌满美誉的也是侠。而那些“风姿飒沓”，无不建立在难羁犯禁之上。自对违逆了法理，所谓游荡豪情不屑一顾。但使该意向肩任幻梦陪衬，投其所好，博取一笑，尚可。毕竟，她的剑用途寥寥，还已排除了戮杀。】
配你。

【数百年前，荡然肆志的太白剑客挥毫写就侠客行时，该是如何情势？而溯推十余载，秦淮胭脂河畔的按察司副使又是以何样的心境取下“钩霜”二字？我不止一次试图去还原那个雪夜，想见风鬟雾鬓的窈娘、坐立难安的英髦——】
【而他呢？是悬剑庐内的烘炉太微，疏凛太重，教遐思引至彼处？】
【一时沈默，止闻燃炉噼啪、一颗挨着一颗，向外迸溅出绚烂的火花，再复归寂灭。锤冶声声骤敲，好似大梦初醒。】
……雪明很好。
【不知眉间的云翠会否已透漏出其主的讶然，但口吻仍平淡如常般抛问春风】青莲居士诗文里写侠者不知凡几，【譬如这一题里，世人更誉赞“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而少见赵客胡缨、吴钩霜雪。】
公子为何挑了这一句？
【并不信甚么缘法一说，对王孙暗私手段亦有倾闻。大可凭恶象揣度，但我想听一听他的理由，这远比难遇的卜数只偶更值得探究。】

【取名确因她所瞩意部分对症下药，引用哪句，倒实属随性而发。可无心插柳，使对方勾起什么回忆般思貌恍惚，不免皱眉，陡生几分戒备。为是片词犯讳，更或这句诗文所载前尘？】
【一阵异样缄默中，才得言嘉许。“很好”，尚有极大概率出自凡庸客气，唯秋泓凝眸回顾，暂且遏制了莫名冒出的不快。】
余句狂傲，却少含光。
【未必读过盛唐每首侠行，却谙熟青史，稍加列举，就能荡扫、尽括出一片侠者平生】朱亥仇/杀血腥，斗酒炙啖。豫让作歌奏苦，重义轻活——
【定论万钧依旧】都和阁下毫不相宜。
【亦知全盘否认幻想太过生硬。瞥了眼聆听面色，接着不吝照描春秋陈述，隐晦扬微。】
于我看来，【青锋仅容近搏，变化亦少，始终沽名百兵之首，倚仗的是不涉鏖战，礼法钦点。正如名门闺秀执意所追避世幽梦，孤芳独赏】你修的是君子良器。

【纵览古今，史官判评多落笔政绩谋略，传记小札则数浮云朝露，或见良善敦睦、或见狷介疏狂，便有偎红倚翠韵事遗闻妇孺，亦饰雅名，着墨风花雪月，而少批驳。他等心照不宣地替自己遮掩隐瞒人性之卑劣处——男人是最会矫饰自己、油腔滑调之徒。】
【可惜此时此刻、甫涉软红的三清道徒难窥庐山面目，祗将他所述奉为真心，并引为知己。虽容色仍淡，不置可否。】
不入儒门，不做君子。但修本心而已。
【铜铁教烈火吞噬、黑浊不断喷涌，所谓金戈之气味，即於现下剑庐内挥发得淋漓尽致，遂知我从前嗅过的冷锋，元已消弭得微不可闻了，亦恍然顿悟，杀伐腥风与之相匹的道理。】
钩霜——【沉默而专注地凝视着剑师的每一记捶打、每一丛火焰的生灭，倏忽开口】实为我讳。
【一笑极浅。不再赘提前文的太白诗句阐释。】
所以，雪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