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吧 关注:28,067贴子:414,947

回复:【安房直子】我开一个贴,纪念一下这个我最喜欢的童话作家。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白鹦鹉的森林》
  黑暗的深处倏地一亮。
  笔直的下方,看得见一片不可思议的白颜色的森林。
  那亮光,究竟是积雪的反光呢,还是怒放的樱花泛出的微光呢……
  蓦地,水绘的心中有一盏灯点燃了。
  说不定,那里就是那个国度吧?
  1
  思达娥宝石店的入口,是一扇自动门。只要站到它面前,不要一秒钟,擦得闪闪发亮的玻璃门就会“刷”地一声往两边打开。一走进去,站在那棵巨大的盆栽橡胶树上的白鹦鹉,就会用一种奇妙的声音喊道:
  “你好!”
  就为了见这只鹦鹉,水绘每天都要到思达娥宝石店来。这是一家印度人经营的宝石店,所以,这只白鹦鹉大概是从印度带来的鸟吧?除了鸟冠是黄色的以外,它的整个身子都是雪白雪白的,白得叫人炫目。
  从早到晚,鹦鹉就站在橡胶树上。一对蓝眼圈里的眼睛炯炯闪亮,门一开,就会机械地叫道:你好,你好。
  “你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
  水绘仰起脸瞧着鹦鹉问道。可鹦鹉默默无声什么也没有回答。
  “喂,你什么时候吃饭啊?”
  水绘轻轻地碰了一下它那长长的尾巴。摸上去,鹦鹉的羽毛就宛如天鹅绒的布料一般光滑。那触感,和摸在她那只心爱的、名叫“咪”的猫身上时一样。
  咪也是一只洁白如雪的猫。
  是水绘把它养大的。从它刚一呱呱坠地、眼睛还没有睁开时,水绘就开始一口一口地喂它牛奶了。宠爱得是不能再宠爱了,就像妹妹一样。
  水绘,还有咪,就是在附近一幢公寓的十楼长大的。她们常常一起到思达娥宝石店来看鹦鹉。
  好久好久以前,水绘就想悄悄地教这只白鹦鹉一个词儿了。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是水绘连一次面也未见过的姐姐的名字。就在水绘出生前夕,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一个远远的、谁也看不见的国度。那大概是天的尽头、地的深处吧?
  “这是水绘的姐姐啊!”
  有一天早上,给佛像上完茶,妈妈突然这样说道。水绘是不会忘记的,佛龛里面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的照片。女孩穿着一件有水珠图案的连衫裙,笑吟吟地望着远方。这是一个比水绘还要小的女孩。
  “还是这么大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死了 ……”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水绘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勉强才听到了这支言片语。
  我竟会有一个姐姐……
  那天之后,水绘不止一次地想起这件事来。而每当这个时候,都会觉得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从心底汩汩地涌上来。那是一种近似于金桂⑥的花的味道。
  (我想见姐姐。要是见不到,就写封信。)
  一天,水绘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可是,究竟把信投进什么地方的邮筒才行呢?
  记不清是听谁讲过了,说是我们这个世界能去死了的人的国度的,只有鸟。鸟是来往于黄泉国的使者。
  当水绘在思达娥宝石店里发现了那只白鹦鹉时,她猛地一怔,心都发疼起来了。
  尽管是一只鸟,可它是能说话的鸟啊!
  而且它还又大又白。水绘想,这只鸟,是一定知道那个神秘的国度的了。托这只鹦鹉给姐姐捎封信吧?水绘认真地思忖起来。
  她已经想好在信里写些什么了。
  爸爸和妈妈的事、小猫咪的事,让人嫌恶的老师的事,还有那只红色的戒指。前一阵子,水绘买回来两只和红宝石一模一样的戒指。她打算再添上一句,如果姐姐喜欢戒指的话,就送一只给姐姐。一想到姐姐在那另外一个国度,戴着一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戒指,水绘的心,就溢满了金桂花的花香。
  “夏子姐姐。
  今天,水绘又在白鹦鹉的面前,张大了嘴巴教道。
  从开始教它这个词起,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然而不管她怎么教,鹦鹉就是眼睛黑白一翻,怪声怪气地叫上一句:
  “你好!”
  于是,小猫咪是就像责怪它似的,“喵 ——”地叫了一声。连咪都把这个词记牢了,鹦鹉怎么就记不住呢?
  “好不好?说夏子姐姐,夏子姐姐!”
  水绘再一次放大嗓门的时候,背后不知是谁在模仿她:
  “夏子、姐姐!”
  一个低沉的声音。
  谁!水绘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就在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站着一位肤色黝黑的印度人。他的腿长得叫人咂舌,褐色的脸,就仿佛是雕刻出来的一样。恐怕是这家店里的人吧?是这只鹦鹉的主人吧?水绘不由得下意识地抱紧了咪,连连后退了几步。
  印度人用极其流畅的日语说道:
  “这只鸟啊,只听喂它吃东西的人的话!”
  “吃东西,喂它什么吃的呢?”
  水绘怯生生地问。印度人掰着戴满戒指的手指,说:“树的果实呀、草的种子呀、水果呀,蜂蜜呀……”
  “喔,还吃蜂蜜?”
  水绘有些兴奋起来了。
  “要是蜂蜜的话,我们家里就有啊!下次,我带来喂它。”
  “谢谢。”
  印度人没有一丝笑意地谢她道。


49楼2012-02-03 18:25
回复
    2
      然而,几天之后,当水绘捧着蜂蜜的瓶子来到宝石店的时候,那只鹦鹉不在了。
      橡胶树上那朵绽开的白色的大花,消失了。
      就在它的旁边,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印度人就像一座巨大的树雕似的,影影绰绰地伫立在那里。水绘一进来,印度人“嚓”地动了一下,接着,就用一张可怕得吓人的脸怒视着水绘。
      “鹦鹉呢?”
      水绘与印度人,几乎是在同时这样叫了起来。随后,两道视线就撞到了一起。印度人的眼睛好可怕。发火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水绘昂起头,昂得脖子都疼了起来。
      她死命地盯住那个印度人,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鹦鹉,在什么地方?”
      “在什么地方?”
      是那个印度人的声音。这不简直就像是那只鹦鹉在反问一样吗?
      “我、不知道啊!”
      印度人直截了当、带着一股指责的口气这样说道:
      “是被你的猫给吃掉了吧?”
      “……”
      水绘呆若木鸡地张大了嘴巴。
      我的咪把鹦鹉吃了?猫怎么能把比自己身体还大的鸟吃掉呢……水绘不由得目瞪口呆。印度人仿佛是能把水绘的心看透似的,说,猫吃只鹦鹉还不简单。
      “就说人吧,还不是满不在乎地就把比自己不知大多少的牛呀、鲸呀吃掉了吗?而且,昨天羽毛就掉在了这里。”
      印度人好像是要展示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似的,在水绘的面前,摊开了紧握着右手。那只大手的手心上,是一根被硬拔下来的雪白羽毛。
      “猫常干这种事。因为鹦鹉的肉太好吃了!”
      水绘剧烈地摇着脑袋。
      “咪,从不干这样的事。”
      是呀。咪这种事根本就下不了手。它是一只非常、非常胆心的猫,也许是从小不点的一个小猫儿起,就在高楼上长大的缘故,偶尔带它去公园,放到地上,连地都会把它吓得一阵阵颤抖。真的,就是连条金鱼都没吃过。这样的咪,怎么能把那么大的鹦鹉… …可是就在这时,水绘蓦地想起了咪在家里时的情景。这么说起来,咪这段时间还确实是有点萎靡不振。不要说牛奶了,连拌了干鲣鱼的饭也一口不沾,就蹲在阳台上。你喊它一声“咪——”,它嫌烦似的,只是把细细的眼睛张开一下,就再也不理不睬了。就仿佛在思索一件什么事情似的,纹丝不动。
      (咪病了吗?真是吃了鹦鹉坏了肚子吗?)
      可是就在这时,水绘脑子里又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可是,说不定是逃走了啊!说不定,自己,自己飞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是的。说不定,鹦鹉说不定是飞向了水绘姐姐住的那个遥远的国度。说不定,一直飞到了天上群星闪烁的地方。然而,这回是那个印度人在摇头了:
      “它不会随便就飞向远方的。不是被谁吃了,就是被谁偷走了。”
      印度人的眼睛里射出了光。那眼睛似乎在说:
      不是你偷走了,就是你的猫吃掉了——
      “那可是一只珍贵的鸟啊!没了它,以后、以后……”
      印度人突然泣不成声了。然后,一双含泪的眼睛突然就愤愤地瞪住了水绘。
      水绘不禁往后退了两三步。她以为印度人会扑过来抓她,就背对着门,一步一步地向自动门的地方退去。“咔嚓”,背后响起了自动门打开了的声音。她一转身,调过头,就跳到外面跑了起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边跑,水绘一边想,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到那个地方去了,我不会再一次站到那扇自动门前了!


    50楼2012-02-03 18:25
    回复
      4
        这是一片大森林。藤缠蔓绕,一株株老树遮天蔽日。树枝上开满了一簇簇白颜色的花……不,凑近一瞧,那竟不是花而是鸟。
        天啊,是一群白色的鹦鹉。
        森林中,栖满了白色的鹦鹉,简直就好像是点起了无数盏纸罩蜡灯。不论是哪一只鹦鹉,都悠闲地抖动着长长的尾巴,嘴里奇怪地自言自语着。像什么:
        “你好!”
        “后来怎么样?”
        “身体健康!”
        还不只是这些。竖耳聆听,森林中是一个各种各样的语言的涡流了。有外国话,还有根本就听不明白的招呼声和断断续续的歌声。
        一株树下坐着一个人,各人以各人的姿势侧耳倾听着自己那株树上的鹦鹉发出的声音。鹦鹉的数目,每株树上不一样。有的树上挤满了鹦鹉,数都数不清,也有的树上连一只鹦鹉都没有。没有鸟的树下面的人,一副落寞的样子。
        咪在树与树之间熟练地穿行着,在一株树前,突然站住了。
        那株树下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着一条带水珠图案的连衣裙,眺望着远方。
        没错,是那个人哟!
        “夏子姐姐!”
        水绘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了,向姐姐的那株树扑去。
        夏子姐姐有一头美丽的长发,侧面看上去,不知什么地方长得有点像妈妈。但怎么看,她都更像是一个小孩子,是水绘的妹妹。水绘稍稍迟疑了片刻,才恍若梦里似的点点头:啊啊,她是在比我还小的时候死的呀。
        水绘在夏子姐姐的一边蹲下来。咪凑了过来,叫了一声:
        “你好!”
        夏子姐姐看见水绘,微微一笑,就好像是特地在这里等着水绘的到来似的。
        水绘欢快地叫道:
        “我,是你的妹妹啊!我叫水绘啊。”
        “我知道啊。”
        夏子姐姐开心地点了点头。
        “你的故事,从爸爸的鹦鹉嘴里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爸爸的鹦鹉?”
        水绘瞠目结舌地楞在那里了。这时,有一只白色的鹦鹉从黑暗那遥远的彼岸飞了过来,落在了夏子姐姐的肩上。
        接着,就“夏子、夏子”一迭声地叫了起来。
        夏子姐姐把鹦鹉抱到膝头上,说:“这只鹦鹉,是妈妈的使者啊。”
        水绘吃了一惊,夏子姐姐朝树枝上一指,欢快地说道:“顶上那只,是爸爸的使者;睡在那边树枝上的那只,是乡下爷爷的鹦鹉。它下面,看呀,就是这会儿转向对面的那一只,是奶奶的鹦鹉。这株树上的鸟,没有一只例外,全是另一个国度里思念我的人们的使者啊……”
        “……”
        水绘直到现在才知道,为了夏子姐姐,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竟都偷偷地养着自己的鹦鹉。而且,竟都会让它们飞到这么深的地下的国度。
        “妈妈的鹦鹉,每天都会飞到这里来。一天也没停止过。”
        夏子姐姐说。
        “不知道。会有这种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水绘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时,那个印度人的脸一下子浮现出来。
        “鹦鹉呢?”瞪着水绘的一张脸。
        “那可是一只珍贵的鸟啊!”说这话时,眼睛都有点湿润了。(那个人肯定是为了某一个人,才养了一只白鹦鹉的!是为了某一个自己最亲爱的、死了的人……然而,我的咪竟把那鹦鹉吞了……)
        水绘悄悄地搜寻起咪的影子来。
        咪就在身边的一根树枝上,沉沉地睡着。呼吸时,白白的肚皮一起一伏。鹦鹉们说累了,全都睡着了。
        森林中明亮而寂静。
        两人聊起了爸爸、妈妈的事情。随后,又摘来越桔的果实吃了,还玩起了树叶的扑克牌,小声唱起了歌。
        “姐姐,你永远呆在这里吗?就坐在这儿,听鹦鹉说话吗?”
        当歌声中断时,水绘轻轻地问道。夏子姐姐摇摇头:
        “一到时间,鹦鹉就全都回去了。鹦鹉一走,这里就会变得漆黑一片了。于是,在对面远远的一条黑暗的峡谷里,鬼就会点起火,狼就会嚎叫。然后,披着黑斗篷的风就会龇牙咧嘴地扑过来,把树枝摇得嗄吱嗄吱响。”
        水绘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住了,倒吸了一口冷气,望向远方。
        这么一说,这片森林的对面,给人的感觉还真像是一个稀奇古怪的洞穴。耸耳细听,风从黑暗中刮来,“嗖——嗖——”,宛如吹响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笛子。对面还传来乌鸦的叫声。


      52楼2012-02-03 18:27
      回复
        “鬼,会到这里来吗?”
          水绘吓得战战兢兢,听她这么小声一问,夏子姐姐点了点头:
          “是呀,常常来的呀。鬼最喜欢吃人的灵魂了,为了不让鬼近身,我们会集中在一个地方,唱起驱魔的歌。歌是用鹦鹉们捎来的话一字不漏串起来的,再谱上曲。我们一唱起歌,鬼呀狼呀,就全都落荒而逃了。”
          “……”
          当水绘知道这个国度要远比自己想像得阴森恐怖时,不知为什么,心中憋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还以为是一个不知多么好的地方哪!百花盛开,以为是一个快乐无比的地方哪!”
          想不到,夏子姐姐却慢慢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是呀,你说的那样的地方,听人说,就在前方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就在漆黑的荒原和狼峡谷的另一侧,有一个真正的光芒四射的国度。那里有美丽的虞美人花田,有杏树林和蓝色的湖。”
          “不能去那里吗?”
          “去那里,要有人带路啊!要有一只能在黑暗中闪耀放光、率领我们前进的勇敢的鹦鹉啊!”
          夏子姐姐“唉”地长叹了一声。接着,又嘀咕道,到今天为止,没有出现过一只这样的鹦鹉啊。夏子姐姐还在嘀咕着:一到时间,鹦鹉就一只不剩,全飞回它们的主人那里去了。能取代恶狼和鬼出没的道上的篝火、有勇气为我们带路的鹦鹉,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啊!
          水绘悲哀地朝树上的鹦鹉们望去。
          这时,夏子姐姐突然把手伸直了,直指睡着了的咪。紧接着,她又出人意料地尖声高叫起来:
          “喂,那只猫怎么样?”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水绘半晌发不出声音来了。血“呼”地一下涌上了脑袋,心中狂跳不已。
          “那……那……不行哟……”
          水绘直起身,踉踉跄跄地朝树跑去,好歹挤出了这样几句话:
          “咪,是我的猫啊!没有了咪,我就回不了家了!”
          太阳穴怦怦地跳个不停。
          “咪!绝对不行哟,它根本就不会带路。”
          水绘就这样扯着嗓子一遍遍地叫喊着,当注意到时,她和咪四周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指着咪,嘴里发出低沉的咒语一般的声音:
          “那只猫怎么样?”
          “那只猫怎么样?”
          一片嗡嗡声。水绘哆里哆嗦地发起抖来:
          “不行哟!咪完成不了这样的任务哟。 ”
          可是顿时,四下里嘶哑的叫喊声连成了一片:
          “请把那只猫给我们!”
          “请给我们带路!”
          “给我们!”
          “给我们!”
          ……
          可——怕!
          水绘紧紧地抱住了咪。
          恰巧在这个关头,一股风发出汉蒙德风琴一般的声音吹了过来。只见沉睡的鹦鹉全都醒了,拍动翅膀。一眨眼的工夫,鹦鹉们全都从树上飞舞跃起,排成一列,向上面攀升而去。看上去,这道闪耀着白光的线,就宛如是一条螺旋状的楼梯,一圈圈地旋转着,被吸进黑暗里不见了……
          终于,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只有水绘怀里的咪的轮廓还能分辨得出来。
          “夏子姐姐!”
          水绘试着呼唤了一声,没有人回应。相反,倒是传来了人们的合唱,是驱魔歌。
          鬼在远处嗄嗄地笑着,红色的火焰一闪一闪地燃烧。
          水绘急忙把咪放到地上,说:
          “咪,回家吧!”
          咪一下竖直了尾巴,那黄玉一般的眼睛一闪,望向了水绘。瞧呀,那是多么忠实的光芒啊!
          咪跑了起来。水绘忘我地在后面追赶。
          在汉蒙德风琴声一样的风中,咪和水绘箭一样地飞奔。
          (快快!不快点,门就要关上了!)
          不知为什么,水绘会想到了这样的事上面。只要奔出了那扇连接在黑暗的国度与地上的境界线上的、谁也看不见的自动门,就没事了……
          咪和水绘,不知爬过了几千级、几万级黑暗的楼梯。脚都不听使唤了,好几次都差一点摔倒。拼了命气喘吁吁地往上爬。
          爸爸那温暖的手、妈妈做的面包、昨天买的玩偶、算术簿子……这些东西在水绘的脑子里闪烁发光。接着,在那之后,夏子姐姐那张苍白的脸,像一个苦涩的梦一般浮现了一下,就消失了。


        53楼2012-02-03 18:27
        回复
          5
            回过神来时,水绘已经抱着咪站到了橡胶树的背后。
            光晃得有点目眩,正是白天的思达娥宝石店。
            “到什么地方去啦?”
            突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询问声。是那个印度人。他站在橡胶树的对面,仿佛就一直埋伏在这里似的。
            “到什么地方去啦?”
            印度人又问一遍。
            “唔、唔……就是这下面……白鹦鹉的森林……”
            水绘语无伦次地回答。印度人朝咪一指:
            “就是这只猫带的路吗?”
            水绘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一只了不起的猫啊!发挥了鹦鹉和猫两方面的作用。”
            印度人赞不绝口,竟毛直朝水绘身边走了过来。他一脸认真的神色,这样说道:
            “这只猫,能借我用一下吗?我也想去一趟那个国度。”
            水绘拼命地摇头。
            于是,印度人恳求道:
            “想去见一个人啊。”
            听到这话,水绘不禁一惊:
            “谁?想见谁?”
            “……”
            “说呀,叔叔,你是为了谁,才养了白鹦鹉啊?”
            印度人嘟囔了一声:
            “为了心爱的人……”
            “妈妈?”
            “不是。”
            “姐姐?”
            “那么是谁?谁呀?”
            印度人的眼神变得梦一般迷离了,这样说:
            “没看见吗?在那个国度里,没看见一个戴着金色耳环的印度女孩吗?”
            水绘轻轻摇了摇头。
            “身披纱丽,戴着红色的玻璃玉手镯。名字叫思达娥。”
            “思达娥?不是和这家店同一个名字吗?”
            “是啊。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的未婚妻已经死了十年了。”
            印度人坐到了地板上,抱住了长长的腿。水绘一边拍着猫,一边也坐到了他的旁边。印度人取下戴着右手小指上的红色戒指,让水绘看。
            “我想把这个送给思达娥啊!”
            那是个大得惊人的红宝石。
            “还没有把戒指送给思达娥,她就死了。”
            “……”
            水绘还是第一次看见大人这样一张悲伤的脸。
            “这猫,可以借你一次。”
            水绘轻声说。
            印度人望着咪,好像有点晃眼似的。水绘把嘴凑到了咪那白色花蕾似的耳朵上:“ 再去那里一次。把这个人,带到印度女孩的树下就行。”
            她悄声说。然后,又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加了一句:
            “不过,咪,从那里再往前走可不行哟!谁求你也不行,一定要回来哟!”
            咪一下子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仰头看了印度人一眼,轻轻地唤了声。接着,就慢慢地朝楼梯下走去。
            “谢谢。”
            印度人双眼闪烁着光辉,笑了。随后猛地站了起来,跟在猫的后面,向地下走去。长长的脚下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水绘就那么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听着那脚步声在地下渐渐远去。
            从那以后,咪和印度人再也没有归来。
            水绘每天都会到橡胶树的后面来,冲着昏暗的楼梯,唤她的咪。但,地下只有风的声音会“呼”的一下涌上来。
            有时,混杂着风声,会听得见不可思议的脚步声与歌声,还有“思达娥、思达娥” 的叫喊声,只是分不清是鹦鹉在叫,还是人在叫。
            但是,终于有一天,连这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是水绘十二岁的那一天,橡胶树后的楼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注释:
            ⑥金桂:木犀科常绿小乔木。叶有柄,长椭圆形,革质,有光泽。10月前后在叶腋处束生许多带花柄的橙黄色小花。


          54楼2012-02-03 18:27
          回复
            《鹤之家》
              是鹤。
              身边全都是美丽的丹顶鹤。
              鹤们激烈地拍打着翅膀,
              从厨房那大打开着的窗口,一只接着一只地飞上了天空。
              1
              是从前猎人长吉娶新娘子的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是一个秋天。
              猎人伙伴们各自带来了酒呀肉呀什么的,祝贺了一番之后,只剩下长吉和媳妇两个人面对地炉了。这种时候,应该说一句什么逗乐的话才好,长吉一边想着,一边拨弄起地炉的灰来了。
              新娘子的眼皮一下子红了,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从开着一条缝的门外,“簌簌簌”,响起了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紧接着,就从门的窄缝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来道喜的。”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时候了,是谁呢……)
              长吉和新娘子这才头一次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长吉起身向门口走去。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雪白和服、头上饰着红色山茶花⑦的亭亭玉立的女人。
              “是来道喜的。这是我真心的祝福…… ”
              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扁扁圆圆的东西递到了长吉的手里。
              “哎?”
              长吉不由得双手接了过来,正想问一声你是谁,可是那个时候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刚才是谁呀?”
              新娘子靠了上来,用怀疑的声音问道,可长吉也猜不出来她是谁。
              “啊呀,这样的女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啊!穿着白色的和服,头发上插着红色的花……”
              这时,长吉恍然大悟地闭上了嘴,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刚才那不是鹤吧?不是前几天误杀的那只丹顶鹤吧?长吉气喘吁吁地想。
              就在三天前,长吉稀里糊涂地打下来一只禁猎的丹顶鹤。
              一个人走在山道上的时候,从对面山峰的林子里,一只白色的大鸟轻轻地飞了出来,迎着旭日,飘飘悠悠地飞去。是一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美丽的鸟。长吉立刻瞄准了, “砰”的就是一枪。当觉得打中了的那一瞬间,长吉的心头不由得一阵战栗。他觉得刚才打落的那只鸟,头顶上似乎有一个红冠。翅膀的尖端,似乎是黑色的。
              (啊不,红是因为旭日。黑是影子。)
              一边这样想着,长吉一边跑进林子里去捡猎物了。快要灭绝了的丹顶鹤,不可能偏偏就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他还这样说给自己听。
              然而,当在林子里的落叶上看到那只被打落的鸟时,长吉的脸一下子变得面如土色,当场就瘫坐在了那里。毫无疑问,正是一只丹顶鹤。射杀这样珍贵而又美丽的鸟的人,是要被罚款的!
              (不,说不定还不只是罚款呢,不是枪被没收,就是坐牢……)
              长吉浑身哆嗦起来了。一边哆嗦,还一边想:幸亏今天是一个人来的。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趁早把鹤藏起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长吉心急火燎地就在那里挖起洞来了。他挖了一个深深的、深深的洞,飞快地把鹤埋了进去。
              “真是对不起了!”
              埋的时候,长吉把一朵山茶花悄悄地丢到了鹤的翅膀上。
              然后,长吉就跑了起来。他扛着枪,“ 噔噔噔”地一个劲儿猛跑。一边跑,他还一边想:今天夜里要是下一场雪就好了。要是下一场厚厚的大雪,洞的痕迹就彻底消失掉了。


            55楼2012-02-03 18:28
            回复
              2
                好了,就从那个时候起,怪事发生了。
                长吉死的那天,那个蓝色的盘子的正当中,突然浮现出一只鹤的图案。那是一只丹顶鹤。张着美丽的大翅膀,向着东方,悠然自得地飞去的样子。向着东方——是的,长吉媳妇的确是看出来了。尽管盘子放的位置不同,鹤飞翔的方向也就不同,可是鹤头顶上的那个鲜红色的冠,却像被旭日映红了似的。从前,长吉就说过,他在山峰的林子里打下来的那只丹顶鹤,就是正向着旭日飞去的。现在已经成为了老奶奶的长吉的媳妇,每天就这样一个人瞅着那只鹤的图案,过着日子。渐渐地,她就把它当成自己的丈夫长吉了。因为那只鹤的图,是长吉死后,简直就像是剪影画一样浮上来的。
                (是的,这就是他的灵魂呀!)
                老奶奶这样一想,就想到:这盘子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盘子!她想把这事马上就讲给儿子们听,可又突然想到:
                (如果对家里人说起这事,那就不得不把从前长吉杀过丹顶鹤的事抖出来了!)
                就把话头打住了。
                老奶奶回忆起自己嫁到长吉家的那个晚上,长吉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她那个秘密,又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道:“对谁也不要说啊!”是呀,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啊!蓦地,老奶奶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异样的甜蜜,她瞅着那个盘子,越发亲切了。
                这一带,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见过丹顶鹤的身影了。也许从前长吉打下来的那只丹顶鹤,是残存下来的最后一只丹顶鹤吧?也许是那只鹤把长吉的灵魂变成了一只鹤,嵌进了盘子里,代替了自己的生命。
                老奶奶对着盘子里的鹤,轻轻地呼唤道:
                “他爹哟——”
                从那以后,为了不让别人察觉这件事情,她就一个人把厨房的活儿都揽了下来。特别是用那个大盘子盛菜,那必定是老奶奶的任务。一盛上食物,盘子上的鹤就被彻底地掩盖掉了。吃完饭,老奶奶又会先把那个大盘子洗干净,收到壁橱里。
                不久之后,老奶奶的三个儿子就上了战场。
                出发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因为是猎人的儿子,不用说,个个都是神枪手,而且又有胆量、身体又好,一定能立下战功。
                然而,去了遥远的外国的儿子们,到了第二年,突然就杳无音信了。三个人一起没了音信。
                “出了什么事呢?”
                时不时地,年迈的母亲和三个儿媳妇就会不安地唠叨一阵子。到最后,她们便索性默认了:没有音信,就是最好的音信。
                这样有一天,老奶奶无意中把那个盘子取了出来。只瞥了一眼,她就吃惊得喘不过气了。
                盘子里鹤的图案,一下子增多了。一共有四只鹤了。就在长吉那只鹤的后面,紧跟着三只排成了一列飞翔着的鹤。
                老奶奶抱着盘子,跌坐到了厨房的地上,突然发出了笛子一样的尖叫声。接着,就一个接一个地叫起了儿子的名字,号淘大哭起来。其他的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们连忙跑了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老奶奶指着盘子上的一只只的鹤,一遍又一遍地说:
                “他们全死了、他们全死了。”
                家里人还以为老奶奶的心情突然不好了。
                随后不久,三个儿子战死的消息就送到了家里。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了盘子的秘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不过,这个大家族里终于有一个孩子,察觉到了鹤的图案。
                是曾孙女春子。春子从小的时候起,就受到了曾祖母的疼爱,老奶奶洗盘子的时候,总是在一旁帮忙。老奶奶格外爱惜这个盘子。只有这个盘子洗完之后,会再细致入微地揩上一遍。而且,在收到壁橱里之前,春子还看到,老奶奶还会“一、二、三”地轻声数一遍盘子上鹤的数目。
                春子懂事的时候,鹤还只有十来只。但到了她上学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多了起来。
                “老奶奶,这个盘子里的图案,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一天,当春子这样问过之后,老奶奶用含混的声音应道:
                “啊啊,是呀。”
                “可是,我怎么觉得多了起来呢?这只小小的,原来就在上面吗?”
                啪,春子弹了盘子边上那只幼鹤一下。想不到老奶奶抓住了春子的手,一张脸变得十分可怕。
                “住手!那只小的,不是你的弟弟吗? ”
                “……”
                春子吃了一惊。春子四岁的弟弟去年因为吃青梅,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弟弟?”
                春子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老奶奶摇了摇头,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嘟囔道:“不,因为是一只可爱的小鹤,和死了的小男孩有点像……”说完,就一声不吭地擦起了盘子。
                春子真正知道了盘子的秘密,还是在这位曾祖母死的时候。老奶奶是九十多岁的时候死的。
                于是,在领头的那只长吉的鹤的下方,突然浮现出一只老奶奶的鹤来。春子抚摩着那只新的鹤,一边抽泣起来:
                “老奶奶、老奶奶……”
                老奶奶的鹤和长吉一齐振翅飞翔着。静静地、婀娜地、幸福地飞翔着。
                老奶奶死了以后,盘子图案的怪事仍然不断。
                家族里头,只要死了一个人,盘子上鹤的图,就会增加一个。
                大的鹤也罢,小的鹤也罢,都是从嘴到脚,伸展成了一条直线,向东、向东飞去。不过,与以往一样,发现了这些图案的,还是只有春子一个人。盘子上的鹤,迅速地增多了,多得已经快要数不过来了。飞向远方的鹤头上的红冠,只剩一个小小的点了。翅膀都变成了细细的线,如果不好好地、好好地盯着看,都没法数了。
                实际上,长吉一家这十几年来,遭遇了相当多的不幸。
                “那户人家,接二连三地死人呢!”
                村人们嘀咕着。


              57楼2012-02-03 18:29
              回复
                3
                  春子今年十九岁了。
                  白白胖胖的,眉眼长得十分像曾祖母。
                  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只是一个人生活在老房子里。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曾经那么繁荣的长吉的子孙,有的死于战争、有的死于疾病,有的去了大都会就再也没有归来,最后仅剩下了一个人,竟是春子。
                  去年,一直卧床不起的妈妈死了之后,春子就在家四周的梯田里种了葱、卷心菜,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即使为许多不幸哭泣之后,这个女孩依然乐观。再说,她又是那么的年轻。还有,春子的大喜之日就要来了。
                  就要有女婿上门来了。是同村一户农家的儿子。这个肯到无依无靠的春子家里来的年轻人,是一个健康而又心地善良的人。
                  举行结婚仪式的那天早上,春子坐在又暗又大的厨房里,悄悄地瞅着那个盘子。现在,春子的骨肉亲人就只剩下盘子里的鹤了。
                  春子还记得十分清楚,谁死了的时候,多了哪只鹤。春子指着一只一只自己知道的鹤,悄悄地叫着名字。这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曾祖母……这时,春子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也被吸进了这个盘子里,她不由得一阵头晕。她仿佛觉得,鹤的拍打翅膀声、鸣叫声从盘子里头涌了出来。
                  “哇啊……”
                  春子禁不住用两手捂住了耳朵。
                  就在这时,盘子掉到了地上,一声巨响跌碎了。
                  春子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然后,当她哆哆嗦嗦地把眼睛睁开时,脚边确确实实地响起了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是鹤。身边全都是美丽的丹顶鹤。
                  鹤们激烈地拍打着翅膀,从厨房那大打开着的窗口,一只接着一只地飞上了天空。数目与盘子里的鹤的数目,完全一致。
                  天空是一个蓝蓝的晴天。
                  鹤群排着与盘子上的图案同样的队形,向东飞去。向着山峰的林子慢慢地飞去。
                  ——丹顶鹤来啦——
                  ——好久不见一只的丹顶鹤,成群结队地来啦——
                  这个话题,立刻就让村子沸腾了。婚礼的早上,丹顶鹤成群结队地飞来了这件事,简直让村人像看到奇迹一样吃惊。
                  “春子,那是幸运的兆头啊!”
                  “这家是鹤之家啊!一定会兴旺起来的啊!”
                  村人们纷纷口耳相传。春子一边点头,一边想,盘子里的鹤,果然是一条一条的命啊!爸爸和妈妈,还有先祖们,全都是在为我的结婚祝福哪!
                  直到现在,春子还珍爱地保留着那时散落在厨房里的蓝色的陶瓷碎片。如果把那些碎片拼起来,就成了一个蓝色的盘子的形状。没有任何图案的一个天蓝色的盘子。
                  注释:
                  ⑦山茶花:山茶科常绿小乔木。高4—8m 。叶厚呈椭圆形。晚秋开红、白色花。


                58楼2012-02-03 18:30
                回复
                  母鹿想了想,问我:
                    “家庭教师,是不是就是常说的老师呢?”
                    “唔,就算是吧。”
                    “是吗?那么正好。”
                    “啊?”
                    听我呆然若失地这么一问,母鹿慢慢地说:
                    “那么,能顺便教一教我的女儿吗?”
                    我一听就慌了。
                    “不不,我怎么教得了鹿的女儿!再说,我现在还必须赶到中原家去。”
                    然而,鹿夫人实在是热心不过:
                    “求您了,只要两、三天,不不,一天、半天就行。请大致上教一教这个孩子。完事之后,我一定会致以厚礼的。”
                    “厚礼?”
                    我有点心动了。
                    “你能给我什么呢?”
                    母鹿用一种郑重的声音说道:
                    “我教你帽子的魔法吧!”
                    (哈,)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个鹿女儿方才就是戴了顶野玫瑰的帽子,变成了一个少女。可我要是戴上了那顶帽子,会变成什么呢?)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那好吧,就让我当一会儿家庭教师吧!不过,我教些什么才好呢?”
                    母鹿慢慢地说:
                    “就教教读写和计算,还有一般众所周知的常识吧。”
                    “常识?”
                    我扑闪扑闪地眨巴着眼睛。
                    “是的。比方说,寒暄话的说法、迎客的方法、写信的方法、请人吃饭的方法、赠送礼物的方法……还有……”
                    我有点烦了,中途打断了它的话:
                    “我觉得,鹿没有必要记住这些东西。 ”
                    想不到,母鹿放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声:
                    “不,这孩子,马上就要成为人的新娘子了。”
                    “……”
                    “我一开始就不该教这孩子帽子的魔法啊!这孩子戴着野玫瑰的帽子,变成人的样子,漫山遍野地到处跑。没多久,就和猎人的儿子好了起来。这不,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
                    “是这样啊。”
                    我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母鹿继续说:
                    “我们虽然叫鹿,但又被叫做白雪,这是一种高贵的出身。从前,这山里还有好多伙伴,但被野狗追的追、被人杀的杀,如今只剩下两匹了。我们是最后的白雪。我们所以藏在这个地方,是因为玫瑰的刺在保护着我们。”
                    “是这样啊,原来是野玫瑰的堡垒!别说,不注意还真闯不进去呢。不过,可以让我进去吗?”
                    “当然。请绕到背面去。背面有一个一棵玫瑰树大小的缝隙,请从那里钻进来。”
                    我点点头,从树丛边上绕了过去。正好在相反的一边,有一个窄窄的缝隙,那就是入口。我从那里钻了进去。
                    树丛的中央是空的。玫瑰树围成了一个圆圈,当中有一座房子大小的空间。两匹雪白雪白的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哇……”
                    我眯缝起了眼睛。倏地,我觉得自己仿佛飞进了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里。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已经被白鹿施了魔法了吧?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地忘记了中原的山庄。而且,我觉得这鹿的女儿就是雪子,自己从东京远道而来,就是来做鹿的家庭教师的。
                    鹿的雪子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相比之下,鹿妈妈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冰冷,多少让人有点担忧,不过,我想,那是对心爱的女儿即将成为人的新娘子的一种悲叹吧。
                    我坐到了草地上,吃起青苹果来,也许是饿了吧,我一口气连吃了五个。
                    自那以后,我究竟和鹿呆在一起度过了多长的时间、我究竟靠吃什么才活了下来呢?这些事,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背囊里,我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好几册学习参考书、少男少女的读物、植物图鉴、地图册、吉他的乐谱、写生薄和绘画的工具、谜语书和九连环⑩。这些东西,全部都派上了用场。


                  61楼2012-02-03 18:32
                  回复
                    像教人一样,教一个对人世一无所知的鹿的女儿,我费了不少心血,不过雪子的记忆力过人,通常的读写和计算,一下子就学会了。
                      有时候——当母鹿外出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向雪子询问一些关于她的“婚约者”的情况。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这么一问,雪子的白耳朵就会突然一抽,欢快地回答我:“是个像拂晓时分的月亮一样的人。”
                      然后,她呆呆地眺望着远方,继续说: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去看爸爸回来的路上。”
                      “啊,你有爸爸?”
                      “是啊。我爸爸在村小学的理科教室里。爸爸有一头漂亮的鹿角,玻璃的眼珠,就那么一直站着。不过,爸爸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呼吸。尽管这样,可我还总是变成人的模样,去看爸爸。我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与他不期而遇的。因为雾太浓了,鼻子都快碰到一起了,也没有发现。我吃惊得都快要跳起来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帽子就掉到地上了。他突然开了口:
                      “——你在这一带看到猎人了吗?——
                      “我不说话。于是,他一口气地说了下去:
                      “——没遇到一个穿皮上装的男人吗?是我的父亲。出去打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特别亮,我怕了,向后退了几步。于是,他突然笑了起来:
                      “——不用怕呀——他说。我不知怎么搞的,害羞得要命,说了声:
                      “——去找呀——就咚咚地跑开了。可是,他那张笑脸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我竟会痛苦不堪……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问:
                      “——找到你父亲了吗?——听我这么一问,他悲伤地摇了摇头:
                      “——慢慢找吧——他说。他抽起烟来。一股好闻的气味。打那以后,我们常常在山里约会。一开始,我还只不过是打算戏弄戏弄人。可到最后,等我清醒过来了,好了,已经答应嫁给人家了……”
                      呵呵呵,雪子破涕为笑。
                      “这么说,他还不知道这个藏身之处了?”
                      雪子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你是鹿了?”
                      雪子又点了点头。
                      “可是,能一直隐瞒得下去吗?就算戴上野玫瑰的帽子,变成人的模样嫁了过去,也总有一天会原形败露的啊!”
                      “没关系。”
                      雪子回答得十分干脆。
                      “妈妈会用一种特别的魔法,把我完全变成一个人。”
                      “嗬,你妈妈真是了不起的鹿啊!”
                      “是的。虽然白鹿全都拥有魔力,但妈妈的魔力格外强大。所以,我们才会活到今天。”
                      说完了这句话,雪子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呀,老师,您还是不要去想魔法的好。连试一下魔法,都绝对不能去想啊! ”
                      雪子的声音是非常认真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
                      可就在这时,雪子闭上了嘴。母鹿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然后,一张严峻得可怕的脸,死死地盯住了雪子。
                      随后,我教起雪子打电话的方法、寒暄话的说法来。还把蕺菜的叶子能作成治疗疖子的药、万一感冒了,喝口加了蛋黄和砂糖的酒就会好了的事,也统统教给了她。作为答谢,雪子教给我这样一个可爱的魔法。手掌上盛满花瓣,然后猛地吹一口气:
                      “你看,这样一来,不就形成了一场小小的花的暴风雪吗?趁它们还没有落地,赶快许个愿。如果赶在花瓣一片不剩地落到地面之前说出来,那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我总是许愿能成为一个好的新娘子。”
                      后来有一天,雪子终于要嫁到人类的村子里去了。代替帽子的是,头发上插满了野玫瑰,绝对再也不会变回到鹿了,美丽的新娘子打扮的雪子,一闪身,从玫瑰的堡垒里钻了出去,走了。


                    62楼2012-02-03 18:33
                    回复
                      那时,公主确实是听到了。叮当叮当,是那个铃的声音……公主抬头往天上看去。
                        院子里的树丛对面,出现了一条宛如彩虹般美丽的弧线,那不是线球——阿泉的线球飞起来了吗?
                        公主的脸一下子放光了,禁不住站了起来。这时,阿菊在背后慢吞吞地叫道:
                        “轮到公主了哟。”
                        “跳过去!全都、全都跳过去!”
                        公主尖声叫了起来,穿着雪白的短布袜就跳到了院子里,大大地伸开了双臂,去接线球。她大声地叫道:
                        “阿泉——”
                        可是,阿泉没有跟在线球后面出现。
                        进不来了。墙上的洞被堵死了,门口站着好几个可怕的守门人。阿泉用力把那个线球抛进宅子里,就回家了。
                        就这样,阿泉的线球,就成了公主的线球。当剩下公主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在檐廊上叮当叮当地拍起了线球。唱着记不大清楚的线球歌,最后,让线球进到了袖兜里。然后悄悄一瞧,就在袖兜里看到了织布。
                        不过,这回的织布多少有点不一样。
                        坐在织布机前面的,竟是小小的阿泉。阿泉用布手巾包住了头发,背着小弟弟。正用不太灵活的手势,叮叮哐哐地织着布。那样子,有点像一个小大人。
                        这时,公主明白了。
                        阿泉不再玩了,要开始学习干活了。不能再拍球、再到油菜花田里疯来疯去了。
                        公主用双手摸着线球,她盼望在梦中再一次见到阿泉。
                      


                      68楼2012-02-03 18:35
                      回复
                        “哎唷,这不是小丑伯伯吗?”
                          我脱口而出,叫的声音好大好大。
                          “哎呀……刚才的那个马戏团,就呆在这种地方……”
                          我以为整个马戏团,都像变魔术似的被收纳在了这座小小的帐篷里了,不禁暗暗喜上眉梢。没想到小丑连连摇头:
                          “没有别人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马突然就惊了,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它回来。”
                          “马?”
                          我记起来了,方才在樱树林里看见了一匹马。
                          “我刚才看见马了呀,在樱树林里。那马在吃樱花。”
                          “什么?在樱树林?在吃花?是吗,那我就松了一口气。”
                          小丑眨眨他那像裂开的蚕豆一样的眼睛。
                          “那样的话,它就会安静下来,就会回到这里来的吧。那马特别喜欢樱花,就喜欢沐浴着落英缤纷在花中驰骋。即使是花季过去了,即使是夏天了冬天了,还是喜欢得不能自己。所以,就常常会失控。不过,山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啊,樱花、樱花,你只要这样想着,没命地兜圈子,一片樱树林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哪怕不是这个季节里的东西,也一定能够看到。马一定是邂逅了自己的那片樱树林,在那悠闲地嬉戏呢!”
                          “是吗?竟会有这样的事情……那样的话,我不是就能见到阿修了吗?我走到现在,一直都在想着阿修啊!”
                          我百感交集地说。然后,我坐了下来,喝了小丑的热咖啡。身子顿时暖和了,来了精神。小丑鼓励我说:
                          “没错,一定会见到的。再找一找。要是怕黑,就用鸭跖草做一盏灯吧,照照亮,一定会找到的。”
                          “鸭跖草的灯?”
                          我还在呆然若失的时候,小丑已经从帐篷里跳了出来,采起闪耀着萤火虫一样光芒的鸭跖草来了。一转眼,他怀里就是一大捆花束了。花本身就是一盏蓝色的灯。
                          “拿它照着走路吧,想见的人一定会见到的!”
                          就这样,我用蓝色的花束照着路,顺溪而行。还不时地停下来放声高喊:
                          “阿修——”
                          这不是吗?我不是又听到了吗?
                          卟卟——卟卟——
                          “啊,阿修啊!”
                          我一圈接一圈地转动起花束来了。
                          蓝色的光环中,蓦地一闪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
                          千真万确,就是它发出的卟卟声。可它不是阿修。竟、竟是一只鸽子。我心跳不已,抱着鸽子举了起来。我摩挲着它的羽毛。
                          鸽子的胸脯是热乎乎的。我抱住鸽子,禁不住“哇”地放声痛哭起来。我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啊啊,阿修被变成了鸽子,就因为他一天到晚总是学怪里怪气的布谷鸟。还有,他模仿鸽子的叫声也实在是模仿得太像了,终于被山精施了魔法。我叫一声“阿修”,鸽子的胸脯就会动一下,“咕”地叫一声。
                          我抱着鸽子,在溪边坐了下来,哭个不停。哭啊哭啊,最后终于睡着了。
                          你要是再多睡上一会儿,你就也会死在山里啦!事后爸爸这样说。
                          (你就也……)
                          那时我拼命地摇头:“阿修不会死的! ”然后,我就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我说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长长的灰裙子的裙褶里找到了已经变成了鸽子的阿修,可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有人告诉我,阿修是掉进溪里淹死的。在下游好远好远的地方,发现了阿修的白帽子。
                          然而,我嚷了起来。
                          阿修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他没戴帽子。帽子是先被水冲走的,阿修就是在溪边追帽子的时候,被那个穿灰色裙子的人拐走的。然后,他被变成了鸽子,现在还在裙子的裙褶里叫哪!
                          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你呀,在山里徘徊了一天一夜,一定是产生了幻觉。什么灰色的裙子,一定是一棵巨大的枯树吧?爸爸说。
                          然后,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说:再也不、再也不去山里了。
                          注释:
                          [11]鸭跖草:鸭跖草科一年生草本植物。高15—30cm。叶呈披针形。夏天开花1朵,浅蓝色。古时曾用其花作蓝色染料。嫩叶可食用。长于山野或路旁。
                          [12]狗尾草:又称芒草。禾本科多年生草本植物。高1—2m。叶细而尖。初秋茎顶生出长20—30cm的花穗。长于山野的向阳处。秋天七草之一。


                        73楼2012-02-03 18:38
                        回复
                          《原野之音》
                            针在少女们的手上熟练地飞舞着。
                            那针,是绿色的松针。
                            那线,是刚刚才纺成的草的线。
                            就是用这样的工具,少女们把原野的声音缝进了扣眼儿里。
                            1
                            天鹅绒的针插,带铃铛的剪刀。银色的顶针和线。
                            头一次闯进这家洋裁店那天,少女拿着的,就只有一个装着这些东西的小小的针线盒。
                            “对不起。啊,我是来当学徒的。想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怎么缝西服。”
                            推开贴着那张“招募洋裁店学徒”的纸的门,少女进到店里,像背诵才记熟的台词似的这样说道。
                            工作间里的火炉烧得正旺,开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从褪了色的帘子后面,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缝纫机的声音。但是,没有人应声。
                            “对不起。我、想来当学徒。”
                            当少女又重复了一遍时,从帘子背后,响起了一个粗鲁的声音:
                            “几岁了?从什么地方来的?有经验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少女这样清清楚楚地回答道:十六岁。刚刚从相邻的镇子来到这里,虽然没有经验,但会努力干活儿。想不到,从帘子背后,传出来这样一句话:
                            “可是,没有经验,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紧接着,店主就小声地嘟囔起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什么忙也帮不上之类的话来了。少女少许沉默了一会儿,大着胆子,像是要揭出什么秘密似的,这样说道:
                            “说实话,我呀,是来你们这家店学锁扣眼儿的!”
                            这时,少女的一双眼睛认真得让人吃惊。仿佛一个找宝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线索一样。而且,就像是一个死死抓住那线索不放的人一样。
                            少女断然地说道:
                            “我全都知道——您锁的扣眼儿,和别人不一样!”
                            “……”
                            “我家里也是开洋裁店的。爸爸和哥哥,开了一家小小的男士西服店。可是,不管是爸爸也好,哥哥也好,都锁不出那样奇妙的扣眼儿。不管用什么样的机器,也锁不好。就为了学它,我才来的!我想了好久,才下定了决心,今天一早离开了家。”
                            “离家出走?”
                            “不,是离开了家。事先打了招呼才出来的。”
                            “……”
                            “喂,您锁的扣眼儿,有什么特殊的秘密吧?”
                            “秘密?根本就没有的事!”
                            “不。一定有什么秘密。如果没有秘密,怎么可能锁出那样奇妙的……”
                            当少女说到这里的时候,帘子轻轻地掀开了。一个脖子上挂着卷尺的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那里。头发全白了,无框眼镜的后面,一双鸟一般灰色的眼睛闪着亮光。
                            少女一看见她的样子,脸上一下子发亮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嚷了起来:
                            “啊呀,您就是这家店的店主吧?和我想像中的人一样呀!怎么回事,有一种非常神秘的……”
                            然后,少女连个招呼也不打,鞋子一脱,就飞快地朝店里面冲去,坐到了工作台边上的一把旧椅子上。然后,解开包袱。把自己的针线盒拿了出来,打开盖子。
                            “看呀——,我带来了这么多碎布头。还有针和线。我说,这下行了吧?请教我锁扣眼儿吧!我说,那不可思议的扣眼儿…… ”
                            一边说,少女一边把头仰了起来,她看见工作台上堆着一大堆西服。
                            “啊啊,这些全都是您做的西服吧?”
                            少女朝西服跑了过去,冷不防,把耳朵贴到了一个个扣子上。然后,就闭上了眼睛,一个人呆呆地嘟囔道:
                            “听到了啊!听到了啊,果然听到了啊!”
                            从扣眼儿里面,竟然听到了小鸟婉转的鸣叫声。此外,还有像风的声音啦、浅溪的潺潺流水声什么的。
                            好几个月前,少女从自己刚买回来的衣服的扣眼儿里,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时,都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少女连忙把扣眼儿翻了过来,可是,扣眼儿的后面,只不过是坠着一粒再普通不过的冰冷的扣子而已。可怎么会呢?啊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能从这家洋裁店做的西服的扣眼儿里,听到小鸟婉转的鸣叫声呢?
                            “喂,为什么呢?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锁出这样奇妙的扣眼儿呢?”
                            少女像是要缠住店主不放似的,追问道。店主沉默着,目不转睛地在少女的脸上盯了许久,这才挤出一句话来:
                            “你是真心的?”
                            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叫人有点不寒而栗。
                            “你是真心想知道扣眼儿的秘密?真的喜欢那声音?”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店主就丢下她,朝壁橱走去,从抽屉里面取出一件衣服来。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这是我们的制服。”
                            “制服?啊呀,还有制服吗?”
                            少女欢快地笑了起来。
                            “是啊,嗯,就算是工作服吧!到那边去穿上吧。”
                            店主把衣服递给了少女,用手朝试衣室一指。
                            工作间的一角,有一间用帘子隔开的小小的试衣室。约摸有半张榻榻米大小,正对面,竖着一面细细长长的穿衣镜。里头昏暗得让人觉得像是墙里挖出来的一个洞穴似的。
                            少女抱着衣服,兴冲冲地钻进了试衣间,放下了帘子。
                            “怎么样?正合适吗?还是稍小了一点?”
                            店主在帘子外面问道。
                            “嗯嗯,袖子有点……”少女的声音。
                            “有点长?”
                            “嗯嗯,三公分左右。”
                            “是吗?那么,长度怎么样?”
                            “长度正好。”
                            “领子怎么样?”
                            “……”
                            “觉得领子怎么样?”
                            “……”
                            “你喜欢这件衣服吗?”
                            “……”
                            “怎么样?喜欢吗?”
                            怎么一回事呢?少女没有回答。还不止是这些呢,连咳嗽声、转动身体的声音也没有了。简直连喘气的声响都没有了。
                            店主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慢慢地把试衣室的帘子掀了起来。
                            里面没有人。连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少女,就这样消失了。


                          74楼2012-02-03 18:39
                          回复
                            清醒过来的时候,勇吉发现自己正坐在工作间的地上。
                              旭日那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光芒,从窗**了进来。抬头一看,广玉兰的一树绿叶,闪着亮光,摇动着。工作台上,高高地堆着一件件已经锁好了扣眼儿的西服。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勇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想站都站不起来。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又觉得自己坐到了原野的中央。仿佛就又听到了刮过原野的风声和少女们的歌声。
                              那之后的数日,勇吉一边干活儿,一边和老奶奶这样聊了起来:
                              “哎,这房子里有老鼠吧?”
                              “怎么知道呢?”
                              “上次我听到脚步声了。半夜里,啪嗒啪嗒地响了起来。而且还不是一只两只,听那脚步声足有五十只上百只。”
                              “是你听错了吧?是把下雨的声音听错了吧?”
                              “不,确实是老鼠的脚步声。那时候,我出到走廊里一看,好家伙,全是绿色的老鼠啊。从二楼上滚了下来,一只接一只、一只接一只。走廊的地板都给淹没了,直往这工作间涌了进来。就在那一刹那,老鼠们全都摇身一变,变成了年轻的女孩子啦。”
                              老奶奶嗯嗯地听着勇吉的话,途中,挥动着针的那只手停住了,布轻轻地掉到了膝上。然后,嘟囔了一声:
                              “你终于发现了我的秘密啊!”然后,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捉弄人般的笑容,说:“ 可是你的眼神儿也太差了,怎么把它们看成了老鼠?”
                              勇吉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这样问道:
                              “那么,从楼梯上滚下来的绿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听他这么一问,老奶奶得意地鼓了鼓鼻子。这个时候,她那一对灰色的小眼睛,闪烁出一种异样的炯炯光辉。
                              “既然如此,我就破例讲给你一个人听吧,那些——全都是我宝贝的树叶哟!”
                              “……”
                              勇吉想了一下,小声叽叽咕咕地说道:
                              “可是……可是树叶怎么可能形成那么美丽的、幻觉一般的原野呢……知道吗?昨天晚上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什么也不留,全都消失了,这个镇子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原野了哟!我还认得的东西,只有那棵广玉兰树。”
                              老奶奶笑了:
                              “是的,那就是这里过去的风景。一百年前,这里哪有什么镇子,放眼看过去,是一片美丽的原野。只有广玉兰一棵树耸立在那里……”
                              老奶奶怀恋似的喘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换成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让我告诉你实话吧!”
                              勇吉轻轻地点了点头。搁在膝上的那双手,都有点颤抖起来了。
                              老奶奶恳切地说:“我呀,其实是一个树精啊!”
                              “……”
                              “是的,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一个住在广玉兰树里面的树精。我在树里面有一间小小的房间……
                              “你知道吗?每一棵树里面,全都有一个树精的房间。每个月有一次,就是满月的那天夜里,我会悄悄地离开家,回到树里面那间自己的房间里面去,点上灯。然后,再一施魔法,你看到的事情就会发生了。一句话,那是一个能唤起我回忆的地方啊。
                              “过去,我的树枝上有一百只小鸟。还借给松鼠家一个窝。还开了一家专供蝴蝶们的翅膀歇息的旅馆。还有……对了对了,还开了一家洋裁店哪!时髦的獾的衣服,是用我的树叶一片片拼起来的、狐狸小姐的帽子,还用说嘛,当然用的是广玉兰的白花……
                              “可是,原野的样子一天天变掉了。草被拔掉了,四周盖起了房子,小鸟和松鼠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小河被埋掉、成了道路,镇子迅速地大了起来。还建起了工厂,汽车也多了起来。
                              “于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叶子,还绿绿的就枯萎了,纷纷凋落了。花也不开了,果也不结了。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副光秃秃的惨样了。
                              “于是,我待在树里的房间里就透不过气来了……没办法,我只好出来了,在树下建了这家店,试着过起了人一样的生活。挂起洋裁店的招牌那天,就有好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订货了。有一天,我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把一个女孩给变成了广玉兰的树叶。我成功了。打那以后,我就让自己的树叶一天天多了起来。镇子里的广玉兰树起死回生,还有谁不高兴呢?
                              “变成了树叶的女孩子们,平时就那么睡在树上,只有在满月的夜里,才会在我那回忆的原野上变成原来的模样,为我锁扣眼儿。因为是在回忆的原野上用特殊的针和线锁出来的扣眼儿,所以就能听到原野的声音。我就这样,通过一个个扣眼儿,把原野的声音分赠给了镇上的人们。”
                              “原来是这样。这太动人了……”
                              勇吉入神地自言自语道。不过,他一想到那些失踪的女孩子们,心就又沉了下来。


                            78楼2012-02-03 18:41
                            回复
                              四个人一齐摇了摇头。
                                “那么,别的人呢?也就是说,什么家臣了、仆人了……”
                                公主们异口同声地说:
                                “现在,只有老仆一个人。”
                                (那么说,这座塔里只有四位公主和那个老人,没有别人了。啊啊,一定是正在走向灭亡的孔雀啊……)
                                为了复兴正在走向灭亡的王国,那个忠诚的老仆也许想先要竖起一面旗子。
                                (原来如此。让塔顶上飘扬起孔雀的旗子,也许是要召集志同道合的同伴。)
                                一直到今天为止,除了织布以外从未分过心的织布匠的心中,涌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天真烂漫的公主们,围在织布匠的身边,一边晃晃悠悠地摇晃着耳环,一边热烈地说起了有关银孔雀的话题。
                                “说我们的爸爸妈妈,突然就不知去向了。对了,准是银孔雀的缘故。”
                                “就是。说因为银孔雀实在是太美丽了,只要看上一眼,就无论如何也要跟在它后头飞走了。”
                                “说所以爸爸妈妈才会把正在孵的四个蛋忘得一干二净,飞走了。”
                                “说别的孔雀也全都跟在它后头飞走了。”
                                “是。说就像候鸟似的飞走了。”
                                简直就像摇响了玻璃铃似的,四个人的话停不住了。于是……后来……是的是的,后来……就这样,说个没完没了。
                                织布匠头昏了,他用两手垫在额头上,趴到了织布机上。
                                “喂喂,织布匠!”
                                公主们齐声地呼唤起他来。
                                “我们也想见银孔雀,而且也想去远方。”
                                “所以啊,在塔顶上竖一面银孔雀的旗子吧!”
                                “那样的话,银孔雀准会来接我们。”
                                奇妙的是,渐渐地,连织布匠自己也变得想见银孔雀了。至少,是在织出来的布上描绘一只开屏的银孔雀。
                                然而,这时他记起了与老人的约定,织布匠猛烈地晃了晃头,嘟囔道:
                                “不不,那可不行!”
                                不久,天空就发白了。
                                于是,公主们的话突然就停止了。然后,用慌乱的眼神朝四周不安地扫了一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冲出了房间。织布匠还愣在那里,公主们已经冲下楼梯,像是返回了各自的房间。
                                结果织布匠这一个晚上活儿也没有干成,觉也没有睡成。
                                织布匠一脸的疲惫,靠到了窗户上,无意中朝窗户下边看了一眼。
                                下边第四层的窗户边上,不是停着一只绿色的雌孔雀吗?他探出身子一看,第三层的窗边也有一只,第二层的窗边也有一只,第一层的窗边也有一只……而最下边的地面上,是一只上了岁数、羽毛稀稀落落的雄孔雀,正摇晃着长长的尾巴,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天空。织布匠吃了一惊,离开了窗户。


                              86楼2012-02-03 18:4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