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如此渴求过说话,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是那么喜欢说话的人来说,这是头一遭。
在北海道的那段时间里,无论逮着谁,我都拼命地说日语,仿佛就是贺知章在《回乡偶书》里形容的“乡音无改鬓毛衰”。
是啊,学日语学了三年多,才有机会再次踏足日本。硬要比较的话,前两次来日本是活在日剧里的感觉,因为只能看得懂人事物,却没有字幕让我可以听懂半句。呵呵,这个当然是说笑的。而这一次,三年多的持续学习,让我可以真正地把日本视之为“第二故乡”了,尽管只是简单的词汇式对话,但对方明白我说什么的时候,我间或听得懂的时候,我会觉得实实在在,我在熟悉且久别的那里的实在。
这样的结果,以至从北海道回来一个多月,仍然在梦中用我全部的六感去感知着那漫天的飞雪。这时候,我都会沉思:
异国的旅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活在别处的新鲜,最终还是要回到日常的。单调而平凡的生活,很快就会把所有的新鲜变成一场梦幻。
但若放下手中的相机或手机,用心记忆异国的一切,颜色、气味、情绪……当你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把这些场景不时在脑内重组再现。虽然,日后能够记住的场景会越来越少。但其中有一些,会永远不忘。在被冷硬的现实碰痛了的时候,都可以拿出来慰藉自我。就像海中长途航行中不时望见的灯塔——美好的彼岸,一定会有,因为我到过、见过、摸过……
那是……
小樽的家庭旅馆里,衬着《夜空的彼岸》的背景音乐,雪后晴空下,路灯的玻璃灯罩上挂着的冰棱,闪着金光。
函馆的金森仓库前,雪白的海岸,倒映于墨蓝的水色,深邃神秘,一如远处的皑皑函馆山。
大沼公园里几无人迹的雪境,深达膝盖的积雪,每一步里吱吱呀呀地低吟,风起处、细雪迷蒙,仿如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可以坦然接受每一个愿与之长相厮守的旅人。
札幌JR站里温和慈祥的老铁道员,身上的黑色长大衣与手中的小红旗,跟高仓健桑在电影里一模一样的形象,微笑着耐心地回答我的问询。
居酒屋里和蔼的老奶奶,爱怜地凝视良久,然后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我女儿的头,赞叹道“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每次用餐完毕出门,我例必用口音奇怪的日语说“多谢款待”,店主人也一定会朗声回答“非常感谢”。
日本朋友用心做了一桌日本新年的年节菜来盛情招待我们的到来,席间还打趣说我们五人正好凑成SMAP,更因为知道我的喜欢,故意说我的先生是“Kimura Kun”。虽是玩笑话,但人家温柔体贴的心意,我接收到了。
我那可怜的一点点日语,先生却一脸自豪地向旅居异国的亲友介绍,还生怕人家不知道地补充“每次陪女儿睡着以后,太太才能从床上起来学习”。向来怕人知道自己偷偷用功,我立马害羞得满脸通红,但心里却感动得几乎想哭。原来,身边人一直都在欣赏自己的努力,尽管那个目标并没有一点实惠的用处。
……
草草地记录下旅途中的这些,留给回到日常的自己,用以滋养此后悠长的岁月。
三年来的日语学习,就如同四年前开始的以文化背景去理解木村君,为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更加丰富多彩的大门,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关上,因为那些早已真正属于我了。

没有时间停留东京是最大的遗憾,只能把杂志买下,算是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