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集中营里安静极了。没有凄厉的哨声,没有凶狠的辱骂,没有垂死的呻吟,唯有呼啸的狂风扫荡着空旷的营地。铁丝网上结了一层薄冰,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水晶附着在上面。
不过棚屋里的人可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景致。纳/粹已经全部撤离了,留下他们这群病号无望地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苏/联红军。寒冷,饥饿,病痛,一切都成了死亡的代名词。没有药,许多人的伤口都开始溃烂,病房里时不时地传出凄厉的哀嚎。弥漫在空气里的是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切地萦绕在他们身边。
1月18日,是集中营撤退的最后一天。那天的菜汤照常分发,只是供暖设备全部停止了运转。室外温度最起码有零下二十摄氏度,而病房里的人大多都只有一件衬衫,有的人甚至连衬衫都没有。还有几个党卫军留下来,他们在瞭望塔上。剩下的病患,大约八百多人,留在空旷寒冷的病房里,他们现在可以一个人使用一张完整的床了。费里西安诺耐不住寒冷,于是拖着虚弱的身子到隔壁的安置痢疾病人的病房去拿了几床厚被子。狱友知道他的被子的来源,不禁皱了皱眉头。费里西安诺对此不置可否。虽然那被子上是有些污渍,不过并不影响它们的保暖效果。不管怎么说,终于不用劳动了,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夜晚很快来临了。不远处的瞭望塔上还有两个士兵在站岗,病房里也有一个抱着机关枪的士兵监视着他们。寒冷无处不在,不幸的是,窗户破了一个洞,寒风便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冷得刺骨,叫人咬牙切齿。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像太平间。费里西安诺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盯着天花板发呆。这是他一年多来第一次休息得这么彻底。忽略掉透骨的寒冷,他觉得这就是天大的幸运。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费里西安诺转过头去一看,是一位法/国的狱友。
“查尔斯?怎么了?”
“嘿,瓦尔加斯,你感觉身体怎么样?能活动吗?”
阔别已久的本名重新被人提起,费里西安诺一时间不太适应。他坐起来,抓起旁边的衣服披在身上——这是他第一次不用担心衣服会被别人偷走——回答查尔斯:“还好吧,一般的体力活是没有问题的。”
“那能帮我一个忙吗?”查尔斯用有些期待的目光看着费里西安诺,“我想到其他棚屋去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吃的,取暖的,或者用来补窗户的。你能陪我一起吗?”
“去外面?现在?。”
“当然不是,是明天。就一会儿,不走远。说实话我也没有力气了,但是我实在又冷又饿得受不了了。拜托,瓦尔加斯,其他人都动不了啊。”
费里西安诺犹豫不决地看着查尔斯,后者的眼神里流露出无助的请求。费里西安诺大概感觉了一下,虽然身体无力,但还是可以活动的。并且他也想吃东西或者取暖了,于是他点点头,同时问道:“只有我们两个吗?”
“克劳斯也一起。”
克劳斯是一个比/利/时记者,老实巴交,身体健壮,不过现在患上了猩红热。第二天一早,三个人离开棚屋,来到空旷寒冷的营地上。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可以看到滚滚黑烟,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地面似乎在震动,伴随着轰鸣声。苏/联人已经离得很近了,也许就在十公里外,也有可能在八十公里外。谁知道呢。
三人一同来到集中营的仓库里。这里显然已经被事先清空过,不过还是有一些东西留下来,比如炉子、土豆、木炭等等,还有一些可以使用的金属。相对来说比较健康的克劳斯翻到了一辆独轮小推车,费里西安诺和查尔斯一起把炉子和土豆塞到车上。费里西安诺又找到了一些完整的蜡块,把它们装在衣兜里一并带走了。
三人回到棚屋里,急忙把炉火生起来,又用找到的木板把破洞的窗户补上。等窗户修好了,火也燃起来了,炉火安静地向外散发着热量,这个传染病高发的棚屋里第一次有了烤土豆吃。为了酬谢三位付出劳动的难友,有人提议每人都拿出一片面包犒劳他们。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赞成。看着难友们贡献出来的面包,费里西安诺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他低声对查尔斯说:“也许我们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