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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妃横波美盼,歉然笑道:“这……妾身不知。”
明皇正要打发高力士去寻,忽见舞裙逦逸,广袖翩翩,建平公主与咸宜公主盛装而出,献舞殿上。一时席间寂然无声,众人忽看二公主起舞,均是诧异不已。
只见婉转顿足,若合符节,两个少女又都姿容玉色,盛饰华颜,将一支《西凉》舞尽风流。诸王和长公主见了此舞,神色各异,就连明皇也似动容,玉真公主举杯微饮,含笑不语。
李延青和慕容则在廊下对视一眼,心道这怕是玉真公主有意安排。天授元年,则天太后受禅称帝,睿宗子女献舞明堂,玉真公主是要以此旧事,唤起明皇手足之情。
忽听不远处,两个千牛卫低低私语。一人道:“看甚么!这二位公主舞得虽好,难不成你还想做驸马?”
另一少年正是那日被李延青夺刀反制的杨洄,答道:“我便作此想,有何不可。”
那人喃喃道:“这些贵主可不好伺候!”
杨洄笑道:“我母亲就是,也未见不妥。”说着盯住场中佳人舞姿,满眼倾慕。
待到舞毕,两位公主向明皇和玉真公主下拜祝颂,明皇大笑,吩咐赏赐二女五华八展裙,温玉七宝珞,咸宜公主和建平公主谢恩归座。
武惠妃看了咸宜公主一眼,微带责备,咸宜公主一吐小舌,乖乖低头坐好。
只听荆山长公主道:“记得昔日,皇祖母在明堂大宴群臣,我姊妹弟兄各自献艺。”说着看向寿昌长公主和代国长公主,“长姊和四妹华婉,便是对舞《西凉》,当时华婉年方四岁,还未有华琼。情景依稀,对舞之人却换做琪儿姊妹。不想眨眼之间,大哥两鬓微霜,我等俱已中年了!”
玉真公主笑道:“三姊说的是!岁月催人,华年不待。想先帝子女众多,到如今,也只剩在座兄姊,还有我和小妹。人道天家无情,骨肉血亲,不及近侍;谗言间语,可断手足。今观圣人,友爱如此,与我等手足情深。谗言不侵,天下称羡,若先帝有知,也当含笑。”
明皇微微一笑,道:“华琼所言,为兄有愧!”


IP属地:河南176楼2019-06-09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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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真公主忽然敛容而出,起身长告道:“兄长何愧!小妹打搅诸位兄姊兴致,才是有愧。但事关重大,虽有犯颜之举,却也不容不告。”
    席上王公贵主,见玉真公主神情郑重,不禁面面相觑,都猜她所告何事。
    公主从道袍袖中取出李义珣血书,并一封奏表道:“日前泽王以‘冒认皇亲,妄图袭封’之罪削爵下狱,泽王狱中血书,求救于我。小妹心知事关重大,未敢妄奏,详查之下,才知是许王李瓘和李璆兄弟二人,因利泽王爵邑,而加陷害。详情具表,请皇兄御览,还义珣公道。”
    高力士慌忙上前,接在手中,呈送明皇。
    明皇看罢血书,又观奏表,凝声道:“所查属实?”
    玉真公主道:“如有丝毫捏造,华琼愿意领罪。”
    明皇又向宁王李宪和申王李捴道:“二位兄长以为如何?”
    宁王迟疑道:“臣……不敢妄言。华琼素来端谨,既如此说,定有别情。”
    申王点头道:“大哥所言甚是!”
    明皇当即下令,将许王李瓘并泽王李璆收入诏狱,大理寺及宗正府详查此事,李义珣暂离刑部大牢,转入宁王府看押。
    又向玉真公主道:“华琼身在玉真观,却能知其中隐情,当有能人相助!”
    玉真公主笑道:“确有。皇兄善政广播,恩及天下,纵是草莽,也多忠义之士。但世外闲人不恋富贵,助小妹查清真相之后,已重归江湖了。”
    明皇叹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⑧。不期贤士常愿归于民间!何日能得天地成网,罗尽世间英才,皆为我用?”
    诸王公主慌忙把盏齐祝道:“愿圣上得偿所愿,大唐万世千年!”满座同饮,又是一派欢乐祥和之气。
    ⑧出自《论语·公冶长》,意思是即使只有十户人家的地方,也一定有忠诚信实的人。


    IP属地:河南177楼2019-06-09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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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王李嗣升目光内外逡巡几番,心道玉真公主平日多与隐者君子,文人骚客为伍,看似不管俗世,实则不容小觑。但要查出许王陷害泽王,绝非文士所能为。
      暗中相助的恐怕不是旁人,只有那位不满弱冠的李将军。想到此处向殿外遥望一眼,颇觉疑惑,此人立下大功却要隐瞒,还真教人捉摸不透。
      李嗣玄向咸宜公主笑道:“琪儿,你怎想到,为九姑姑献舞祝寿?还选了这样一支舞!”
      咸宜公主笑道:“六哥是觉得我跳的不好?”
      甄王笑道:“绝无此意!琪儿心思奇巧,六哥刮目相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笑道:“瞧瞧我给你带了甚么好玩意?”
      咸宜公主接过一看,喜道:“哦!是我要的玳瑁胭脂盒!多谢六哥!”
      陕王道:“琪儿可想出宫么?不如三哥接你到府里住几日?”
      咸宜公主和陕王素来亲近,胜于同母兄弟,欣喜应是,却又讷讷道:“可是……阿娘未必允准。”
      陕王笑道:“无妨!哥哥去跟惠妃娘娘说。让你三嫂进宫请安时接你到府。”
      咸宜公主点头笑道:“好!”
      玉真公主忽然表奏,为泽王李义珣伸冤,许王李瓘兄弟下狱,一时朝野大哗,纷纷猜测明皇会如何处置。大理寺诏狱,一向关押王公亲贵,朝廷重臣,是以牢房之中设有桌椅床褥,并不苦寒。
      慕容则站在廊道入口,煞有其事道:“京中素有传说,当日吴王李恪蒙冤下狱,在此被长孙无忌缢杀。吴王死前大骂,若是祖宗有灵,也教长孙无忌灭族。死后怨气不散,身影常现此间,多有狱卒看见。要不……我就在这里等你?”
      李延青微微一笑:“死且不避,你会怕鬼?说来鬼都不信!”


      IP属地:河南178楼2019-06-09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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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则强笑道:“心存敬畏,总无坏处。”
        李延青心知他有意回避,好教自己与李瓘说话无所顾忌,点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泽川!”
        慕容则笑道:“不敢当!李将军的心思,我可半分也猜不透。我在此处守着,你尽快罢,一旦宵禁,咱们还在这种地方留宿不成?”
        李延青转身入内,径到关押李瓘的牢房之中。打开牢门,李瓘正坐在床上出神,乍见一个俊逸英武的少年站在眼前,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慌忙向后蜷缩成一团,大叫道:“你是甚么人!你……你……你别过来!”
        李延青见他满脸惊慌,眼神却丝毫不乱,心知他怕遭人灭口,故意装出癫狂之态,直接道:“谁为你进言,让你陷害李义珣,夺其爵位?”
        李瓘一怔,眼有震惊之色。李延青又道:“恐怕也是此人,献计毒死李义珣,装作畏罪自杀,以免有人为他翻案。”
        李瓘气息微微粗重,嘴唇不禁有些颤抖,慌忙抿紧。
        李延青凝声道:“你既不反驳,看来此事不假。那人是谁?”
        李瓘忽然抬起头道:“你……你怎么知道?又为何……为何问他?”
        李延青道:“因为你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赐。”
        李瓘冷笑道:“难道不该是我咎由自取么?”
        李延青淡淡道:“你为何不想一想,无缘无故,他唆使你陷害泽王,你兄弟二人多添一份爵位封邑,对他有何好处?况且他献计之后,你刚一动心,还未想办法,李义珣乳母赵氏就来为儿子求情免死,莫非是上天给你机会,助你成事?”
        李瓘凝眉不语,渐渐平静下来。
        李延青道:“他提议毒杀李义珣,万一泽王暴毙,来日真相大白,你兄弟二人,当真只是削爵而已么?”


        IP属地:河南179楼2019-06-09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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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瓘忽然道:“你……你是李将军!”
          李延青默默点头。
          李瓘忽然双眼一亮,忽地扑到地下,咚咚磕头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若我将此事如实相告,能否求将军向陛下言明,保我兄弟二人性命?”
          李延青早已避在一旁,不受他叩拜。
          李瓘见状又道:“听说将军……是狄公外孙,想必也如狄公一般,力保李唐皇室……我兄弟乃高宗皇帝亲孙,求将军看在狄公份上,救我一救!”
          李延青默然片刻,扶起他道:“好,若真有隐情,我或能让你兄弟从宽惩处,不为庶人。但你若有隐瞒……”
          李瓘忙不迭点头道:“是!是!将军肯救,我绝不隐瞒!是我王府长史窦卢建,为我进言,说泽王李上金诸子只剩义珣,若能将他除去,主上定会教我弟李璆出嗣泽王。”
          说到此处,李瓘偷偷查看李延青神色,见他并无怒意,才道:“当时我虽未驳斥,但事关重大,并不放在心上。过了几日,李璆来府做客,窦卢建又提此事,我兄弟一时利令智昏,这才……问他可有办法。
          他确似有备而来,说泽王乳母之子杀人,被他收容,只需匿在府中,就可威胁赵氏,去告李义珣冒认皇亲。以乳母之言,当能取信天下,教泽王无从辩驳。”
          李延青沉吟不语。李瓘又道:“后来此计……果然收效……我弟李璆做了泽王。本要重谢窦卢建,谁知他却坚辞不受,说此事未完,万一有人替泽王鸣冤,尚能翻案,到时可就大祸临头了。”


          IP属地:河南180楼2019-06-09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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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心想,此人不着痕迹就把李瓘兄弟赚入彀中,操控在手,恐怕也非临时起意。
            李瓘接着道:“当时李璆为保王位,极力请窦卢建谋划,去除后患。我虽觉不妥,但也已不能收手,只好让他负责此事。后来他回禀事已办妥,泽王不出三日就会……畏罪自杀。我二人信以为真,也就……不加过问……”
            李延青取出那枚云纹玉佩,递给李瓘,道:“你在窦卢建那里,可曾见过此物?”
            李瓘接过,看了两眼,点头道:“似乎有一个,是青玉所制,比这个略小。他平日贴身收纳,并不轻易示人。”说着一指玉佩侧面,道:“我记得此处还有一个刻纹,填了朱砂,如同印章一般。”
            李延青收回玉佩,微微一笑道:“昨日此人徒然暴毙。你不觉得太过蹊跷?”
            李瓘战战兢兢道:“这……这事虽然蹊跷,可……可决不是我……不是我杀人灭口!”
            李延青道:“窦府家人却说,长史是吃了许王兄弟所赐的酒菜,旋即身亡。”
            李瓘脸色大变,张口结舌道:“我……我冤枉!李将军,我是冤枉的!不是我!不是我……”说着竟然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喊冤。
            李延青并不动容,淡淡道:“你如今冤枉,可曾想到李义珣历尽艰辛,苟且活命,终于恢复身份,却因你兄弟一时贪念,无辜获罪,削爵流放。
            你明知一旦事败,必定身系牢狱,富贵成空,仍冒不韪,更起杀心,要置他于死地。而今事发,后果不堪承负,又大呼冤枉。既有今日,为何不想当初!”说罢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IP属地:河南181楼2019-06-09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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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2楼2019-06-09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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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棠棣无华生御苑


                开元十二年四月庚子,常朝如故。已在家中闭门谢客两年之久的广平郡开国公宋璟,忽然来与朝会。不少大臣都在暗暗猜度,看来宋璟重获圣宠,又将执掌朝政。毕竟其人骨鲠铮铮,时进长策谕主,虽非圣臣,却有魏征遗风。
                文武排班之时,张说自退一步,位居宋璟之后。看着面前老者发已苍苍,仍然脊背笔直,张说暗叹一声:明皇对宋璟素来敬惮,自即日起,又要受其桎梏,不得自由了。
                须臾明皇入座,文武礼见,宣政殿内敕旨又下,李义珣复爵嗣泽王,嗣许王李瓘及其弟李璆夺爵,贬李瓘鄂州别驾,李姓诸王出嗣旁支者并令归宗。
                群臣大感震惊。武周朝中李唐皇族惨遭屠戮,多有王公后继无人,而今出嗣者归宗,大批爵位将遭废除,李氏主支岂非只剩睿宗李旦一脉?
                敕旨读毕,礼部侍郎韩休出列奏道:“圣人明鉴:古云‘一家有吉,百家聚之,合而为亲。’今令嗣子归宗,臣恐皇族衰微,于国不利。圣人三思!”
                户部尚书张嘉贞也执笏而出,附议道:“臣以为韩侍郎言之有理。前代宗室,历经武朝,十不存一。如还出继嗣子,今后太庙行祭,衣冠寥寥,圣人何堪?”
                明皇默然片刻,点头温声道:“二位所言,乃因人伦,不无道理。”说着看向宋璟、张说。
                两人都是握笏而立,神色却大不同,宋璟眸含赞许,张说不以为然。
                明皇微微一笑,又道:“然我高宗之孙,睿宗之子。我祖我父,皆太宗嫡系。我非假子。何须假子与人。”
                明皇语声平平,群臣听罢,却如芒在背,一时噤声。大唐开国以来,自太宗到睿宗数代帝王,皆是皇后嫡出,唯独明皇,因先帝嫡子辞让而登大位,语及此事,谁敢多言?
                韩休、张嘉贞不禁冷汗涔涔而下,战战兢兢退入班列。张九龄等人见状,都道明皇曾被过继给孝敬皇帝李弘,对出嗣旁支颇有介怀,故此令嗣子归宗。
                张说以为不然。历代大唐天子杀伐果决,不避内外,太宗铲除同母兄弟,高宗杀嫡亲舅父长孙无忌,明皇更诛姑母太平公主。至亲尚且如此,更何况而今的宗室诸王血缘已远?
                只怕明皇早有心削弱旁宗,正好将泽王之事作为由头罢了。废而复立,泽王还是泽王,须臾间李氏族人已有了高低之分,亲疏之别。这正是明皇的可怕之处。
                李延青垂眸看地,静如寒潭,方才朝上宣读敕旨,君臣问答,竟都没听见一般,实在教人看不出他是何态度。
                张说看着他,着实感慨:都道人有相似,连不经意间神情都能如此相似的,除了父子再无旁人。可惜李元芳为官时,无心权势,更不似这般深沉莫测,否则也不至跟随狄仁杰左右,供他驱使。而今这位李将军,明皇想也留之不住,弃官出走,早晚而已。
                李延青自然不知张说这老狐狸的心思,就是知道,也会不加反驳,大点其头。



                IP属地:河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83楼2019-06-10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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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宫半途,慕容则幽幽道:“看来这回,被你猜着了。”
                  先前明皇不加详查,就使泽王获罪,岂止李延青奇怪,就连他也是心有疑虑。如今看来,明皇已然料定有人会为泽王洗脱冤屈,就算无人,也能找出人来。果然由玉真公主出面,那是再好不过,李义珣只在牢中一进一出,无数宗室爵位就此削除,今后旁宗子孙,只怕再也无力问鼎皇位了。
                  李延青轻叹一声道:“这等运气不要也罢。”
                  慕容则忽然道:“你已有离朝之心?”
                  李延青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慕容则又道:“宁王怎么办?”
                  李延青摇头道:“我也不知,且看天意了。”
                  慕容则奇道:“甚么?”
                  李延青幽幽道:“明日去玄都观,兴许有法子。”
                  慕容则眸子眯了一眯,恨恨盯着他道:“你又打甚么主意?我告诉你,再要我去做荒唐事,想都别想!”
                  之前到了刑部大牢,才知遍地脏乱,虫鼠横行,满是虱子跳蚤,可苦了慕容则这般爱干净之人,回到家中将那身衣衫全都扔了,足足沐浴七遍才罢,至今心有余悸。
                  李延青只得道:“你也辛苦……可要我赔礼么?”
                  慕容则冷笑道:“职下当不起李将军的大礼!再说你拿甚么来赔?我稀罕么?”
                  李延青嗯了一声,道:“不知你可会稀罕……昆仑觞如何?”
                  慕容则啊的一声大叫,双手齐出,猛地抓住李延青衣领,将他拖到面前,惊呼道:“你说甚么?!”
                  两人恰巧走到丹凤门下,这一声高呼,直透四门,又加动手,把值守众军吓得手足无措,还道是有刺客闯宫。临近的十几个卫士纷纷拔刀出鞘,正要一拥而上,待看清两人这般模样,直惊得目瞪口呆。


                  IP属地:河南184楼2019-06-10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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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既不闪躲,也不作声,只淡淡看了他双手一眼。
                    慕容则如梦初醒,赫然发现自己拽着他领口,众目睽睽之下,此举形同犯上,足以问罪,顿时如抓烙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松手大退两步。
                    再看身周,卫士一个个抽刀在手,团团围住,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丹凤门前一时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
                    慕容则面红耳赤,背过身去不敢看他,李延青左手微整铠甲,右手朝着军士们轻轻一摆,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各自收刀,默默站回原处。
                    慕容则见众军神情各异,却又说不出的古怪,停了片刻轻咳一声,道:“诸位看见甚么?”
                    众军各自别眼不答,一人道:“李将军出宫了……”
                    慕容则嗯了一声,道:“对!就他一人!”
                    那人伸手指道:“李将军的确出宫了……”
                    慕容则回身一看,李延青已过了护城河,赶忙拔足飞奔道:“等等!……方才说甚么来?……是真的?是真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明宫,城门守卫面面相觑,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日挂西檐,天已将暮,李延青在府门前下马,看着慕容则随后追来,问道:“又不回去?”
                    慕容则火急火燎地下马道:“不说这个,真有昆仑觞?”
                    李延青道:“我几时说过假话?”说着举步进门。
                    慕容则在旁紧跟,双眼放光道:“我曾在前人书中看过,北魏贾锵家奴善于辨水,取黄河源头之水酿酒,名昆仑觞,有绝世芳味。你有多少?一坛?归我!”
                    李延青正要进内堂更衣,忽然止步,点头道:“好,许你一坛!”
                    慕容则诧异道:“如此爽快?”说着上下打量他几眼,犹疑道:“可有条件?”
                    李延青笑道:“自然有条件。”


                    IP属地:河南185楼2019-06-10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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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则哼了一声,连翻白眼,下巴一抬,李延青低声道:“你我互换形容,你若能学得像我,再加一坛!”
                      慕容则大惑不解:“啊?”
                      李延青道:“跟我来。”吩咐仆役守在二门,自己和慕容则走进内堂。
                      待到掌灯时分,两人都穿着石青四襈衫出门,站在檐下。
                      李延青看着慕容则,挑眉道:“你看起来,还真是像我。只有一点,我素来自在轻浮,从无这般沉敛之态。”
                      慕容则道:“你静默之时,比我也就差在神情不似。”
                      李延青撇撇嘴:“可惜声音学不像你。”
                      慕容则悠悠道:“你我音声本有七八分像,恐怕只有极为熟悉的亲近之人才分辨得出。”
                      李延青摸摸自己脸颊,笑道:“真是神了!对镜自观,连我自己都看不出问题!哪日也教教我?”说着脸色一变,又盯着慕容则道:“不对啊!万一你干了甚么坏事,要赖到我头上,我可跟谁说理?”
                      话音未落,仆役匆匆前来,向李延青拱手道:“阿郎,宫里内官送了好些物事,正请阿郎去谢恩。”
                      李延青转身就要进屋,慕容则一把拉住他道:“来不及更衣了,这就去罢。”
                      李延青急声道:“那怎么行?!”
                      慕容则道:“只要不失礼,将错就错,去又何妨?”
                      李延青无奈,整整衣衫,长叹一声道:“来得真是时候!”说着对小厮道:“先请到正堂罢。”


                      IP属地:河南186楼2019-06-10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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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外宅,已能看见正堂阶上立着一众黄衣宦者,手里各自捧物。堂上一人高有六尺,身着紫罗宦服,负手而立。
                        唐制五品以上衣绯,三品以上衣紫,高力士执掌内侍,乃当朝第一权宦,宫中侍者逾千,独他紫衣。李延青脚步一顿,明皇有何赏赐,竟要高力士亲送到府?
                        慕容则一拍他脊背,李延青无奈看他一眼,这才举步又行。
                        两人前后进了正堂,对高力士一礼道:“高公久等了!”
                        高力士两眸炯炯,精光四射,层层眼纹斜飞至鬓,十足一派高德长者风范,微笑道:“将军有礼!只不知慕容公子在将军处,圣人也有赏赐,方才已送到府上了。”
                        慕容则道:“多谢高公!”
                        高力士招手令黄衣宦者次第进门,指着各人手中物品,对李延青一一细说道:“圣人赏赐将军飞鸟葡萄银香囊一只;瑞叶祥花炉、七宝鸿纹函各一只;八棱金杯、银镶鹤高足杯各一对;玉骨腰扇、檀骨腰扇各一支;对马纹锦、孔雀纹锦、联珠戴胜鸾鸟纹锦各一匹……”
                        各样箱笼器物先后摆在堂上,铺叠满地,李延青与慕容则对视几眼,都不做声。
                        末了两个内侍抬着一架屏风进门,只见形作长方,高有丈余,质地非木非漆,竟是绢帛绫罗所制,其上更用各色丝线绣成图案。
                        正面孤城落日,大漠无垠,一派边塞壮景;反面却是月夜秋江,芦荻葱葱,其间有鸿雁束羽停栖。绣工精妙绝伦,一眼望去,满屏景物栩栩如生,似拂似动。
                        高力士道:“这是主上命内作绣坊赶制,整个长安只此一件。”说着留心细看李延青作何反应。
                        谁知他只是朝绣屏扫了一眼,旋即下拜道:“微臣拜受,谢圣人恩赐。”说罢连连叩首谢恩。


                        IP属地:河南187楼2019-06-10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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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士挥手令众内侍都退到阶下等候,待李延青谢恩站起,这才笑道:“将军少年英雄,他日仕途不可量也。老夫听闻,将军允文允武,今有一事不明,将军可愿解惑?”
                          李延青道:“不敢,高公请讲。”
                          高力士眉眼含笑,如话家常一般,道:“老夫不过是闲来读书,见‘商鞅入秦变法,移风易俗,人曰不便’,秦人怨声载道。孝公任商鞅以强法加百姓,历代多言其非,将军以为,此举是否有违君子仁义之道?”
                          李延青垂眸道:“孟子云‘小恩小惠,不知为政。’天子并非常人,大仁不仁,正当此行。再说丈夫当以苍生为重,岂可假世人之忠孝仁义,妄议国(悲剧)策?就算博得一己仁义之名,于国何益?”
                          高力士笑道:“将军之言甚合我心。天子之仁,为天下计,岂同匹夫之仁,小恩小惠?老夫再无疑惑了!这就告辞。”
                          李延青道:“我送高公!”
                          高力士举步向外便走,见李延青一路送至府门,又道:“将军留步!”上马疾驰,直奔大明宫。
                          到了紫宸殿,明皇正翻阅奏本,高力士遣退左右,低声道:“禀圣人,已办妥了。”
                          明皇嗯了一声,道:“如何?”
                          高力士道:“李将军见了,并无流连,想来未有去朝辞官之心。”
                          明皇微微一笑,放下奏疏道:“其人如何?”
                          高力士道:“臣学识浅薄,适才与之相对,只想到日前张舍人九龄称赞将军之语。正是:如观名花,似饮美酒,心怀大畅。”
                          明皇大笑起身,颇以为然,高力士慌忙搀扶道:“圣人今夜往何处去?”
                          明皇道:“把那张槲叶象牙席带着给惠妃,天渐热了。”


                          IP属地:河南188楼2019-06-10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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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士去后,李延青匆匆回到正堂,关了房门,和慕容则两人走到那架刺绣屏风之后,各自一揭耳根,从脸上扯下面具来。
                            原来方才李延青实是慕容则,慕容则才是李延青,高力士与二人皆不熟悉,故不觉有异。
                            慕容则往坐榻上一歪,长出一口大气道:“憋死我了!撑着一副别人的架子,果然不痛快!”
                            李延青笑道:“你一番豪言,倒也正合我心意,更合主上心意。”
                            高力士说的对,一个好人,未必就是一个好君主。李隆基若真是个好人,早在武朝就如李氏诸王一般命丧权臣之手了。
                            慕容则一笑,看着眼前各样赏赐,又道:“只是这些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就到了你我府中罢?”
                            李延青沉吟道:“我们相助泽王,玉真公主虽未言明,只怕瞒不过主上。”
                            慕容则叹道:“这下可好!回到家中,又不得安宁!”
                            李延青看着那架屏风,神情不觉渐渐凝重,道:“方才你若是多看这屏风几眼,不知会有甚么麻烦。”慕容则道:“这屏风有甚稀奇?”
                            李延青不答,呆呆望着满屏景物,脑海中蓦地浮现七岁时的一番景象来:那日家中多了一架绣屏,上有西北雪山,鹰飞草长,李元芳凝望许久,满眼追思。李延青不解,询问缘由,才第一次听父亲提起故乡凉州。
                            李延青坐在父亲膝上问:“爹爹为何不归故里?”
                            李元芳道:“二十岁前还曾想过。可如今最为牵念的,却是洛阳。”
                            李延青奇道:“为何是洛阳?”
                            李元芳微微一笑:“因为在洛阳,有一位老人,他使为父重获新生。更是在洛阳,我与你母亲相识,才有今日,你我父子天伦。”
                            人道是故土难离,但想起当时父亲思慕之情,李延青这才体会到,洛阳、狄公和母亲,在他心中是何等分量。


                            IP属地:河南189楼2019-06-10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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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则看他呆怔不语,轻拍他肩膀道:“想甚么这般入神?”
                              李延青回神道:“没甚么。你有所不知,家父乃凉州人氏,长烟落日,正是故国景象。”
                              慕容则迟疑道:“你是说,高公此来,是试探你……可有辞官之意?”
                              李延青点头道:“圣上若是得知,那我因何请辞,怕也不难猜罢。到时宁王之事,哪里还能轻易了结?”
                              慕容则瞠目道:“想不到你我一时贪玩,反而帮了这样一个大忙!”
                              李延青道:“这些东西,你看有甚么喜欢,只管拿去罢。”
                              慕容则道:“都是好东西!我也不缺甚么。”把手边那只七宝鸿纹函打开来,从中提出两片玉佩,上青下红,二色各成龙凤之形,缀着丝绦流苏,最难得是两玉一剖为二,却又能合二为一。
                              李延青道:“倒有几分意思!”
                              慕容则把玩一阵,忽然想起此物暗含了李延青的名字,道:“这个我收下了。”说着拿起那对银镶鹤高足杯,道:“既有如此好的酒杯,把昆仑觞交出来罢?不醉不归!”
                              次日宵禁刚过,六街尚黑,西天残月正明。李延青和慕容则下马缚缰,遥遥望见玄都观已有香客进出。
                              观中松柏参天,烟雾盈浮,经阁宝塔,重檐瑞兽,不知无数殿宇,供着几多神祗。进了观门,后殿传来诵经之声,显然是群道都做早课。


                              IP属地:河南190楼2019-06-10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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