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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观烟听雨】【原创小说】繁华调(微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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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多年以来拔擢贤臣,广开言路,力求无遗才于天下。但他心中,仍是对昔日狄公之贤念念不忘,常谓左右:“贤相当如狄梁公,才略可安邦定国,品德为世人所钦。不期当世之中,再无人能比狄公,宋璟姚崇虽有其遗风,终是不及。而武将之中,莫有能比李将军者。”
李元芳弃官出走,明皇引以为恨,今日陡然遇他子嗣,又看李延青颇有父风,进退得宜,心中愈发喜欢,起身道:“天色尚早,且随朕来!”说着向外步出,李延青只得奉命跟随。
但看明皇今日之举,分明是打定主意要留他在朝为官。此事固然非他所愿,但转念一想,却也别有益处,只得按下不提。
此时暮色微显,宫中各处正忙着掌灯。咸宜公主正在殿外,用松子逗弄一只廊下的鹦哥,见明皇出来,慌忙道:“阿爷!怎样?”
明皇仰头东望,见天色清朗,星光闪烁,笑道:“虽然无月,夜色却好,若不到蓬莱一游实在可惜。”身旁宦人立即吩咐抬来轿辇,圣人驾幸蓬莱山太液亭。
明皇和公主坐辇,李延青与宫人宦者在旁跟随。出了紫宸门一路北行,过了蓬莱殿、清辉阁,走到望仙台附近时,天边余霞未尽。
太液池水波泱泱,映着沿岸灯火,湖光明灭,恍若仙境。岸边垂柳荫下,早有宦人预备了画舫,迎候明皇登船,桨声悠悠,画舫离岸,径往湖心蓬莱山去。


IP属地:河南129楼2019-06-09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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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秦始皇一统华夏,广造宫室,就曾引渭河之水汇聚成池,池中筑建小岛,拟为海外仙山。汉武帝也在上林苑建章宫开凿太液池,筑三山象海中仙境,后世皇家宫苑多有仿效。
    此时的太液池始建于贞观八年,高宗龙朔二年建成,名为池沼,实是一处方圆近三百里的大湖,沿岸有廊庑四百,垂柳千余,池水广袤,波涛浩渺。
    湖中也有三岛拟为三山,其中蓬莱山上有太液亭,是大明宫至高之处,登临下望,宫苑一览无余。
    船行一刻,岸边已是灯火通明,一众内侍伺候明皇和公主登岸。蓬莱山湖石满堆,草木丰茂,桃红李艳,御柳含春,更有种种奇花异树,不可胜数。
    李延青随驾慢行,时见松鼠小鹿出没林间,锦鸡孔雀道旁漫步,看有人来,只是观望,并不惧怕。远处岸边芦荻青嫩,三两鹭鸶正在浅水亭亭伫立,似已睡着。
    登上太液亭,俯瞰天上星辰影缀湖面,恍如立于天河之畔。
    明皇遣退侍者,身边只留咸宜公主和李延青两人,凭栏遥望,却是沉思不语。
    约莫过了一刻,咸宜公主忽然出声道:“阿爷,可有心事?”
    明皇一怔,笑道:“琪儿为何发问?”
    咸宜公主上前搀扶明皇落座,这才道:“阿爷平日虽游蓬莱山,可每每入夜登临,必是心事萦怀之时。四年前宋璟罢相,三年前姚崇病逝,阿爷忧虑朝中无贤臣领政,皆是如此。”
    明皇恍然道:“我儿心细!为父自己都未察觉。”


    IP属地:河南130楼2019-06-09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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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宜公主道:“阿爷真有心事,若与朝政有关,阿娘教导,孩儿不敢多闻,还是回避为好。”
      “哦?”明皇一奇,“你母亲怎生教你?”
      咸宜公主低头道:“阿娘说,‘民间农妇终日操持家中事务,浆洗缝补,耕稼桑麻,又要侍奉舅姑,照料儿女,辛苦备尝,到头来还怕夫君遗弃,无所依靠。我儿生为帝女,享尽荣华,何等幸甚,更该本分自珍,万不可有非分之想,否则必有……”
      说到此处,犹豫着看了明皇一眼,“必有安乐之祸……切记不可僭越。’因此孩儿始终谨记教诲,不敢自恃身份,任性妄为。”
      李延青心想,前朝后妃公主权势滔天,为祸至深,先有则天太后称帝,后有中宗韦氏觊觎帝位,把持朝政,其女安乐公主更是妄图取太子而代之,最终母女二人毒杀中宗,也都落得身首异处,废为庶人的下场。明皇更赖铲除姑母太平公主才得登位,况且英明神武,远非中宗可比。
      咸宜公主因母宠而得明皇钟爱,连名字都与皇子相类,倘若对朝廷之事显露丝毫兴趣,引起明皇疑忌,到时失宠事小,丢了性命也不无可能。
      武惠妃出身则天太后一族,还能侍奉明皇多年而圣宠不衰,定是深知明皇与群臣对后妃干政心有余悸。以民妇为例叮嘱爱女,既立其德,使公主免于骄横,又能表明心迹,以示自己绝无干政之心。此举着实高明。
      果然明皇闻言大是欣喜,点头道:“惠妃心明如镜。琪儿很是乖巧。”
      咸宜公主半蹲在明皇膝畔,娇俏道:“阿爷若只是夸赞,女儿不依,可要讨个赏!”惊鹄髻两鬓含光,桃腮露粉,端的可爱。
      明皇笑道:“讨甚么赏?说来听听?”
      咸宜公主眼珠滴溜一转,道:“我要……我要那具螺钿紫檀五弦琵琶!阿爷舍得么?”


      IP属地:河南131楼2019-06-09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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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皇雅好音乐,谱曲弹奏之技堪称当世大家,宫中多有乐器珍玩,孤本古谱。咸宜公主自幼耳濡目染,也弹得一手好琵琶,每每闲来无事,抚琴自娱。
        日前皇家内库中呈上一具五弦琵琶,乃是前朝天授年间所制,通身紫檀,镶螺钿玳瑁为繁花奇鸟,更用珠贝嵌成一个骑驼乐人,手抚琵琶奏乐起舞。工艺之精,器形之美,音色之佳,明皇叹为神品,咸宜公主也甚喜爱,故在此时趁机索要。

        图为正仓院收藏 唐 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螺钿镶嵌细节

        明皇道:“你的金槽琵琶不好用么?”
        咸宜公主道:“四弦弹来枯燥,不如五弦变化多端,况且女儿近来试练之曲,用金槽弹奏不出。”
        明皇笑道:“广州进贡螺钿紫檀琵琶虽好,可惜伐檀捕螺,耗时数年,也只得两具,实在劳民伤财,已为朕所禁。其中一具,则天太后赐予粟田真人,带往东瀛去了。我大唐当世之中,可只有一具。”
        咸宜公主道:“正因如此,神品难得,旁的琵琶远不能比!”
        明皇道:“不知你技艺如何,若能弹奏一曲,为父才放心给你。”
        咸宜公主双眼一亮,又惊又喜道:“好啊!可若是阿爷听不出女儿的曲子,琵琶归我,不能反悔!”
        明皇奇道:“有甚么曲子,我竟听不出?”
        咸宜公主不答,神秘一笑,对李延青道:“大哥哥也知音律,不妨一听。”
        蓬莱岛上乐舞齐备,胡汉乐器应有尽有,公主令宫人取来一具琵琶,正襟端坐,放在膝上弹奏起来。
        琵琶乐声与洞箫古琴大不相同,声疾声缓,忽短忽长,奇幻莫测,变化多端,但见咸宜公主五指纤纤,轻拢慢挑,指上金环熠熠生光,忽而柔声唱道:“繁华不须论,青史在长安……”
        明皇二人都是一奇。又听她继续唱道:“八方齐来贺,四海朝天颜……”所弹之曲,明皇与李延青均未听过,只是乐声盈耳之际,仿若眼前一派繁华盛景,只是隐约之间别带忧愁,似怨似叹。
        咸宜公主又唱道:“何须思汉武,今古无遗恨。太液芙蓉好,章台柳色新。纵有相如千金赋,未央春深赋几分?”
        伴随唱词,琵琶音声骤变,俶乎繁华散尽,宛如云烟过眼,转瞬之间,沧海桑田,末了幽幽而收,教人唏嘘不已。曲调虽短,却极精炼。
        明皇听罢,半晌不语。咸宜公主教人收了琵琶,广袖一拂,起身笑吟吟道:“阿爷听不出罢?大哥哥也一样!”
        李延青道:“惭愧!臣确实分辨不出。”


        IP属地:河南132楼2019-06-09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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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皇道:“此曲何名?谁人所作?”不待咸宜公主作答,内侍低声道:“启禀大家,该传膳了。”
          公主道:“阿爷还是先用膳罢。”
          明皇笑看爱女,道:“与我同食,你二人皆不自在。”吩咐内侍:“先将鹿尾、竹鸡、三味煲赐予公主,那梅煎山药糕和酥酪樱桃可少不得。”内侍领命布置。
          明皇又对李延青道:“鸿飞与琪儿在此处饮食,朕回紫宸殿用膳,自有吩咐。”李延青只得应是。
          众人拥簇明皇回宫,送礼行毕,咸宜公主对李延青笑道:“当日大哥哥请我吃了市店美味,如今我可要回礼了!”
          李延青道:“公主不可与臣同食,于礼不合。”
          咸宜公主道:“先前也曾同桌而食,有何不可?你若如此拘礼,这餐饭我也不吃了。”说着小嘴一嘟,微有愠色,一双柳眉隐晕隐染。
          李延青无奈,只得道:“罢了,但凭公主吩咐。”
          咸宜公主这才喜笑颜开,与李延青一道坐了,令婢女内侍布菜。
          明皇儿女虽多,能与皇父同桌而食的却没几人,唯独咸宜公主最是得宠,每每伴驾用膳,久而久之,每逢公主在时,尚食局便将她偏爱菜肴制入御膳之中。
          李延青略略一扫,席上只有茴香烤鹿脯、清炒龙虾片、鲂鱼羹、蟹粉芋头几样咸鲜菜品,因咸宜公主嗜酸喜甜,又有橘味笋丁秋葵、醋紫芹、橙香藕片等酸甜菜蔬,再加上明皇下赐的烤鹿尾、山菌焖竹鸡、鹌鹑、乳鸽、斑鸠同烩的三味煲,虽也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却只十盘,甚至不如永嘉别苑中郡王李琎那等排场。


          IP属地:河南133楼2019-06-09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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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主膳皆是海内精选的烹调高手,寻常菜肴亦可做的美味无穷,何况宫中汇聚天下食材珍馐?橘味笋丁秋葵和橙香藕片,都是甄选洞庭贡桔、巴州香橙榨汁所做,二者每岁进贡数目不多,却能给咸宜公主烹制菜肴。那龙虾、鲂鱼、蟹粉皆是产自南海,为天下所珍,只怕李琎那等皇室贵胄也不得时时见到。但看公主的模样,却早对此习以为常了。
            两人先后落筷,咸宜公主仍似那日一般慢条斯理,规中规矩,抬手起落之际,腕上一对玉镯未曾发出半点声响。端坐之时,宛如月下芙蓉。
            李延青心中暗想,原以为她是豪门世家自幼调教的气度,却不曾想哪有比皇室更为高贵的门庭?寻常官宦家的女儿又岂有那等精致华美的穿戴?
            人道武惠妃宠冠内廷,位同副后,咸宜公主更是明皇与惠妃的掌上明珠。如今单看一餐饮食,便知传言不虚。只是这位公主性情倒还可爱,不似骄横跋扈之人。
            虽是满桌珍馐玉馔,还有咸宜公主这等豆蔻佳丽同席而坐,李延青却未吃出几分滋味来,末了喝了一碗山菌竹鸡汤,才算略有回味。
            侍者摆上明皇赐下的各样甜点,李延青无心细看,只见其中一碟山药糕莹白如玉,夹着层层紫色酱汁,颇为好看,另有一只小小玉碗盛了二三十颗樱桃,粒粒红艳,宛如宝石雕琢而成。
            咸宜公主道:“皇父知我喜食酪樱桃,每年樱桃新下,总有一份送到我宫中……还有这梅煎山药糕,是成都府贡上的梅子煎和怀州山药制成的,大哥哥尝尝可好么?”
            唐人皆嗜樱桃,王公贵族更以食此果为荣,每逢科举放榜之后,天子召见新科进士,大宴群臣,席上赐食樱桃,故称樱桃宴。彼时百花初放,春寒未退,皇家御苑中虽有樱桃可食,却是价比黄金,咸宜公主独享一碗酥酪樱桃,着实荣宠至极了。


            IP属地:河南134楼2019-06-09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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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尝了一颗酪樱桃,果然滋味殊绝,无物能比,那梅煎山药糕粉糯香甜,加上梅子煎酸香可口,颇能消解御膳油腻之感。
              用膳已毕,咸宜公主对贴身侍女道:“那虾片、鱼羹、鹿脯、竹鸡,还有樱桃和山药糕都收在食盒里,带回宫中作夜宵。”
              李延青略感诧异,他与咸宜公主两度同桌而食,知她食量不大,偏爱菜蔬,那几样菜肴都是鱼肉肥鲜,岂会作为宵夜?但看宫女依言照办,全不觉得有何奇怪,也就不去多想。
              两人从蓬莱山下来,乘舟回岸,已是初更时分,岸边早有一队千牛卫等候,说道圣人在温室殿召见李公子。
              李延青辞别咸宜公主,这就跟随千牛卫前去见驾,不料咸宜公主忽然唤道:“大哥哥……!”
              待李延青止步转身,公主小声问道:“你……你会留在朝中罢?”
              李延青一怔,不置可否,咸宜公主又道:“我想你留下……”
              李延青拱手道:“公主早回寝宫歇息罢!”倒退两步,转身而走,众千牛卫簇拥南去。
              咸宜公主略感怅然,沉吟不语,身后宫人为她披上披风,才觉身上寒津津的,上了坐辇,对贴身宫女低声道:“把食盒送去三清殿,别让人看见。若遇询问,只说本宫让你到三清殿添香,谅也无人敢翻查。”
              宫女应一声是,又道:“公主可还有话?”
              咸宜公主沉吟片刻,道:“问周妈妈,用度可够么?不须她回话,你只看她反应如何,若不够了,明日你再送去。”
              宫女领命而去。咸宜公主遥望温室殿一眼,这才吩咐回寝宫珠镜殿。


              IP属地:河南135楼2019-06-09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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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由千牛卫指引,一路往温室殿来。初春夜半,余寒尤厉,众千牛卫个个戴着鹿皮护手,仍然面带寒色,看李延青穿着浅青春衫,竟似浑然不觉,均感诧异。
                李延青此时心中纷乱如麻,早已无暇顾忌其他。李隆基是何等人,他曾在父亲口中听过一些旧事:幼有大志,自诩阿瞒,斥责魏王,诛灭韦氏……乃至今日选贤用能,开创空前盛世。凡此种种,固然显现他的雄才伟略,却都不及他赐死姑母,囚禁父亲的手段。
                这样一个天生雄主,又岂会因为昔日赏识一名武官,就对其子青眼有加?李延青自然不信。
                至于明皇深夜召见,多半还是为了那日永嘉别苑遇刺一事。宁王李宪乃是先帝睿宗嫡长子,昔日曾被封为太子,后来虽然主动让贤,但究竟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李延青不得而知。
                正因如此,李宪虽是大唐第一亲王,又从来不问朝事,明皇心中防备,恐怕半分也未少过。他微服出宫,知情者屈指可数,偏偏在李琎别苑遇刺,刺客更是目标明确,分明知道他是大唐皇帝。
                细想之下,李延青禁不住心中惴惴。只有他心中清楚,此事绝非宁王父子有所图谋,可如今就怕在明皇心中,是与不是并不重要。
                如若明皇当真有心借此打压宁王,那他岂非要做杀人之刀?
                李延青猛地驻足,此时此刻,在这壮阔华美的大明宫中,他忽然明白,刘宋顺帝为何临死悲泣:“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之家!”皇室之中,骨肉亲情,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八名千牛卫见他忽而止步不前,也都停住,为首一人道:“公子何事?”李延青迟疑不答。
                耳听刷的一声,一个年轻卫士刀出半鞘,提声喝道:“烦请公子速去见驾,否则圣上怪罪下来,我等担待不起,恐要冒犯了!”
                四下漆黑,只有几个千牛卫手中提着灯笼微见光晕,李延青抬眸看了那人一眼,他约莫十六七岁,生的英挺俊朗,只是神情颇为轻蔑。


                IP属地:河南136楼2019-06-09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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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曾听父亲说过,千牛卫中除了功夫好手,也多有京中权贵人家的子弟,个个家世显赫,非富即贵,这卫士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恐吓,再看众人也都这般,显然不将他一个民间少年放在眼里。
                  李延青道:“将军息怒,且将刀拿稳不迟。”
                  那年轻卫士大怒,抬手将刀抽了出来。众人只见刀光一闪,为首的千牛卫喝道:“休得妄动!”
                  话音未落,年轻卫士手中陡轻,肩上一沉,钢刀刀柄竟已搭在自己肩头。
                  再看李延青,右手食中二指捻住刀身,兀自好整以暇。莫说月黑风高,就是青天白日,恐怕在场诸人也看不清他如何夺刀在手。
                  只这一瞬,余下六人纷纷便要拔刀相向,待到看清情形,却又面面相觑,默默收刀回鞘。
                  为首的千牛卫毕竟年长几岁,见状慌忙上前拱手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杨洄年轻不知事,我在此处向公子赔礼。”
                  李延青幽幽道:“将军言重了。千牛卫是主上亲军,天下共知,这千牛刀确也威势迫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说着右手向下一压,钢刀稳稳落入鞘中。
                  诸人听了这话,分明是说千牛卫徒有其表,华而不实,但自己人抬手之间就被对方缴械制服,也是事实,纷纷低下头去。那名叫杨洄的年轻卫士固然不忿,却也不敢开口,只得向李延青怒目而视。
                  李延青不去理他,只向为首的千牛卫道:“烦请将军指点,温室殿在何处?”
                  那人道:“内朝紫宸殿东北,明德寺西畔便是。”
                  李延青点点头道:“多谢!”又向杨洄道:“适才得罪,还请见谅!”说着人影一闪,顷刻不见踪影,众千牛卫惊觉之时,皆感脊背发凉。
                  杨洄看向手中钢刀,顿时心生余悸。他是中宗嫡长女长宁公主之子,但睿宗复位之时,韦后被废为庶人,长宁公主未曾参与谋逆,却也受到牵连,被迫与驸马杨慎交离京外放。
                  而今杨洄进入大明宫为千牛卫,其母虽为公主,毕竟风光不再。刚才他一直手握刀鞘,倘若李延青有心伤他,只肖偏差数尺,就可将他左手齐腕斩落,到时怕也只得做个废人了。
                  杨洄长吁一口冷气,暗暗疑惑,那人看起来比他大不几岁,怎地如此厉害?


                  IP属地:河南137楼2019-06-09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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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施展身法,疾如奔马,在大明宫内走了一刻功夫,才来到温室殿外,迎面遇见明皇派来传召他的内侍,上前拦住道:“公子可算来了,圣人已催问两次。快随咱家进去罢。”
                    说着带他上阶,推开店门拱手道:“圣人吩咐,不须再行通禀,公子请进!”
                    李延青道:“有劳中官。”抬步入内,内侍又将殿门关上。
                    温室殿殿如其名,墙内修有夹壁,冬日燃炭其中,室内温暖如春,再以花椒涂壁,文绣贴墙,兰桂作梁,檀沉为柱。
                    殿门内五步处摆着一架琉璃屏风,轻薄莹透,溢彩流光,两旁珠帘迤逦,内衬鸿纹绛色锦帐。东西两墙绘着仕女春游图,墙下摆着丈余高的七枝莲叶烛台,红烛已燃过半。
                    李延青深吸一口气,但觉异香扑鼻,周身暖意,知是殿中燃了辟寒香,但心中仍不减丝丝寒凉。
                    绕过琉璃屏风,掀开珠帘,才知殿中撑顶巨柱中空,其上雕刻蟠龙,焚香于内,龙口吐烟,因而满室虽有馥郁之气,却无半点烟迹雾形,构思奇巧。大殿正北又隔着一道缥缃纱,隔着纱影可见李隆基正端坐榻上,似在闭目养神。
                    李延青慌忙快步走到纱帘之前,撩袍跪告道:“主上久候,是臣失礼。”
                    低头之际,耳听明皇笑道:“罢了,近前说话。”只得答道:“是!”起身撩开纱帘,走到明皇身前五步处,垂手伫立,目光落在明皇一双金线六合靴上,那金龙五爪齐张,甚是尖锐。
                    听得明皇又道:“你我闲谈而已,不必拘谨。”
                    李延青只得道:“臣下奉命。”


                    IP属地:河南138楼2019-06-09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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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明皇身穿赭黄圆领常服,头戴折上巾,坐着一张文柏大榻,身后长列十二扇漆金屏风,每扇分别画着长安十二景,望之如游其中。榻上平铺绯绫银绣褥,左侧摆着一只绕虬金玉如意,右侧却是二尺来高的云霓玉华瓶,瓶中数枝梅花正自含苞欲放。
                      明皇向他凝视一瞬,状似无意道:“我见你字‘鸿飞’,乃取何意?”
                      李延青道:“据家父所说,臣之名字皆是狄梁公所取,鸿飞取自《诗经》,‘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以示殷殷寄望。”
                      明皇道:“狄公乃是前代英才,唯此一人。令尊追随狄公多年,平日可会提及他老人家生前之事?”
                      李延青道:“臣自幼就听父亲讲述前事,心中对狄公仰慕已极。”
                      明皇道:“那依你之见,狄公究竟是忠君更甚,还是爱民更甚?”
                      李延青默然不语,迟疑道:“臣……”
                      明皇轻笑举杯道:“心中如何看法,但说不妨。”说着微抿一口,复又放下。
                      李延青只得道:“臣以为,不论高宗先帝,则天太后,狄公尽心辅佐,而百姓之事,更视同生死,从未有过懈怠。如此忠君亦是爱民,爱民乃为忠君,狄公之心,无分轻重。”
                      明皇嗯了一声,心说这小子应对从容得体,看来李元芳倒是着意培养他文武全才,点头道:“君王施政妥善,才能国泰民安。朕每乘舟泛波太液,也有所感。诚如太宗先帝所言,民水君舟。若得万民拥戴,则如水载舟,若失尽民心,舟亦为水所覆。世间有百姓一日,此言即可不朽。”
                      顿了一顿又道:“可读过《新序》中《昭公出亡》篇?”
                      李延青道:“臣幼时读过。”


                      IP属地:河南139楼2019-06-09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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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皇道:“可能记诵?”
                        李延青道:“能诵。‘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事,无不曰:‘吾君圣者!’侍御数百人,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由宋君观之,人君之所以离国家失社稷者,谄谀者众也。故宋昭公亡而能悟,卒得反国。’”
                        他不紧不慢,清声朗朗,诵地颇为动听,明皇微微点头,怅然若失道:“昔年初读此文,只觉遍体生寒。内外不闻己过之君,岂止昭公一人?古今帝王莫不如此,我亦如此。
                        群臣要我看百姓安居,那目所能及,绝无离乱奔走;要我听太平之声,必定充耳颂誉,哪有悲苦怨愤?我若自幼生长宫闱,不曾出为藩王,定要以为天下已然大治,又何来勤政之心?”
                        李延青感佩道:“不期圣上竟有此想,实是万民之福,社稷之幸!”
                        明皇微微一笑,道:“社稷之幸……眼下朝廷,看似清明,可官就是官,与世间任何行当都不相同。”说着直视他道:“你极力置身于外……很是聪明。”
                        李延青不知明皇此言何意,一时心中大震,但想先前拒官,恐已惹得主上不悦,只得伏地道:“臣不敢!”
                        明皇不置可否,转而又道:“拙你为官,可知缘由?”
                        李延青不敢直身,只得微微伸直双臂道:“臣……尚未有解。”
                        耳听明皇幽幽而笑,许久才道:“如今朕还可分心旁骛,不必尽听左右之言。但耳目所及,仅得如此,若日复一日,累月经年,难保不出差错。我须有一双眼睛和耳朵,为我体察下情,明辨是非。”
                        李延青心头微颤,仍不言语,回神之际,金线龙靴已停在面前。头顶明皇又问:“你……可愿做我耳目,为我分忧?”
                        李延青不敢迟疑,立即道:“臣有此心。主上勿忧。”
                        明皇默然低头看了他一刻,回到榻前坐下,一手端茶,道:“你起来罢。”


                        IP属地:河南140楼2019-06-09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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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应一声是,站定之际,只见明皇端杯在手,却迟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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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神色一正,道:“臣自当奉命!但有一事……恐不该问。”
                          李隆基微微一笑,喜怒莫辨道:“你是要问,我可信得过宁王?”
                          李延青再度撩袍而跪,却不伏地,只是立身抱拳道:“圣上自有公断。”
                          李隆基笑意全敛,目光落在他着地双膝之上,心中忽有一丝莫名不悦。此事牵涉宁王父子,非同小可,若被朝臣知晓,定要引发轩然大波。但李延青与朝中利害毫无关系,竟会甘冒不韪,为李宪祛疑,可见庙堂之外,宁王父子也是深得人心。
                          想到此处,明皇冷哼一声,道:“听你之言,似是已知宁王与此事无关?”
                          李延青暗道不好,慌忙伏地道:“事态未明,谁敢妄加推论?主上明鉴!”
                          耳听李隆基久久不语,末了沉吟片刻,离座而起,走到他身畔道:“究竟如何,我要你详查之后,据实回禀。你可明白?”
                          李延青道:“主上宽心,臣有分寸。”
                          忽听明皇嗯了一声,略带笑意道:“你今年刚满十九?比你父亲入朝之时,可还小几岁!”说罢径出温室殿。


                          IP属地:河南141楼2019-06-09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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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内侍高呼圣人移驾,李延青回神站起,忽觉两手都是冷汗,曾听父亲说道,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适才寥寥数语,身心栗然,此刻竟如脱力一般。
                            转身之际,一位宦者匆匆赶来道:“圣人赐浴,公子移步。”
                            再说曲江会上,李延青跟随宦者入宫之后,诸人纷纷猜测缘由,也都没了宴饮兴致,各自回府。慕容则与张拯、源弼数次打探,都道李延青入宫之后就不曾出来,直至宵禁也未见人。
                            慕容则心中奇怪,莫非皇帝竟留他在宫中歇宿么?那又是甚么缘故?
                            一夜提心吊胆,睡不安稳,次日一早五更起身,这厢正向父母请安,家人通报宫中内官前来传敕旨,慕容钦慌忙率阖府上下跪接。
                            慕容则原以为是父亲之故,不料圣意却是称赞他少年有为,德才兼备,赐封正六品下千牛备身,为天子侍从,另有官服御马,绫罗珍宝为厚赐云云。
                            慕容钦大喜过望,正六品下已是不低的官职,京中有此品阶者多已满头华发,慕容则年纪轻轻就已与之并列,实是显耀已极。
                            况且千牛备身乃是天子贴身近卫,一共只有十二人,皆是家世显赫的门荫子弟,如汝阳郡王李琎那等身份才得为之,不知慕容则如何能得圣上青眼,获此殊荣?
                            宦者宣读旨意之后,笑请公子接旨谢恩,岂料慕容则伏地不动,竟似没有听见。
                            慕容钦慌忙扯了儿子一把,慕容则这才恍惚道:“臣……领旨谢恩!”接过敕旨,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IP属地:河南142楼2019-06-09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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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钦慌忙对宦者道:“小儿惊喜无状,中官见笑!”说着命人送上一封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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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钦道:“那是自然!”亲自送宦者出门,这才回到正堂,却见慕容则一脸惨然之色,瘫坐椅上,双眼失神,全无半分欣喜。
                              慕容钦冷哼一声:“怎么?得了官职还如此模样,成何体统?!旁人中举之后,苦等三年,尚不能有一官半职,你能得圣上直接授官,还不满足?”
                              慕容则木然道:“大人难道不觉奇怪,这封旨意是因何而来?”
                              慕容钦一怔,从他手中拿过敕旨,再三细看,问道:“你当真不知缘由?”
                              慕容则道:“我若知道,早已离京,又岂会在这里……”眼见父亲闻言色变,慌忙噤声,起身就要向外走。
                              慕容钦喝道:“站下!跟我去家庙拜过祖宗,这就进宫谢恩,若敢私自外逃,这顿家法你可仔细!”说着抬手一摆,四个小厮便已堵在慕容则面前。
                              慕容则欲哭无泪,只得依言跟在后头,却未留意身后慕容平目光如刀,几乎便要将他戳死。
                              父子将敕旨供奉在祖宗灵前,祭拜之后沐浴更衣,预备进宫谢恩。


                              IP属地:河南143楼2019-06-09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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