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秋雨吧 关注:198贴子:13,573

回复:【观烟听雨】【原创小说】繁华调(微修版)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第四回 调起繁华乐倾杯
慕容则浑浑噩噩,晕晕乎乎跟着父亲进了大明宫,一路上如何下车,如何行走,周边何人何物,他竟无一在目,脑中只想:李延青昨日进宫未归,自己今晨也被宣召,定是和那小子有关!这般稀里糊涂就被敕旨封官,如何甘心?出宫之后,再好好问个究竟!
回神之际,到了中朝宣政殿外,慕容钦嘱咐他几句,先行进殿。
宦者引慕容则进了偏殿等候,才见张拯、源弼、张均竟都在内,三人也穿着千牛卫服色。
张拯慌忙迎上,低声道:“怎么回事?今晨敕旨到府,忽然就拔擢我等做了千牛卫?”
源弼道:“中了进士也不当入千牛卫罢?泽川还是千牛备身,享有品阶。”
张均道:“若以门荫父职,倒也可行,只是鸿飞怎么不见?”
慕容则无奈道:“此事怕还要问他!”
话音刚落,就听宦者道:“几位公子禁言,快与李将军预备进殿罢!”
四人慌忙噤声,整装行至门后,忽见李延青站在当地,一身戎装,俨然是千牛卫将军的服色,不由得各吃一惊。言语已禁,李延青只好与四人举目示意,转过身去。
五人耳听殿内敕旨正宣,说道泽王李义珣并非先王李上金之子,其罪妄加冒认,以图袭爵,流配岭南,以许王李素节次子李璆为嗣泽王,继泽王李上金之后。
李延青暗想此事蹊跷。则天太后当政之时,许王李素节与泽王李上金被酷吏陷害致死,二王诸子也都被害。中宗复唐之后,以李素节之子李琳为嗣越王,李瓘为嗣许王,李上金共有七子,仅存李义珣一人,为嗣泽王。不料竟有人密告李义珣并非李上金之子,明皇复发敕旨,不知是否详查?
念头方转,殿内读旨已毕,又宣五人进殿。李延青当先入内,慕容则四人紧随其后,跪地叩拜。诸位大臣不知这为首少年是谁,只是暗暗奇怪,看他并非京中贵胄,如何在此受封?
唯有张说等曾仕武周的老臣,无不大为震惊。这少年戎装在身,俊逸英武,缓步而来,宛然便是年轻时的李元芳!
明皇端坐案后,龙目轻扫一周,见众臣脸色各异,唇边一丝隐约笑意一闪即没。
待到内侍宣旨,赐李延青进士出身,加封千牛卫中郎将,正四品下;慕容则千牛备身,正六品下;张拯、源弼、张均为千牛卫,入职宫中,群臣更是相顾惊异。慕容则几人少有才名,家世显赫,这李延青是何人,怎地横空出世,成了皇帝亲军大将?①
①唐代皇帝每有御令敕旨,必先传与三省(中书、门下、尚书)传看,中书省拟旨,门下省审查,再交皇帝阅看,觉得旨意可行,再发回中书省复查,中书省抄写副本,发到门下省重审,门下省审核后重交皇帝,皇帝觉得可以了,“画可”,再发回门下省,门下省照抄之后把原件留存,副本上标明“制可”(皇帝已经同意),然后发到尚书省的六部部分具体执行。也就是说,皇帝的旨意要经过三省阅看,各省长官都同意了可以执行,否则就得发回重改,皇帝的权利还是一定程度上受限三省六部的,而非旨意一下官员就得照办。稗官小说不循史实,读者见谅。


IP属地:河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44楼2019-06-09 16:27
回复
    于时宋璟罢相之后已不上朝,张说在武周末年即为宰辅,此时仍居相位,列于群臣之首,细观李延青形容气度,几乎便是李元芳重归朝堂,再看明皇,显然对他十分看重。
    张说心中暗暗打算:明皇少年之时钦佩先梁国公狄仁杰,又敬大将军李元芳,久而久之,便以二人为将相表率。狄仁杰谢世已久,李元芳又归隐江湖,惹得明皇愈是求之不得,却更要得之而甘心。
    这少年只怕是李元芳之子,被明皇寻回,重委其父昔年之任,聊解心中遗憾。但李元芳不过一介武夫,尚可替代,狄仁杰那等不世之材,又往何方去寻?想到此处,如有泰山压顶。
    张说微微苦笑,自己这个宰相,还得尽快研习狄公为官治国之道,若能学的七分,也可迎合明皇圣心,保紫袍不改了。
    源乾曜不似张说那般多思,只想明皇特许李延青制举入仕,此人必有不凡本领。早前听源弼说起,还道是个饱读诗书的农家士子,今看此人,慕容则那般出众,较之竟也无过其上,以明皇如此荣宠,必是朝中后起新贵,还得令子侄好好结交。
    张九龄心中颇喜,非为张拯入选千牛卫,乃因明皇敕旨拔才,选贤任能,实是臻明之举。只是近年诏录武职堪用,却无治国大才入选中枢,自姚崇宋璟先后去职,文臣后进者大不如前。张九龄素喜进贤举士,奈何遍寻无人,已郁郁数年,而今此情更切,不由得细细回想,本科进士中是否有可用之才?
    阶上读旨未毕,文武两班已自猜度议论。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侍立明皇身畔,不着声色地看向李延青,心说小子前途无量,却也吉凶莫测,只不知明皇刚刚处置了嗣泽王李义珣,会否对宁王父子发难?此事一旦差错,恐怕旁人无尤,当晚永嘉别苑知情众人,全都难逃干系。


    IP属地:河南145楼2019-06-09 16:27
    回复
      待到几人谢恩,明皇离坐之后,群臣依次退朝,张拯三人各自随父出宫。慕容则跟在李延青身侧,一道往崇明门去,好容易挨到出宫半途,两人停在御桥之上。
      看看四下无人,慕容则低声急道:“怎地突然做了千牛卫?!”
      李延青无奈:“势成骑虎,我也无法可想。”
      慕容则见他神色凝重,不似有假,迟疑道:“究竟……所为何事?”
      李延青沉吟片刻,低声道:“为救宁王!”
      慕容则大骇,瞠目惊道:“宁王?宁王有何要救?”
      李延青道:“乃为永嘉别苑之事!”
      慕容则奇怪道:“永嘉别苑与主上有何……”说着猛地醒悟,怔了一瞬,附耳结舌道:“平王……平先生……莫非……?”
      李延青颔首默认,又道:“我在上元夜搭救的女孩子,竟是咸宜公主。”
      慕容则额头冷汗立下,无措道:“这……这……万一……那……那如何……”
      李延青一拍他肩头,正色道:“此事干系重大,除了主上父女,汝阳王兄妹,还有那日随驾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便只你我知情。若是泄露半字,你我干系事小,宁王一家恐遭破家灭门之祸。”
      慕容则长出一口大气,稳住心神,连连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
      两人正说话间,北面一个锦衣宦者匆匆赶上,对李延青拱手一礼,道:“幸好将军未去!主上吩咐,咱家带将军往新赐府邸居住,日后传旨传召,便有去处!”
      李延青只得道:“有劳中官!”
      慕容则眉梢一挑,眼见宦者头前带路,当即与李延青随后跟上,低声道:“将军大喜!可容职下随行一观?这日后登门,怕还要先呈拜帖了!”
      李延青瞥他一眼,幽幽道:“你也品阶在身,同喜!同喜!”
      慕容则哼了一声,愤愤道:“我本无心富贵,奈何富贵逼人!”


      IP属地:河南146楼2019-06-09 16:28
      回复
        李延青轻声叹道:“我可是受你拖累。”
        慕容则蹙眉道:“干我何事?!”待见李延青满含深意地笑了一笑,忽而想到宁王府中那一袭飒爽英姿,两颊一红,讷讷不语。
        两人跟随宦者出丹凤门,上了一架宫中马车,往广化坊去。
        沿着望仙门南来大道行了一刻,向东转入广化坊北门。李延青和慕容则在坊间十字路下车,四下一望,只见东北、东南、西南,两面三隅,尽是高阁楼宇,画栋雕甍,将广化坊占去四分有三。
        慕容则惊叹道:“这东南是申王府,西南是岐王府,南面胜业坊内是薛王和宁王府邸;向东南一街之隔就到南内兴庆宫。主上对你还真特加恩宠,日后怕要时时入宫伴驾了!”
        李延青不答,摇头轻笑。宦者指着北门之西一处大宅道:“将军请罢!”率先上阶,吩咐仆役迎候主人。
        那府门气派修整,有三级高阶,阶下两旁立着拴马的横木,两扇朱漆大门不新不旧,还加了衔环椒图,慕容则仔细打量,伸手抓环叩了一叩,笑道:“听说这是目下时新的玩意,省去抬手敲门了。”
        阍室内走出一个中年仆役,带着一帮灰衣小厮,对李延青一拱手道:“见过阿郎②!今后就是余伯在府里伺候,小人等都是官奴,粗手笨脚,若有不当,还请阿郎宽待!”
        李延青道:“不必多礼。”
        宦者道:“这便是将军府邸,将军既已入主,咱家也该回宫复命。主上吩咐,将军不必值守宫禁。只是明日辰时三刻,还请二位入宫伴驾,莫要忘了。”
        李延青道:“多谢中官!”
        ②唐朝仆人称呼男主人不叫“老爷”,叫“阿郎”或者“主人”。


        IP属地:河南147楼2019-06-09 16:30
        回复
          慕容则从袖中取出一只荷包递过:“中官辛苦,主上吩咐,我等自不敢忘。”
          宦者接过荷包,霎时眉开眼笑,道一声谢,告辞而去。
          李延青赞许地看他一眼,慕容则道:“不必谢我,你从宫里换装出来,定是身无分文。与内官打交道,少不得人事。”
          李延青苦笑一声,吩咐余伯,遣人往昭国坊内去将一应旧物搬来,连同其中仆役也都叫回,还愿留下的继续留用,或是给些银钱打发,不必留太多人手。
          抬头看天,对慕容则道:“将到晌午,这就留下罢?”
          慕容则笑道:“正有此意!瞧瞧你府里都有甚么好东西?”
          两人来到正堂,但见五级高阶,东西约有十五丈,三门齐开,四角悬铃,慕容则笑道:“果然是四品大员的气派,我家正堂也不过如此!”
          李延青并不上阶,道:“这有甚么好看?”
          慕容则道:“方才望见园里有个高阁,不知可有美人啊?”
          李延青微笑道:“好啊,若是主上真的赐了美人,有多少我都送到你府里。”
          慕容则慌忙摆手道:“我怕无福消受!无福消受!”说话间绕过正堂,进了二门内宅。
          两人不进寝居,直入后花园,此处已是全宅最北。园内乔松倚石,修竹傍水,西面山石堆砌,石上一亭耸立半腰,犹如鹤舞。环绕假山,满种着红白梅花,碧桃海棠,假山不远处有一园圃,圃里尽是牡丹,此时未到花期,枝叶却也极繁茂。
          牡丹圃东面又有一个方圆近十丈的荷池,其上有一四通桥亭,桥下荷叶微露,环池绿柳新出。荷池之东种着各色果树,枝上或花或叶,缤纷交错。


          IP属地:河南148楼2019-06-09 16:31
          回复
            慕容则顾视满园,忽而失笑道:“这宅子从前主人,想是爱花之人,只是胸中实无丘壑!好花处处,却嫌华丽俗艳;芳树林林,可惜雅而寒酸。”
            李延青道:“不足道。我看这小楼,倒是静坐的好去处。”
            东面果有一楼,一层环墙,二层却只用柱撑顶,四面当风,悬了几副湘帘纱帐。
            两人登楼一看,其上五丈方圆,南北各放一具坐床,分别摆着棋枰、琴桌,西首却是一张卧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慕容则道:“盛夏消暑,此处足矣。”
            李延青唤家人送来壶杯酒具,两人就在楼上对饮起来。喝了数杯,凭栏东望,满眼高宇华屋,堪堪富贵之气,李延青道:“东隅是谁家府宅?”
            慕容则道:“似乎是许王……”
            李延青轻笑道:“许王素节乃先帝兄长,以宗室身份而得三子封王,恐怕我朝还是第一人。”
            慕容则眉梢一挑,凑到他耳畔低声道:“你可也觉得……泽王之事,很是蹊跷?”
            李延青顾左右而言他,道:“此处虽然不大,却能居高临下,将整个广化坊望见大半。”
            慕容则知他不愿多说,只得向北遥指,道:“可惜看不清大明宫!”
            李延青笑道:“虽看不清大明宫,却能看清大明宫上空飘着纸鸢。”
            慕容则诧异道:“似乎……似乎有三……四个罢?”说着手背轻轻一拍李延青心口,调笑道:“不知是哪位公主手里牵着?”
            李延青不以为意道:“我怎么知道?”


            IP属地:河南149楼2019-06-09 16:31
            回复
              又饮数杯,两个仆役上楼,当先一人向李延青拱手道:“阿郎,国公府家人来了。”
              后面那人上前一礼,对慕容则道:“主人请公子回去,此刻府中正开大宴。”
              慕容则转脸向东,一举手中杯盏,道:“不回!没见李将军邀我喝酒么?何时回府,还得看将军酒兴!”
              仆役看看两人,一脸为难道:“是,小人这就去回禀主人。只是……主人吩咐公子:‘牢记身份,切不可任性妄为……’”
              慕容则哼了一声,冷笑道:“是么?那你告诉大人,若是怕我跑了,尽管带着家法来拿。一条麻绳足矣!”仆役不敢答话,慌忙低头退开。
              两人又开一坛陈酿,坐在榻上对酌,慕容则沉默一刻,禁不住满脸赌气咻咻,闷声猛喝。
              李延青道:“这又何必?”
              慕容则嗤道:“若要回去,大人少不得请来族中亲友,将我夸耀一番,我阿娘和二娘三娘,斗嘴争锋。烦!”说着举杯,又是一饮而尽,愤愤道:“可惜眼下事态,又不容我脱身。否则我定要弃官而去,稀罕甚么!”
              李延青道:“躲得一时,躲不得一世。你不进家门,又能撑得多久?”
              慕容则向楼下一望,愠道:“可惜这楼太低,跳下去也不得死,否则哪**急了我……”说着作势下地,竟要去攀围栏。
              李延青失笑道:“干甚么!未饮先醉?借醉装疯么?”
              慕容则大笑道:“今日就疯一回!”说着上前抱起酒坛,一通狂饮,灌得浑身如同水洗。喝罢又道:“好酒!有剑么?”
              李延青抬手取了随身银霜剑递去,慕容则抄在手中,一跃下楼,到园中花树之间舞了起来,霎时飞花如雨,剑光似云,一缓一疾,刚柔并驭。李延青跟着下楼,细看慕容则步法剑招,只见他手振锋锐,眉凛英严,身形颀秀,丰姿卓然,远观儒雅,近看含威。
              以李延青此时剑术修为,慕容则固然运剑自如,功力颇劲,在他眼中仍有破绽不时显露。李延青看了一刻,心中暗暗好奇,何等师父能教出他这般性子的徒弟?


              IP属地:河南150楼2019-06-09 16:32
              回复
                此时大明宫太液池畔,一众宫女宦者正沿水边侍立,远处大片草地初有绿意,几位公主或奔或走,忙放纸鸢。婢女宫人唯恐公主一个不慎,失足落水,又请值守侍卫帮看。
                常芬公主一抖银红大袖,手挽绯丹披帛,指着天空蝴蝶纸鸢,对三个妹妹笑道:“快瞧,飞到高处,蝴蝶也成蜉蝣了!”
                建平公主脸上香汗微显,将桃花妆晕得颊边全红,头上翠钿颤颤巍巍,手中一只春燕,已高飞入云,几不可见,只得眯着一双凤眼再三寻看。
                信成公主拽着一只大雁,青绡长裙委地,竹翠大袖迎风,玉臂隐露,腕上碧璃琥珀钏色嫩欲滴,见大雁也自徐徐上升,飞得平稳,转头唤姊妹齐观。
                咸宜公主仍梳惊鹄髻,耳畔垂珠鲜红莹透,不加修饰,如同石榴鲜籽一般,手中苍鹰却是摇摇晃晃,未飞丈余又一头栽了下来,落进树丛之中。
                宫人慌忙去捡拾,咸宜公主提着裙摆跑来接过,再看众姐妹纸鸢高飞,不由得顿足。
                信成公主笑道:“好姊姊,咱们玩的是纸糊竹鸢,你偏要用绢帛画个苍鹰,绢帛太轻,摇摆不定,如何飞得起来?”
                常芬公主道:“琪儿莫恼,加些重物缀着,也就好了。”


                IP属地:河南151楼2019-06-09 16:32
                回复
                  信成公主和建平公主道:“既是如此,我们也放了罢!”取来剪刀将线绳剪断,任由纸鸢随风而去。
                  姊妹四个正玩耍,宦者禀报道:“皇后驾到!”远处大群宫人拥簇着王皇后行来。
                  只见皇后发绾回心髻,簪着一只含珠金凤,旁缀双芝青玉钗;身穿连珠锦对凤大袖衫,下着蹙金绣夹裙,脚上重台凤头履,既显华贵,又不奢靡。
                  她是明皇李隆基结发之妻,为临淄王藩邸中聘娶,明皇即位之初立为皇后。怎奈侍君多年,膝下竟无一儿半女,又渐色衰,是以明皇对她只余结发之恩,已无夫妻之情。
                  此时武惠妃独宠内廷,六宫莫比,开元十二年上元节后,王皇后称病月余,久不见人,今日忽然出现,众公主大感意外,慌忙整妆敛容,上前行礼道:“拜见母亲!”
                  王皇后温声道:“难得今日晴好,你们姊妹玩的开心,快免礼罢!”
                  四位公主齐声应是,与皇后一同到凉亭中坐了。
                  王皇后道:“我宫中新制的各样点心,带来给你们姊妹尝尝。”
                  宫人忙从食盒中取出糕点小食摆上,尽是驼酪酥、松子酥、紫芙糕、蜜寒具之类。
                  常芬公主道:“母亲近来大安?”
                  王皇后微笑道:“不过是些陈年宿疾,也不碍事。”
                  咸宜公主捻了一枚驼酪酥入口,眉眼弯弯道:“上次献给母亲的那个纫彩团云木华香枕头,母亲用着可好?”
                  皇后点头道:“那东西确能助睡安眠。琪儿有心,近日我终能睡个好觉。”
                  信成公主拿了一块紫芙糕道:“姊姊宫里的香料可羡煞人了,送我的芸薇香,还有建平姊姊的灵犀香,不过在随身香囊里放了些许,竟月余不散。”


                  IP属地:河南153楼2019-06-09 16:43
                  回复
                    常芬公主笑道:“我也得了琪儿的九和香,确实比檀香沉香更有异趣。”
                    王皇后微微一笑,看向咸宜公主道:“琪儿今日带了甚么香?”
                    四位公主想起香囊随着纸鸢飞去,都是一愕,建平公主手中松子酥几乎落盘,慌忙双手接住。
                    咸宜公主迟疑道:“今日……今日……”
                    常芬公主毕竟年岁大些,怕咸宜公主受皇后责怪,率先离坐出声道:“母亲恕罪!都是女儿不好,方才咱们玩纸鸢,我将妹妹香囊遗失了……请母亲责罚!”
                    咸宜公主慌忙起身道:“不是常芬姊姊,是琪儿太过冒失……”
                    信成公主和建平公主也都离坐道:“是我们贪玩,母亲勿怪!”说着面面相觑,不敢再出声。
                    不料王皇后看着三人,一时无言,末了道:“快坐下,甚么大事!”
                    常芬公主略略迟疑,回身入座,信成、建平轻嘘一口气,也都坐了。咸宜公主却知皇后还有话说,站在原处,低头不语。
                    果然皇后道:“你们姊妹的香囊是内造御用,又是圣人所赐,不可轻视。”说着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梵莲缠枝鎏金镂空银香囊,拉过咸宜公主,亲手为她系在腰间,“既已遗失,若教你阿娘知晓,怕要责备。幸好我有两枚,与你其一,也不为过。”
                    咸宜公主推让道:“不可不可!母亲之物,琪儿不敢用!”
                    皇后笑道;“你素日有好物事,常常送到我宫中,母亲还不能回礼?过几日你玉真姑姑生辰,宫中定要大宴,到时姊妹都有佩香,怎可独缺?”
                    咸宜公主犹疑片刻,只得跪地谢恩。

                    图为法门寺出土的唐代镂空银香囊,又名“被中香炉”


                    IP属地:河南154楼2019-06-09 16:43
                    回复
                      亭外宦者道:“启禀皇后,惠妃到了。”王皇后脸色微微一沉,端起茶盅轻抿一口,并不言语。
                      片刻之后,武惠妃款款而至。缕金芙蓉鞋半露半隐,碧纱百叠裙似带香风,轻容绿蒙衫薄袖依依,玉环琼鸾佩争鸣斗舞。
                      百合分髻,翠鬓如蝉,鸳鸯眉黛,凤眸含波。上前恭敬一礼道:“见过皇后!皇后万福!”宛如芙蕖含露,牡丹新舒,仪态端方,美不堪言。
                      四位公主赶忙向武惠妃见礼。
                      王皇后淡淡道声免了,武惠妃谢诺,这才举步入亭,盛颜仙姿,华容婀娜。莫说王皇后容貌顿失颜色,便是咸宜公主、建平公主那等出众,与武惠妃站在一处,也只剩幼弱天真,不复女儿绝艳。
                      武惠妃坐在咸宜公主身畔,向皇后笑道:“妾身原想去向皇后请安,皇后今日气色见好,也就放心了。”
                      王皇后道:“多亏琪儿送我香枕,这几日睡得安稳。惠妃可好?”
                      武惠妃笑颜未改,道:“谢皇后关怀,妾身无碍。”
                      皇后与惠妃多年不和,宫里无人不知,四位公主都不敢出声,各自喝茶。
                      咸宜公主低下头,悄悄牵过惠妃所佩禁步玉环,在手把弄,转而想起父亲膝前也有一只,与此似是一对,分刻日月图纹,便换了环下所系鸾佩来玩。
                      王皇后起身道:“出来多时,有些乏了,这就回宫。你们自便。”
                      武惠妃起身作礼道:“恭送皇后。”众公主也一齐礼送。
                      王皇后看着武惠妃一派谦恭,礼数周全,再看她腰间悬挂的双曜乾坤白玉环,不由一阵气闷,转身而去,一众宫人宦者紧随。
                      常芬公主三人也都纷纷告退,顷刻之间,只剩武惠妃母女二人。


                      IP属地:河南155楼2019-06-09 16:44
                      回复
                        两个青年都穿紫罗袍,头顶金冠,腰束玉带。为首之人二十二三年纪,眉宇整秀,气度谦冲,对咸宜公主笑道:“琪儿可好?”
                        咸宜公主笑道:“多谢三哥挂念,六哥好?”
                        另一人修眉凤眼,年约弱冠,道:“多日不见琪儿了,刚才还听母亲念叨你。”转头看见慕容则,喜道:“泽川?!你怎么在此?”
                        慕容则拱手道:“二位王爷!职下有礼。”
                        凤眼青年道:“听说你荫补千牛,我正要出宫寻你。”说着看向李延青,悠悠道:“这位定是李将军了?”
                        李延青心知此人是甄王李嗣玄③,另一位则是陕王李嗣升④,依样向二人行礼。
                        陕王打量他一阵,道:“将军英武不凡,今日见面,胜过闻名,嗣恭之言果然不差。”
                        李延青道:“那是汝阳王过誉,卑职惭愧。”
                        甄王道:“我素喜结交豪杰,来日请泽川作陪,将军可愿过府一叙?”
                        李延青道:“蒙王爷厚爱,卑职感激。但尊卑有别,王爷勿言结交,折煞卑职了。”
                        甄王还要开口,陕王却拦下道:“此事再议。琪儿这是要带二位往何处去?”
                        咸宜公主笑而不答,反问:“前日送给三哥的梅煎山药糕可好?”
                        陕王道:“甚好,你三嫂赞不绝口。”
                        甄王道:“琪儿偏心,怎地不送给我?”
                        咸宜公主笑道:“这里还有,六哥自便。”说着令宫人提出食盒,捧了山药糕端过。
                        甄王捻了一块,抬手纳入口中。陕王见其他宫人还端着果品素点,香烛法器,迟疑道:“送到三清殿……作供?”
                        咸宜公主笑问:“三哥可觉使得?”
                        陕王一怔,笑道:“那是自然!时候不早,这就去罢。”
                        咸宜公主笑着告辞,上辇北去,众人也向二王行礼,在后紧随。
                        ③即唐靖恭太子李琬,初名李嗣玄,后改李滉,又改李琬,历史上此时大约12岁,为行文故,书中21岁
                        ④即唐肃宗李亨,初名李嗣升,后改李浚,又改李玙、李绍,最后改为李亨。此时本该13岁,为行文故加大十岁。


                        IP属地:河南157楼2019-06-09 16:45
                        回复
                          李嗣玄道:“原以为……圣人敕封两个少年为官,不过是一时起意,如今看来,并非无由。三哥,为何不与他们结交?此二人绝不寻常啊。”
                          李嗣升笑道:“圣人行事,何时没有缘故?再说他们这种人,名利财货皆不足以动其心,你以为是普通士子,稍加笼络就可驱使?便是圣人高官厚禄,荣宠有加,我看也未必能将他们留在朝中。不用急着示好,来日方长。”
                          三清殿在大明宫西北,名为殿宇,实是一座宫中道观,供奉道家诸神。咸宜公主在观前下辇,只带着贴身宫女和李延青二人进观,其余从者皆不许入内。
                          公主说来进香,却绕过正殿,往东北偏殿而行,偏殿门前早有一个头戴莲花冠的中年女官等候,上前一礼,耳语几句。
                          咸宜公主听罢,点头道:“如此……我们也不好干等。叫虫娘来罢。”
                          女官领命而去。李延青和慕容则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咸宜公主为何这般,眼见公主呼唤二人进殿,只得跟上。
                          这偏殿形制如同一处小院,院中一棵青松亭亭如盖,松下石桌石凳,光洁齐整。
                          咸宜公主邀与同坐,二人推让,公主笑道:“此处既是道观,又无外人,便也没有许多礼仪规矩。你们非得拘泥,那就真是凡间俗子,尘世愚夫了!思之不觉惭愧?”
                          慕容则忍不住失笑,道:“公主好口齿!职下虽是俗人,这愚夫却万万不做的。”说着往石凳上落座,斜眼看向李延青。
                          李延青便也在他身旁坐下,悠悠道:“聪明容易糊涂难,我得向你多学几招。”
                          咸宜公主微笑不语,慕容则轻咳一声,取出折扇呼呼啦啦地摇了起来。
                          这时那位女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名中年仆妇,手中牵着个七八岁的小道姑,生的肤色如雪,高额深目,容貌竟有几分西域人的模样,只是缁衣麻鞋,颇带疏冷之气。
                          咸宜公主笑道:“虫娘,快来!”摆手令众人退下,只留两个贴身宫女,手里端着五弦、金槽两具琵琶在旁伺候。
                          小道姑见众人离开,这才走到咸宜公主身边,面有亲昵之色,指着李延青二人道:“他们是谁?”


                          IP属地:河南158楼2019-06-09 16:45
                          回复
                            咸宜公主道:“这两位哥哥想听曲子,你可愿唱给他们听?”
                            小道姑眼珠滴溜一转,笑道:“能唱,可姊姊得拿好物事来换!”
                            咸宜公主道:“你昨日说想吃梅煎山药糕,我带来了。”
                            小道姑笑道:“好……”
                            慕容则折扇掩面,悄悄对李延青耳语道:“我听人说,主上后宫有一位出自昭武九姓的胡女曹野那姬,曾生下一位公主。主上不喜,因此令她出家,主持宫中道观……莫非是这女孩儿么?”
                            李延青道:“多半是了。”想起方才陕王与甄王提起三清殿,神色颇异,再看这小道姑与咸宜公主同是帝女,只因父亲厌恶,就连兄弟姐妹也对她避之不及,心中忽感皇家无情。
                            这时咸宜公主对两人道:“去年我在宫中寻获一本前朝曲谱,名曰《繁华调》。其中词曲皆咏名城旧事,虽是一位无名乐师所写,我与虫娘用琵琶应和,却觉颇有韵味。今日有缘到此,二位可要听听?”
                            慕容则呼啦收起折扇道:“能得听取公主吟咏弹唱,实是有幸。”
                            李延青道:“前次公主在蓬莱山太液亭所奏,可是此曲么?”
                            咸宜公主笑道:“正是!”说着从宫人手里接过螺钿五弦琵琶,横放膝头。小道姑捧着一卷黄旧帛书,展开放在面前,也抱了一具金槽琵琶,率先弹奏起来。
                            咸宜公主也跟着拨弦,乐声如前,但那具螺钿紫檀琵琶,音色韵致皆属神品,果然远胜四弦。慕容则忍不住盯着多看几眼,心下啧啧称赞。
                            小道姑虫娘开口唱道:
                            “繁华不须论,青史在长安。
                            八方齐来贺,四海朝天颜。
                            何须思汉武,今古无遗恨。
                            太液芙蓉好,章台柳色新。
                            纵有相如千金赋,未央春深赋几分?”
                            音声清越,颇有盛世气象,正是《长安歌》。
                            慕容则对李延青低声道:“看不出这女孩儿年小,声同天籁!”


                            IP属地:河南159楼2019-06-09 16:46
                            回复
                              语未毕,曲调一转,虫娘又唱《洛阳忆》,似有诸佛梵音,词曰:
                              “伏羲画河图,白马入伽蓝。
                              生游巩洛间,死葬北邙山。
                              冢中枯骨皆将相,铜驼陌上集少年。
                              莫道名花倾国色。花无百日好,月有阴晴圆!”


                              IP属地:河南160楼2019-06-09 16:4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