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秋雨吧 关注:198贴子:13,573

回复:【观烟听雨】【原创小说】繁华调(微修版)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李延青以一敌二,本不能与之抗衡,然而他所学决胜剑法,堪称天下极为凌厉的杀招总集,又依据剑招,自创一套防守应对之法。此时施展开来,虽是四把快剑一齐相攻,竟也递不进他身周尺许之间。三人一时难分难解。
其中一个黑衣人肩头受伤,剧斗之际鲜血点点,都洒在三人身上,眼看申王府大批军士赶到,赶忙对另一人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动作齐整划一,一人剑交左手,一人剑交右手,每人单手双剑,一前一后同时挟住李延青兵刃,将银霜剑抟飞出去,继而左右两只手掌齐出,击向李延青双胁。
这下大出李延青意料,手中既空,掌风袭体,却又不能发掌还击。好在他反应极快,脚下猛起,向后纵跃而出,已落到了荷花池畔,避开了两人齐齐一击。
三人一经散开,众亲兵登时大呼扑上,将两个黑衣人团团围住。受伤那人抓住另一人肩膀喝道:“快走!”将他一托,飞上屋顶。
李延青见他要逃,左手一翻,一枚飞刀落入掌心,正待出手,略一迟疑,倒转刀柄,呼地掷出。那人已站在墙头上,正待回身,给这一刀正着肩后,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向外扑倒。
地下那人惊呼一声:“二弟!”
此时众军纷纷挥刀砍来,他闪身避过,出手如电,抓住两名亲兵衣领,也是一跃上房,将二人向李延青猛力扔将过去。
李延青赶忙一手一个稳稳接住,但这两人下落之势,合起来有四百多斤力道,李延青收不住步,只得向后连退。
待要放手去追黑衣人,岂料刺啦一声,两个亲兵身上竟冒出火焰来,衣衫尽燃,一瞬之间被烈火包围,大声惨呼。
此时医家对烧伤尚未有治疗办法,若是全身皆被火灼,便不活活烧死也无生还之理。
李延青不及多想,抓着两人就势疾退数步,向后而倒。只听扑通、哗啦,三人一道落入荷花池,火焰立熄,搅得池水波纹涌动。
其余亲兵见状,也都赶忙跳水援救。


IP属地:河南221楼2019-06-10 12:04
回复
    慕容则匆匆赶来,望见李延青落水,暗道糟糕,倘若他脸上面具遇水剥离,当众泄露真容,这可如何是好?
    奔到近前,李延青已自行上岸,看看他容貌未变,慕容则堪堪松了口气。又见他通身透湿,水迹淋漓,赶忙搀扶。
    众亲兵也将另外两人救了上来。好在李延青反应及时,那两名亲兵衣衫着火,却也不曾烧伤,兀自惊魂未定,待得回神,慌忙连滚带爬上前道谢。
    李延青方才一番剧斗,复又落水,此时脑中晕眩不已,抬手扶额,摆了摆手,闭上眼睛却不说话。
    慕容则低声道:“可有受伤?”
    李延青停了一会儿才道:“无事。申王怎样?”
    慕容则悄声道:“不成了,我看像是毒发!”
    李延青嗯了一声:“此事蹊跷。”
    慕容则扶他站起道:“如何是好?”
    李延青睁开眼睛道:“只有勉力一试。”
    这一场变故惹得申王府上下大乱,早有消息传入宫中。
    得知申王遇刺,明皇本要亲临王府,被高力士劝阻,只得连夜令太医署一众太医前去救治,又命高力士代为探看。心中担忧,彻夜难眠,直到鸡鸣,高力士匆匆赶回复命,这才慌忙披衣起身。
    高力士带着太医令行至殿外,悄声道:“方才所言,太医可听清了?”
    太医令慌忙道:“高公放心,老夫不敢胡说。”
    高力士点了点头,两人进入殿中,屏退左右,这才使太医令上前奏告。
    太医令跪地颤声道:“主上容禀。申王并非利器所伤,乃是中毒。”
    明皇看了高力士一眼,凝声道:“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令犹疑片刻,结舌道:“性命无虞。只是……只是……毒入骨髓,怕只有半年光景了……”
    明皇勃然大怒,拍案喝道:“****!”吓得太医令一个哆嗦,伏地不起。
    高力士忙道:“大家息怒!”
    明皇阖目长吁,抑制心头怒火,高力士悄悄遣退太医令,执手侍立。过了片刻低声唤道:“大家……”
    明皇凝声道:“怎么回事?申王怎会中毒?”
    高力士道:“府中家人说,是申王误服丹药所致……臣以为不然。”
    明皇看了他片刻,道:“你且说来。”


    IP属地:河南222楼2019-06-10 12:04
    回复
      高力士道:“主上可记得太宗朝……曾有方士娑婆寐献长生药?”
      明皇点头道:“自然记得。太宗服其丹药,旋即驾崩。高宗时娑婆寐又来,李绩道:‘此人再来,容发衰白,已改于前,何能长生。’娑婆寐被高宗遣归,未及行便已老死。”
      高力士道:“为申王献药方士名叫娑婆晏,已遁逃多日,身份大有可疑。臣在王府丹房之中,寻见金丹数枚,暗令太医检验,其中皆有慢毒。服食半年便会……积重难返。”
      明皇道:“依你之见,此人蓄意加害申王?”
      高力士道:“臣不敢断言,但今夜申王确曾遇刺,更是蹊跷。多亏李将军相救。”
      明皇奇道:“李将军?”
      高力士道:“正是。臣赶到之时,申王情况危急,也是李将军回府取来解毒灵药,这才转危为安。”
      明皇闻言沉吟不语。高力士又道:“将军此刻便在殿外。”
      明皇点头道:“叫他进来。”
      高力士应诺,令李延青入内面圣,亲自到殿外把守。
      直至平旦,李延青才从殿内步出,不知他与明皇说些甚么,虽然疲惫,神情却甚松快,对高力士抱拳低声道:“辛苦高公!”
      高力士悠悠笑道:“寥寥数语,谈何辛苦,怎比得将军。昔日狄梁公对李唐皇室这份情谊,教老夫敬佩三分,多年以来,惯见无数王侯将相,也只有将军一人能与之相比。”
      李延青道:“小子不敢。”
      高力士悄声道:“玉真公主早已告知老夫。将军放心。”
      李延青点点头,感激道:“多谢!”对高力士一抱拳,倒退两步,转身而去。


      IP属地:河南223楼2019-06-10 12:04
      回复
        高力士瞧他背影微微一笑,叫来内侍送上一钟参茶,推门进殿。
        明皇犹自披衣端坐,阅看奏章,高力士悄悄捧了参茶奉上,明皇随手接过,喝了两口。
        高力士轻轻为他揉捏肩背道:“李将军忠贞为国,主上可以宽心。”
        明皇笑意不明道:“只怕他肯为国尽忠,却不愿为朕效命。”
        高力士道:“忠君之人,未必贤臣;社稷之臣,定不负君。主上早已知晓,否则又岂会重用宋璟。”
        明皇摇头笑骂道:“老狐狸!”
        慕容则在丹凤门外等了许久,终于见李延青出来,赶忙问道:“如何?”
        李延青长出一口气道:“妥。”
        慕容则道:“那就好……只是你为何说,今夜之事蹊跷?”
        李延青看了他一眼,道:“因为那两个黑衣人,并不是要行刺申王。”
        “诶?”慕容则颇觉愕然,“不是行刺,那来申王府作甚?偷丹药么?”
        李延青道:“他们都用双手剑,要想行刺,早已得手了。你可记得其中一人受了伤?”
        慕容则道:“不是你伤了……”说着戛然而止,惊声道:“怎么?不是你伤了他?”
        李延青摇头道:“你我赶到之前,他怕就已受伤了。”
        慕容则颤声道:“那……那……”
        李延青道:“方才跟随高公去搜丹房,我看见梁头东角的蛛网落地,只怕你进去救申王时,屋里还有旁人。”
        慕容则倒吸一口凉气,后怕道:“我竟未察觉!”
        李延青道:“谁能想到刺客另有其人?幸好他不曾起意杀你!”说话之间,报晓鼓次第而鸣,两人这才发觉东方霞光隐露,天已破晓。


        IP属地:河南224楼2019-06-10 12:05
        回复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5楼2019-06-10 17:29
          回复
            第六回 四方争朝汉衣冠
            申王李捴突发重病,明皇连夜派太医诊治,第二日亲临王府视疾,又赐药饵。长安各府公卿却都耳闻,申王昨夜遇刺,大难不死,只不知何人所为。
            不过半日,这番议论又被明皇一道敕旨盖过,文武臣僚纷纷将目光转向兴庆宫。两日后勤政务本楼赐宴新科进士,可称得上朝中大事。
            慕容则一夜未合眼,正在房里蒙头大睡,被家仆叫醒,匆匆起来接旨,兀自呵欠连天。诸弟见他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无不诧异。
            慕容齐道:“大哥不觉惶恐?”
            慕容则道:“惶恐?”
            慕容卓道:“也不高兴?”
            慕容则眯眼道:“高兴?”哼了一声,将敕旨往他手中一塞,摆手道:“平白扰我清梦!”说着大步便走,自去回笼。
            慕容齐兄弟捧着敕旨面面相觑,心说这位兄长不羁狂放,颇有魏晋文士风骨,也难怪大伯屡加责备。
            李延青午后醒转,不急着起身,干脆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转头一瞥,斜阳透户而入,落在窗边坐榻上,光影点点。
            蓦地想起幼年时自己这般午睡,母亲坐在窗前看书,鬟发如云,冶容丰盈,侧颜沉和安静,好似江峡中倒映的月影。父亲有时就在一旁默默看她。
            一日半睡半醒,听得母亲低声问道:“看我做甚么?”
            父亲的声音透着笑意:“不知怎么就爱看了。”
            母亲似乎也微微一笑,喃喃道:“我一直想问,李将军盖世英豪,刚直严正,却是几时……对女子也动心了?”
            父亲却不答反问道:“你又是几时动了心?”
            耳听母亲默然许久,才道:“兴许……兴许是看你为了救人……”转而又道:“当时,我何尝见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居然为了不相干的人豁出性命。如今觉得,我不曾看错,你确是英雄。”
            那时他年纪幼小,也不知这些旧事,只听得母亲言语之间的感佩唏嘘,委实真切。
            但听父亲道:“当时我道自己必死无疑,除了想到大人,竟还想到你……在此之前,我又何尝想过哪个女子?”顿了一顿又道:“如今也还是你。”
            母亲道:“我可是上了你的当,早知如此,说甚么也不……唔……”
            父亲笑道:“现在说甚么也都晚了!”
            母亲嗔道:“……你无赖!”李延青沉沉睡去之际,只知道母亲快步出了房门。
            他自幼惯见父母相敬相爱,夫妻情深,此时想来,不禁一笑。与双亲分别近一年之久,这番旧事不免勾起心底思亲之情。
            辗转反侧间,却见里侧枕下露出白绢一角,伸手摸出看时,是一块两寸长方的绢条,写着“酉时城西二十里渭水畔”一行小字,赫然便是父亲李元芳的笔迹。


            IP属地:河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26楼2019-06-11 11:23
            回复
              李延青骨碌爬了起来,这绢帛边缘参差,墨迹犹新,显然是今晨他回来之前刚刚塞在枕下的。看看快到申时,慌忙穿戴洗漱,带齐诸般物事,备马出门。却不直取城北渭水,而是纵马向西北赶去,出了开远门一路西行,奔出二十里再转向北。
              原来河道弯曲,李延青暗想从城北沿渭水行二十里,与城东西相距也只十余里,父亲所说必是从长安城直行二十里,再到渭水,那才真是他等候之处。
              一路奔到渭河沿岸,刚到酉时,流水映着斜阳粼粼泛波,两岸芦苇浩荡成片。他勒停坐骑,东西遥望,只见远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系着一叶孤舟,青青苇荡间,一个渔夫头戴斗笠,正自垂钓。
              相隔甚远,也看得出那渔夫身形高大,与李元芳背影相仿,只是发色花白,散落肩头,半边虬髯也成浅灰。
              他跳下马背,不敢贸然呼唤,只是远远站着。约莫一盏茶功夫,那渔夫侧坐芦荻之中,兀自脊背笔直,竟没有半分疲累佝偻之意。
              李延青微微一笑,父亲出身行伍,坐立端正,十余年未曾改变,倘若眼前真是一个老朽渔夫,岂能有如此体力。
              当下快步上前,在他身旁蹲下,伸手扯过鱼竿,将鱼线提回道:“久久无鱼上钩,怕是杆头少饵。”鱼线抖动之际,钩上空空如也。
              那渔夫轻哼一声,侧目相视,容貌虽然改换,一双犀利眸子,却是李元芳无疑,沉声道:“臭小子,临去之时,我嘱咐甚么来?惹出这等麻烦,是怕你老子清闲?”
              李延青与父亲久别重逢,心中欢喜无已,他出言训斥,也只得低头扶额,乖乖听着,不敢出声辩驳。待见他向小舟一摆手,赶忙上船坐进舱内。
              李元芳起身去解船缆,泊舟入河,将船停在了渭水中央,东天玉兔初升,沿岸并无人迹,只有苇荡中缕缕轻烟浮在水面。
              李元芳昔年统御下属甚严,兼之性情坚毅,久而久之自有一身夺人威势,此时虽已年过五十,气魄一如往昔。
              便是李延青也觉心惊胆战,不敢去看父亲,只得埋首道:“爹爹说过,诸事可为,莫要为官……”
              李元芳沉声道:“你倒好,十九岁就在御前走动,胆子大么。”
              暗想自己似他这般年纪,尚在甘南道军中摸爬滚打,到得二十三岁入京为官,已是当时朝中最年轻的四品大员,但狄仁杰曾嘱咐莫教李延青入仕,自己也不想违背他的意愿。是以言语虽有责备之意,一时竟也不知,心中究竟是喜是怒。


              IP属地:河南227楼2019-06-11 11:23
              回复
                李延青不敢辩驳,也不多说其中隐情,吸了吸鼻子,悄声道:“爹爹怎么知道?”
                李元芳道:“听说林见虹要来寻你,我就已到了京城,后来看你无事,本想相见,却在永嘉别苑窥见圣上。我知你定要被他留下,索性离开长安去了凉州。虽隔千里,你闹出如此动静,我岂能不知?”顿了顿道:“你娘和弟弟都好。”
                李延青暗暗吃惊:“莫非林见虹来见我,爹爹当时竟然在场?我未察觉倒也罢了,看林见虹等人,应该也被蒙在鼓里。”
                又想父亲后来认出了明皇,这才未曾现身便去,但既然到了凉州,怎会月余间去而复返?正想间,李元芳又走到船头摇桨,溯游向西,两岸暮色也越来越浓。
                李延青忽而想到那日在三峡中也是这般情形。只不过浩荡长江变作悠悠渭水,两岸峭壁也成了芦荻千杆,彼时猿鸣阵阵,目下水鸟啾啾。就连河心月影都觉少了如仙如幻之意,只是人间凡俗景象。不知当日到了碧峭山庄,今夜又要往何处去?
                这一番行船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又走了约莫二十里,已到咸阳桥附近。
                李元芳将船泊进距桥七八丈外的南岸苇荡之中,低声道:“此处听得见桥头动静么?一共有几个人?几匹马?”
                此时四野已是漆黑一片,常人即便放眼去看,也不知桥上情形,李延青虽然夜能视物,但也依言闭上眼睛,凝神细听。
                刚要开口,却又生生忍住,又过片刻,才低声道:“共有五人,一人乘马先行,另外四人是两男一女,还带着一个孩童。四人刚走到桥中,乘马那人却早已过桥,去得远了。”
                李元芳一拍他背心,欣慰笑道:“耳力不差,也够细心,没漏了一个。”说罢便不再言语,在一旁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李延青心知父亲带他来到此处,绝不是为考教功夫。刚要询问,忽见父亲腰间方才还空空如也,不知何时已多了半截幽兰剑的剑鞘,心下登时惴惴,将询问之语咽了回去,依样合上双眼。
                初时耳听咸阳桥上辘辘车鸣,萧萧马嘶,唤女呼儿之声络绎不绝,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渐渐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再无声息。李延青心知入夜已深,父亲却还一动不动,他便也不乱动。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已是午夜,渭河北岸却远远传来脆乱蹄响。李延青睁开眼来,看向父亲,果然李元芳也张开双目,微微一笑,对他低声道:“来了!”
                李延青大惑不解,只听得众人驱马上桥,约有十五骑,奔行甚速。悄悄到船头细听之际,冷不防一声悲嘶透耳,跟着传来一声惊呼,竟似是当先一匹马失蹄而倒。


                IP属地:河南228楼2019-06-11 11:23
                回复
                  但这短短一瞬之间,李延青便知那马是遭人暗算,所以嘶鸣甚哀,但它奔行之时受伤,却不曾前扑,扑通跪倒在地,想来是怕摔伤主人。
                  这一念方闪,咸阳桥上嘶声连连,人声齐喊,余下十四骑也未能幸免,先后马伤人倒,乱作一团。
                  跟着便有人破口大骂:“你奶奶的!哪方贼子暗下毒手?”
                  也有人道:“王将……公子!无碍罢?”
                  “小心,怕是有埋伏!”
                  “戒备!快走!”
                  十余人齐齐出声说话,混着伤马之声,一时鼎沸连天,嘈杂不休。
                  李延青心想:“咸阳桥是京城通往西北的必经之路,听他们语声粗豪,颇有行伍之气,所乘马匹步声奔速,健壮精悍,除了军马,再大的马市也不能同时出售十五匹一模一样的上等良驹。这些人恐怕是从边关而来,赶路已久,偏在此处中伏,看来爹爹早就知晓。”想到此处,向父亲看了一眼。
                  李元芳耳听桥上生变,竟也不以为意。李延青霍地明白:“是了,既有准备,这些人怕是连桥都难下得去。”
                  果然南北两岸都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桥上众人刚刚走到中央,南北两方就已被人封住了去路。
                  咸阳桥横跨渭水南北,长约里许,宽有五丈余,虽然全是木制,也用了一百多根桥桩才撑架起来。李延青听见波波出水之声,络绎不绝,显然是桥下也有杀手埋伏,果然有人缘木而上,翻过了桥栏。
                  如此一来,咸阳桥上登时汇聚了数十人,那先上桥来的一十五人纷纷拔刀在手,其中一个喝道:“哪里来的贼子,报上名号!”
                  话音落处,无人应答。
                  那大汉怒道:“呸!行恶不敢留名,老子若是死在你等败类手中,当真没脸做鬼!今日与你们拼了!”说着便要挥刀砍杀,却被另一人拦住道:“大哥!休要妄动。”
                  李延青听这人与自己年岁相仿,如此危急之时,强敌环伺,声音却无丝毫惧意,不禁暗暗佩服。
                  只听桥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我等皆是无名小卒,今日只要公子身上那样东西。快交出来罢。”
                  先前阻拦大汉的少年道:“启程回京之日,我就料到会有人半路劫夺。没想到你们竟敢在京城附近下手,看来……此事半分不假!”
                  桥南一阵沉默,忽然响起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跟着那人嗤道:“我本不想杀你,如今非杀不可了。都听清楚——不留活口。”
                  这几句话冰刀一般冷硬,话音未落,桥上立时喊杀声大起,刀剑往来之声夹着惨呼散播开来。


                  IP属地:河南229楼2019-06-11 11:24
                  回复
                    李元芳向桥下一指,李延青会意点头,父子俩纵过苇荡,攀住桥桩,隐藏桥面之下。
                    二人轻身功夫俱是上乘,再加上河水波涛,风摇垂柳,桥上众人又正大呼酣战,竟无一人发觉有异。
                    听见头顶濒死惨呼之声不绝,李元芳蓦地想起二十余年前,在运河舟中孤身鏖战铁手团一众高手的情形,真可谓九死一生。
                    他身经百战,杀人无数,此时听那人说道不留活口,忍不住杀心大起,立时便要上桥大肆屠戮一番。李延青拉住父亲,悄悄附耳几句,李元芳听罢,只得强忍杀意,点了点头,仍是按剑不动。
                    双方交手之初,那一行十五人便有几个先后倒地,最后仅剩四人勉力支持,却是脚步散乱,喘息不已。片刻间又有三人支撑不住,摇晃而到。跟着一声金鸣,一柄钢刀脱手激飞,落在了三四丈外的桥板上。
                    只听那少年惨然道:“技不如人,死则死耳,可叹我不知死在何人手中!”
                    桥南那人幽幽道:“死便死了,何必多问?”
                    忽听李延青笑道:“这话说的不错!”
                    那人惊道:“你……甚么人!?”
                    跟着嗒嗒脚步之声混乱成片,齐向南移,显然是一众刺客惊慌上前。
                    李元芳心中暗赞:“这小子好快的身手,竟将敌人方位估算的分毫不差,一招成擒。”
                    只听李延青道:“死便死了,何必多问?”
                    那人声音大有惧意,兀自强硬道:“我……你……动手罢!”
                    李延青道:“好!”跟着呯呯呯呯数声,却听桥上众人齐声惊呼,竟是如同汤团下锅一般,一个个接连不断地落桥入水,掉进了河心。
                    李元芳听得出是儿子将那头目挟制在手,飞腿把一众刺客踢下桥头,最后连人质也抛了下去,不禁暗笑他胡闹。
                    这些人武功皆非泛泛,就算落水也立时便可重新杀来,当下翻身抓住桥栏一跃而上,只见那少年虽然受伤昏晕,却是性命无碍,被李延青负在背上,另一个方脸大汉受伤不轻,倒也一息尚存。
                    李元芳将那汉子提在手中,浑如无物,与李延青一道拔足飞奔,迅疾如马,片刻之间已将咸阳桥抛在身后,唯有众刺客喝骂叫嚷之声,遥遥传来。


                    IP属地:河南230楼2019-06-11 11:24
                    回复
                      李延青道:“爹爹,这二人是谁?”
                      李元芳见他背着人疾行之时,说话气息不乱,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开元二年,陇上骁将王海宾大破吐蕃?”
                      李延青道:“那场大胜斩首吐蕃一万七千人,可惜王将军寡不敌众,力战而死。”
                      李元芳提起手中大汉道:“此人便是王将军的养子王询。你背上少年是他独子王训,王将军战死时他年方八岁,圣上怜其幼孤,赐名忠嗣,收为假子,养于宫中。”
                      李延青诧异道:“他是王忠嗣!”
                      李元芳嗯了一声道:“上月王忠嗣在河西率三百轻骑奇袭吐蕃,斩首千余。谁知得胜归来不过两日,我却在凉州无意听见,有人谋划将他刺杀。
                      且王忠嗣行事也有古怪,竟然带了十几个亲兵秘密返京。我料其中有重大缘由,教你母亲留在凉州,暗中跟随王忠嗣南来。果然一路上都有人监视于他。”
                      李延青方才擒住黑衣人,见他衣襟上也是绣着云纹,便知又是神方门所为,向父亲道:“这些人为使他疏于防范,竟然选在咸阳桥下手。爹爹可曾查过他们来历?”
                      李元芳道:“这便是最奇怪处,我也查不出这些人是何门何派,敢在京城附近对主上养子痛下杀手。看来王忠嗣此番回京的缘由绝不简单。”
                      李延青心下暗叹,神方门行事严密,若非无宁堂有意告知,自己恐怕仍是蒙在鼓里,没想到连父亲也查不出底细。
                      父子边走边说,斜向东南,早已奔出数里之遥,进了一片密林,将王忠嗣和王询放下,稍稍歇息,着手为二人包扎治伤。
                      李元芳道:“许久无人追赶,你使了甚么法子?”
                      李延青哦了一声道:“他们杀了王将军的亲兵,自然不能只挨一脚,恐怕还得在河里泡上两三个时辰。哪个运气不好,就去给渭水河伯做女婿罢。”
                      李元芳摇头轻笑,道:“前边马车早已备好,虽是午夜,要带他们回京,凭你的本事,叫开城门应该不难。”
                      李延青知道父亲不愿再进长安,只得点点头:“爹爹千万小心,不可泄露了行迹。如今只我一人倒还罢了,若你和娘亲、弟弟也遭威胁,那我这一场辛苦就都白费。”


                      IP属地:河南231楼2019-06-11 11:24
                      回复
                        李元芳一拍他肩头道:“别家孩子在这个年纪,尚是裘马轻狂,优哉游哉。是我不好,教你以身犯险,解我之困。”
                        李延青听他语气颇有伤感愧疚之意,慌忙笑道:“这对孩儿未尝不是好事。狄梁公遗篇曾言‘匹夫忧家,智士兴国’,我若不能为国效力,又岂敢说是爹爹的儿子?”
                        李元芳沉沉点头,道:“好!你能不负狄公期望,我愿足矣!”
                        两人又在树林中穿行里许,找到马车,将王忠嗣兄弟放进车内。
                        李元芳这便要走,李延青忽然道:“爹爹,此去之后,三五年内不可寻我。即便……即便传出凶讯,你们也别来插手。”
                        李元芳脸色一僵:“此话怎讲?”
                        李延青轻叹一声道:“孩儿近一年来多方查探,深感此事背后有谋国之患,若真有不测,就请爹娘好好保重,只当孩儿不肖!”
                        纵使李元芳年轻时也曾刀尖火海,舍生忘死,听儿子亲口说来,心中不免凉了半截。李延青自幼极得他钟爱,但那“谋国之患”四个字却是非同小可,若要牺牲爱子保全社稷,李元芳固然忍心,此痛必是肝肠寸断,又如何承受?
                        默然半晌,终是道:“三年之内,我不会插手此事。但要你毫发无损地回来见我,你听清楚。”说罢转身一纵,在林间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李延青目送父亲离去,苦笑一声,驾车返回长安。此处离城只剩十余里,加上官道平驰,马速甚快,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长安城下。
                        明皇曾暗中赐予他长安禁军调令,持此令牌可随时进出长安及太极宫、大明宫各处城门,亦有调兵之权。金光门守军见了,立即打开城门放他进城。
                        趁着夜黑无人,李延青将王忠嗣兄弟带回府中,命家人收拾客房给两人安身,自己也不回房去睡,就在一旁照看。
                        两人身上皆有长短不一的刀痕,只是入肉不深,未伤筋骨,王询给人打了一掌,受了内伤。王忠嗣受伤不重,只是失血过多,一时还未苏醒。
                        李延青与王忠嗣虽未谋面,却也听过他的大名。细看此人俊逸轩伟,虎眉鹤眼,额角高隆,辅骨插天,明皇曾赞他“有冠军侯之貌”,称其“尔后必为良将”。此时年仅十八,却已颇带风霜之色,想来边塞风吹日晒,苦寒难免。
                        李延青心道:“父亲说他率三百轻骑奇袭吐蕃,斩首千余,只怕此人不仅有霍去病之貌,亦有霍去病之才。威震边疆,四夷臣服,指日可期。”
                        转念又想:“王忠嗣身为边将,未得传召,若给人参他一本,乃是死罪,须得去了这条隐患。”沉吟一会儿,计上心头:“此事宜早不宜迟,最好两日内办妥,待到王忠嗣伤愈,入宫觐见也无破绽了。”


                        IP属地:河南232楼2019-06-11 11:25
                        回复
                          就在此时,王忠嗣忽然睁开眼,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声音干哑道:“你……你是何人?这是甚么地方?”
                          李延青道:“在下李延青,王将军放心,你已身在京城。”
                          王忠嗣诧异道:“李……你是……李将军?是你救我?”见他点头,又见一旁榻上是自己兄长王询,当下心中一宽。
                          他先前身在边关,就听说京中圣上任用了这位将军统领禁军,却不曾想与自己年纪相若。
                          此时看他英武端严,凛然有威,竟也不禁起了三分敬意,又道:“多谢相救……王忠嗣深感大德。”
                          李延青道:“举手之劳,将军不必言谢。只是你擅离职守,私自回京,万一遭到御史弹劾,可如何是好?”
                          王忠嗣道:“我岂不知这是死罪?但为国尽忠,俯仰无愧,一己安危何足道哉!”
                          李延青笑道:“话虽如此,可若因此便死,那未竟之功,未平之患,只怕无人承继。他日边关危急,百姓受苦,将军之死岂非轻于鸿毛。”
                          王忠嗣默然许久,道:“李将军所言甚是,是忠嗣考虑不周。”
                          李延青道:“将军言重了。如今你人在京城,只我三人知晓,若信得过在下,就请与令兄安心养伤。待圣上召将军回京,到时伤愈,再入宫觐见不迟。”
                          王忠嗣虽与李延青初见,但想圣上英明,尚对此人信重有加,他又能将自己兄弟从咸阳桥救回京城,必然不会虚言,点头道:“我信将军!拜托了!”
                          宫城之间更漏定准,报晓鼓这厢敲过,大明宫内已是一派忙碌之景。
                          一个胡服宫女快步走进珠镜殿。咸宜公主穿着织金石榴裙,外罩纱衫,坐在梳妆台前,已绾好了惊鹄髻,见她赶回,问道:“如何?三哥三嫂几时进宫?”
                          宫女道:“陕王知会公主,入宫之后先到紫宸殿拜过圣人,再往皇后宫中请安,一道回府。”说着摆手令一众宫人退下,上前来为她簪花修饰。
                          咸宜公主见状,也不做声,只道:“那个蝶戏榴花的华胜,今日戴上罢。”
                          宫女依言取出,为她安放发间,低声道:“方才遇见李将军,说是前几日答应给公主的玻璃瓶,不便亲自送到,让奴婢带来。”说着取出递给公主。


                          IP属地:河南233楼2019-06-11 11:25
                          回复
                            咸宜公主并未托请李延青捎带物事,心中本来奇怪,但见那小瓶子通体翠绿,只有鸭蛋大小,晶莹剔透,圆润无暇,比琉璃更甚。瓶口用一颗鲜红的玛瑙塞子塞住,里面放着一卷物事。
                            宫女乖觉退下,咸宜公主打开小瓶,不料塞子上就带出一小卷绢布,用极小的小楷写着“请与陕王”四个字。
                            倒出瓶中物事一看,却是一束纸卷,用绯色布丝系着。咸宜公主微一沉吟,知道李延青定是有甚么要紧话与三哥说,请自己代为传达,不由一笑。
                            待到辰牌时分,陕王李嗣升到紫宸殿请安,轿撵刚行至弘文馆附近,就被咸宜公主的贴身宫女拦下,送上一枚公主新制的紫锦香囊。
                            李嗣升今日本就要接咸宜公主到府中小住,心知必有缘故,亲自接过香囊道:“公主还说甚么?”
                            宫女低头道:“公主说,‘这香囊中花有三色,各不相同,还请三哥仔细分辨。一会儿母亲宫中相见,三哥若答错了,我可要罚。’奴婢这就告退。”
                            陕王嗯了一声道:“代我多谢公主。”却不命随从起行,趁着轿撵帘幔阻隔,把那寸许大小的香囊打开,其中鼓囊囊塞着晾干的花瓣,细细一探,找出纸卷来。
                            不知为何,这一卷小小纸头拿在手中,李嗣升却觉此物不是出自咸宜公主之手。
                            但送信宫女,以及这香囊花瓣,又的确是咸宜公主所传。一瞬之间,已猜到是何人,打开看时,不禁一个哆嗦,手脚冰凉。
                            帘外亲兵问道:“陕王,立即去紫宸殿罢?”
                            李嗣升赶忙将纸条香囊收好,敛定心神,整理仪容道:“走罢!”一颗心却是惴惴高悬,到了紫宸门下撵,缓步入殿。
                            明皇正用罢早膳,令高力士将奏折摆上案头,研墨蘸笔。
                            待内侍通报,陕王入内行礼请安,明皇笑令平身,又道:“今日接了琪儿到王府,这丫头淘气,可别让她偷跑出去,惹出祸来。”
                            陕王道:“阿爷宽心,孩儿自会看顾阿妹。”


                            IP属地:河南234楼2019-06-11 11:25
                            回复
                              明皇嗯了一声,忽然道:“何事不豫?面有愁容。”
                              陕王道:“回禀阿爷,孩儿夜梦忠嗣。醒来念及他勇而轻死,恐有损伤,不觉忧心……”
                              明皇停笔道:“代州军使也曾禀奏,忠嗣戍边,轻骑出塞,吐蕃军过,视如无物。我亦手书示诫。”
                              陕王道:“孩儿与他自幼相从,深知忠嗣常有为父报仇之心。他如今也不过十八岁,为将尚早,年轻气盛。敢请阿爷延后几年,再教他效力疆场。”
                              明皇思虑片刻,点头道:“力士,传令中书、门下,召他回长安。”高力士应诺领命。
                              陕王心中一颗大石轰然坠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想:“忠嗣为何竟在长安?莫非边关生乱?可李延青又是如何知道?按说忠嗣此举乃是大罪,他要我如此进言,日后现身长安,便是奉诏而回。果然高明。”
                              出了紫宸殿,廊下众千牛卫侍立,慕容则守在门边,见他出来慌忙问安。陕王低声道:“泽川,今日怎不见李将军?”
                              慕容则道:“回禀陕王,入宫来才听说,李将军向主上告假,未能在此。”
                              陕王道:“因何告假?”
                              慕容则摇头道:“卑职也不知。”
                              陕王点了点头,道:“待你出宫,若到李将军府上,也请代我问候。”
                              慕容则岂敢不应,连忙允诺。暗暗奇怪,今日陕王怎会突然问起他来?又想李延青突然告假,连自己也未知会一声,莫非真的有事?
                              好容易挨到换班出宫,匆匆到了李延青府上,听仆役说他在后园阁楼上。慕容则大步登阁,却见他穿着竹翠春衫,倚榻摆酒,全无异状。
                              慕容则诧异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突然告了假,却在这里偷闲?”
                              李延青将对面酒杯添满道:“快坐,正等着你。”
                              慕容则望着杯中酒如琥珀,长长一嗅,慌忙撩袍坐在桌旁,执杯一饮而尽,抿唇片刻,道:“莫非是长春酒?取松花、柏叶、青竹汁酿成,三者经年不败,故号长春。滋味还真不坏!”
                              李延青点头笑道:“果然是大行家。”


                              IP属地:河南235楼2019-06-11 11:2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