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六“哟吼”一声跳到了父亲背上，五爷差点没蹲稳，晃悠几下站了起来心中惊叹，没想到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接下来的路上，杨小六贪婪的趴在五爷背后说：“父亲的后背让孩儿很有安全感，真想一辈子都趴在上面。”
五爷笑着回头说：“你小子想的真美。”顿了顿又说，“爹，总有一天会老，会离开你，以后很多事都要靠你自己。”
杨小六没有在意，傻笑着说：“孩儿喜欢跟爹闯荡江湖。”
五爷听后摇了摇头，知道儿子没听懂自己的话。
五爷背着杨小六穿过一片竹林，又走了小半天，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所见之处是一大片空地，两座小茅屋孤岛般耸立着。四周静谧异常，五爷的脚步声惊飞了环绕茅屋树上的群鸟。等到五爷快走到茅屋门前时，屋内传来一位老叟的声音：“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五爷放下杨小六，拱手恭恭敬敬的朝着茅屋的方向朗声说：“老师，弟子前来拜会！”
过了一会，茅屋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五短身材的老头，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小五子啊。”
五爷又叫了声“老师”，摁着杨小六的脑袋说：“快叫师爷！”
杨小六昂着头没有开口，因为眼前的老头跟自己想象中的高手可差的太远了。身体单薄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两眼无神，脚下虚浮无力，跟父亲平日里讲述的好汉完全沾不上边。
　五爷催促杨小六：“快叫师爷！”
　天真的杨小六脱口而出：“老头，听你说你比我爹厉害？”
　五爷有点哭笑不得，望向自己的恩师，后者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小子比你父亲当年还狂妄！”
　五爷教训杨小六：“不可无礼！”
　老者不以为忤笑眯眯的说：“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五爷歉意的说：“恩师勿怪，小六从小被我惯坏了。”
“童言无忌。”老者朝两人招手说，“家中无酒，今早我新打的泉水清爽可口，你俩进来喝几碗。”
　五爷拱手谢过后，带着往杨小六走进了两座茅屋中比较大的一座。进了屋三人在屋里的木凳上刚坐定，五爷便有意的对杨小六说：“你先自己出去玩，我跟你师爷谈点事。”
杨小六不情愿的说：“儿子也想听。”
五爷宠溺的说：“乖，你总会有知道的时候。”
杨小六有点听不明白，感觉父亲话里有话。旁边正用水瓢大口喝着井水的老者说：“小子，帮我办件事，办成有奖赏。”
杨小六昂头说“我凭什么替你办事。”
老者笑着说：“怎么，怕办不成？”
杨小六果然上当，一拍胸脯说：“老头，尽管手来听听，你六爷一定能办到。”
五爷呵斥道：“六子！”
老者微笑摆手对杨小六说：“前面有片竹林，中央处的竹子上挂着一个酒壶，你若能替我取回来，我就佩服你是条好汉。”
杨小六应和道：“那有何难，你烧水的功夫，我定能给你取来。”
老者正要把旧铁壶架到屋子里的火炉上，闻言笑道：“一言为定！”
杨小六学着父亲刚才的样子一拱手说：“去去就来！”说完也不顾父亲的阻拦，拿腿就走。
看着杨小六离开的背影，屋内两人先是相视一笑，然后五爷收住笑容说了句：“失败了……”
老者叹了口气说：“造化弄人啊！”
且说杨小六很快便跑到了竹林，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就找到了挂着酒壶的竹子，等看清楚后他里立刻有些后悔。放眼望去眼前这颗竹子又高又粗，仿佛直插云霄，即便是杨小六目力过人，也不过是能看清楚酒壶被用一块红布挂在了竹子顶端。起初杨小六还以为老者只是随随便便的挂在了高处，没曾想会有这么高的竹子，即便是暗器功夫聊得的高手，想要把酒壶扔上去都很困难。
杨小六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难道是老者系上去的？他晃了晃脑袋，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竹子虽然有竹节，但是表面光滑，一般人哪能爬的上去。何况竹子如此之高，即便是爬了上去，也很难控制不掉下来。
在竹子底下转悠了好一会，杨小六都没想到办法，只能施展父亲教的腿功，如攀爬的壁虎般迅速的爬上了竹子。不过刚爬到一半他就感觉非常吃力，不仅如此，由于身体的重量竹子来回乱晃，好几次他都差点掉了下来。杨小六着急的浑身冒汗，手上一滑直接出溜到了地上。
杨小六抬头看着头顶的酒壶，心说，这要怎么取下来。想到刚才自己的信誓旦旦，他顿时感觉脸红耳热。碍于面子他是肯定不会直接回去，但是试过一次后，他感觉自己很难有力气再尝试。想到可能会被老者嘲笑，杨小六发泄似的猛踢了眼前的竹竿一脚，没想到竹子非但没被踹倒，反弹的力量竟然直接把他弹了出去，直接给杨小六来了个四仰八叉。杨小六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缓过来。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内心十分确定，肯定是那个老头刁难自己，以父亲的武艺估计都难以办到。
杨小六悻悻的走回了茅屋，推开门刚想说话，却发现老头正举着酒葫芦往嘴里灌。他有点傻眼，心说，这肯定不是竹林里那个。没等他声讨，老头首先发话说：“怎么样，小子，酒葫芦带回来了吗？”杨小六窘迫的低下头小声说：“没……没有。”老者和五爷对视一眼，两者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听见笑声，杨小六很不服气的说：“老头，你是不是故意刁难我，挂在那么高的竹子上，我怎么可能拿得下来。”为了表示不是自己不行，他特意强调说：“那竹子又细又长，根本无法着力，即便是轻功了得的高手想必也摘不下来。”
老者并没反驳他，捋着下巴稀疏的胡须说：“也罢，确实难为你了。”扭头对五爷说：“小五子，很久没吃你做的炸酱面了，今晚你下厨。”说完，也不理会杨小六龇牙咧嘴表示抗议的表情，径自躺到了茅屋里唯一的床上呼呼大睡。
五爷招呼杨小六出去，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看父亲如此郑重，杨小六不耐烦的说：“爹，你可是一代大侠，为什么要伺候这深山老头！”五爷眉头紧锁说：“六子，为父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以貌取人，更不可轻视他人。”

杨小六说：“可是……”
五爷来到外面的露天灶台，拿起一个水桶递给杨小六说：“去后山打些水来，我生火煮面。”
王小龙不情不愿的拎着桶走了，五爷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老者似乎是早预料到五爷会来，早早在茅屋的阴凉处栽了几颗葱，屋檐下还挂着一块上好的五花肉。五爷去叶取葱白，菜刀起落便成了葱花。待到杨小六从后山泉眼打来水，他这边已经收拾停当，酱已经炸好，就等烧水煮面。
三碗面刚上桌，就听屋内传来老者的声音：“好香，好香。”
杨小六看老者醉醺醺的上桌就吃，看不惯说：“人老，鼻子还挺灵。”
五爷瞪了他一眼说：“吃饭！”
杨小六噤若寒蝉，低头吃面。
老者呼噜呼噜的吃着面，吧唧嘴说：“小五子，你这面做的越来越像你的刀法，炉火纯青。”
五爷放下筷子抱拳拱手说：“老师过奖了。”
吃完饭五爷说跟老者有话还要说，打法杨小六到外面做晚课。尽管这些年父子二人居无定所，但五爷对杨小六的培育却从未放松过。尤其是杨小六幼年体弱多病，多亏这早晚课来强身健体，这才有了现在他的生龙活虎。
可能是这一整天都没闲着，练完晚课杨小六已经筋疲力尽，回到屋里的时候感觉眼皮已经睁不开。五爷见状让他去床上歇会，起初杨小六想要坚持，实在敌不过困意躺下没多会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杨小六迷迷糊糊听见五爷对老者说：“老师，我此去凶多吉少，六子他还得麻烦你老人家。”
老者沉吟片刻说：“你干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应该有后顾之忧，那小子我自会照看。”
五爷朝床上睡着的杨小六看了一眼，忍住想要走过去抚摸儿子脑袋的冲动，站起身朝老者抱拳说：“老师，就此别过！”
老者点头说：“珍重！”
杨小六躺在床上等着父亲叫自己起床，没想到听见的却是开门声，等他反应过来，五爷已经出了门。杨小六强忍着睡衣，跳起来大步追了上去，嘴里喊着：“爹！爹！”
五爷出了门正准备展开脚法，忽然听见儿子的喊声，忙转身回望。只见杨小六赤脚朝他奔跑过来，他终于还是不忍心，朝前者迎了上去。杨小六来到五爷身边气喘吁吁的说：“爹，你要去哪？”
五爷直言不讳：“去接你一位叔伯。”
杨小六自然不知道五爷所说的是谁，他有更关心的问题：“那我等你回来继续之前没讲完的故事。”
“六子，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看。”五爷指着另一间茅屋说，“剩下的故事，我都留在里面。”
杨小六感到不明所以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爷说：“办完事就回。”
杨小六像是忘了父亲刚才的嘱咐说：“那我留着之间的故事，等你回来接着讲。”
五爷看着眼前倔强的儿子，又看了看身后抽着旱烟的老者，目光坚定的说：“好！”
说完，再不停留，大踏步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身后杨小六空荡荡的喊声：“爹，快回！”
清晨，杨小六坐在石墩上，手拄着脑袋呆呆的看着上山的路。自从五爷走后，他每天都会到这里守着，从早到晚从未间断过。就这样匆匆过了一个月，五爷仍然没有回来。
老者走到杨小六身后，朝着远处杂草丛生的山路看了一眼说：“别等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杨小六白他一眼说：“要你管。”
老者开玩笑说：“你天天望着山下，都快成望夫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等着下山的小媳妇儿呢。”老者自以为幽默的笑了笑，杨小六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又是一天空等。
晚饭后，杨小六没再去山口等，信步来到隔壁的草屋。可能是太久没人来过，门开始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还伴随着浓重的落灰。等到尘埃落定，杨小六惊讶的看着屋里的景象，整个屋子居然塞满了书。
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杨小六身后，感慨的说：“从你出生起，你爹每年初春来一次，深冬来一次，总算是给你盖了这栋书屋。”
杨小六露出好奇的神情：“给我盖的？”

老者难得露出严肃申请，捻须说：“或许是他对你的寄托。”
杨小六自然听不懂他的意思，其实从上山后，他总感觉父亲和老者说话像是在打哑谜，但是他知道自己或早或晚总会明白。
看着车载斗量的古书，杨小六呢喃说：“等我把这些书里的故事都看完，父亲肯定就回来了。”
老者听后神情中透着一丝悲伤，咳嗽两声说：“或许吧……”
杨小六着急去书里寻找英雄豪杰的故事，把老者推出了门外说：“快出去，别打扰我看书。”
老者笑呵呵的说：“傻小子，这么多古籍，你一时半会哪看得完。”
杨小六站在门口倔强的说：“看得完，一定看得完。”
门被杨小六重重关上，老者愣了愣，叹口气想，这小子肯定是三分热度，过几天就要嚷着下山去玩喽。
事实却恰好相反，那晚之后，杨小六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那间茅屋里。古人云闻鸡起舞，他则是鸡鸣读书，如果哪天老者醉酒忘了喊他吃饭，他可能整天都不会出茅屋。
上山时花草繁茂正值夏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数九寒冬，茅屋里冰冷刺骨，杨小六仍然每天裹着被子苦读。
这晚老者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杨小六过来吃饭，于是起身去寻。推开门时，屋内的寒冷连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看着被书籍包围着的杨小六，他喊了声：“嘿，书呆子，吃不吃饭了？”自从杨小六开始读书后，老子的称呼也从“小子”变成了“书呆子。”杨小六沉迷于书中世界，没听见老者的呼唤，后者担心他走火入魔，捡了颗石子手上发力，石头“嗖”的一声正中杨小六脑门。
杨小六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愣是看完了这页书才抬手摸着脑袋，像是有延迟似的“哎呀”一声抱怨说：“谁啊，敢打小爷！”
老者“嘿嘿”笑着说：“你师爷我是也！”
杨小六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说：“为老不尊。”
老者“嘿”了一声说：“你个书呆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叫了你多少遍吃饭，你没听见吗？”
杨小六头也不抬的说：“没有。”
老者担心杨小六过于沉迷，走过去抢走杨小六手里正在看的《文心雕龙》说：“你看得懂吗？”
杨小六挺起胸膛傲气的说：“看不懂，但会背。”
“吹牛皮吧，书呆子！”老者说，“看不懂，哪能背得下来。”
杨小六说：“父亲说过，很多事现在不懂，但可以记下来，以后总有一天会懂。”
老者心里觉得杨小六说的对，可还是不相信他能背的下来。好奇心起说：“那我考考你。”
杨小六自信的说：“请赐教！”
老者不禁莞尔：“装模作样！”没等杨小六反驳，他随手翻开一页说，“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
没等他说完，杨小六接着背诵道：“诸子以道术取资，屈宋以《楚辞》发采。乐毅报书辨而义，范雎上书密而至，苏秦历说壮而中，李斯自奏丽而动。若在文世，则扬班俦矣。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出自《才略》篇。”
老者微微一怔，又随手翻了几页说：“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
杨小六对答如流：“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出自《神思》。”
老者忍不住惊叹说：“书呆子，倒是有两下子。”
杨小六得意的说：“那当然！”老者不知道，杨小六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凡看过一遍的东西，总能记得七七八八。
老者借口说这本书他正在看，肯定比较熟练，他要另选一本。杨小六指着门口两旁堆积的书说：“除了那些我没看过的，其他的你随便挑。”
老者也是孩子心性，随便抽了一本《汉书》随手翻开说：“其数以《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成阳六爻，得周流六虚之象也……”
杨小六略微沉吟背诵道：“夫推历生律制器，规——矩方，权重衡平，准绳嘉量，探——索隐，钩深至远，莫不用焉。度长短者不失毫厘，量多少者不失圭撮，权轻重者不失黍累。”
老者听杨小六想要蒙混过关，哈哈笑道：“如何，还敢吹牛皮吗，才第二本书你就已经答不上来了。”
杨小六说：“谁说我不会。”
老者只当他是嘴硬得意的说：“那你为何含糊其辞？”
杨小六解释说：“父亲虽三岁教我识字读书，近两年来未有中断，可我所知所学不尽完善，总会有我不认识的字。”

老者故意讥讽说：“不会就不会，哪来那么多理由。”
杨小六说：“我不认识，但是会写。”
老者嘲笑说：“年纪不大，牛皮不小。”
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吹牛皮，杨小六不慌不忙，席地而坐用手指在地上工工整整的写出了刚才漏掉了两个字。尽管字体略显稚嫩，但笔锋处尽显刚毅豪迈，老者看后也是不禁在心里赞叹。不过他可不会给杨小六骄傲的机会，若无其事的说：“算你会吧。”
杨小六看不惯他的样子，反唇相讥：“那你倒是告诉我，这两个字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
老者支支吾吾说：“这个嘛……”他有些犯难，年少时倒是倒是读过几本书却不求甚解，师傅教也大都是死记硬背，哪知道是什么意思。
杨小六狐疑的盯着老者催促说：“你倒是说啊？”
老者顿感老脸通，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忙说：“天冷，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把书随手一掷，书轻巧的落在了杨小六的头顶，也不等杨小六追问快读出了茅屋。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寻常人需要十年才能看完的书，杨小六只用了两年就全部看完，并且烂熟于心。
时值夏末初秋，看完最后一页书的杨小六似乎有所感觉，放下手里的书，浑浑噩噩的走到了山路口。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有人从远处走来，刚要惊喜的呼喊，却发现只是路边的杂草在随风摇曳。失落感充斥着内心，杨小六仰天长啸：“爹，你何时归来——”
正在茅草屋里独酌的老者，闻声只能叹息摇头。
杨小六喊了很久，喊到声音沙哑，可是却无人回应。他无力的瘫做到旁边的石头上，流着泪低声轻语：“爹，你留下的书我都看完了，可是你何时回来把当年没讲完的故事说下去……”
老者不忍心看杨小六难过，从屋内走出来嚷道：“书呆子，我饿了，做饭去。”
杨小六假装听不见，继续直勾勾的看着下山的路。
老者从背后踢了他一脚：“你小子听见了没有？”
杨小六不理他，仍然看着山路，斩钉截铁的说：“我要下山！”
老者一愣问：“下山作甚？”
杨小六说：“寻我父亲。”
老者挖空心思说：“小五子不是说了让你在山上等他回来。”
杨小六执拗的说：“书都看完了，我要下山。”
之前老者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在他心里，看完那一屋子的书怎么也得花个十年八年的问题，谁知道杨小六实乃天纵奇才，仅仅两年时间已经看完。一时间老者也想不出拦着他下山的理由，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急的冒汗。
老者催促杨小六去给自己做饭，后者无动于衷始终重复着：“我要下山。”
老者计上心头大声说：“下山也可以。”杨小六扭头看他，他紧接着说：“不过你先得在武艺上胜过我。”
杨小六仍当老者只是个干瘪老头，根本也没把父亲对他的教诲放在心上，从石头上跳将起来就要动手。
老者伸手阻拦说：“且慢！”
杨小六不耐烦的说：“怎么，害怕了？”
老者笑吟吟的说：“只是比试有何乐趣，不如加点赌注。”
杨小六稚气未脱，哪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老者的套，昂头说：“大不了我输了，给你做饭。”
老者摇头说：“那不行。”
杨小六说：“那你想怎么样，划出道来。”
老者看他上当笑着说：“若你今天胜不了我，下山之事休要再提，如何？”
杨小六年少气盛，心想如果自己连这其貌不扬的老头都胜不了，下山去也只是给父亲添乱。想到此处他点头说：“一言为定！”
老者伸出手掌说：“击掌为誓！”
两人击了一掌。
杨小六后跳几步，摆了个起手的架势说：“请赐教！”
老者嘲讽说：“假模假式。”还挑衅的朝他勾过手指说：“书呆子，过来啊。”
杨小六虽然心中气愤，可也记得父亲的教诲，无论对手多弱，都要先观察一番不能贸然出击。他绕着老者转圈，脚下步伐不乱，仔细的观察者老者的举动。很快他发现自己似乎过于谨慎了，老者身形散乱，浑身上下都是漏洞。

“嘿！”杨小六首先发难，一脚踹向老者。只见老者身体微侧，杨小六本以为稳中的一脚却踹到了空处，为了防止老者借势反击，他紧接着一拳轰向老者面门。老者脑袋后仰，轻巧的化解了杨小六的攻击。之后杨小六连续攻击了几次都没什么效果，老者摇摇晃晃站在对面，仿佛不设防又仿佛滴水不漏。
杨小六累的满头大汗，老者却大气不喘一口，还不忘讥讽杨小六说：“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啊！”杨小六大喊着飞起一脚，老者旋身闪过，前者收不住前冲的势头一脚踹到了路边的石头上。杨小六忍着脚上传来的疼痛，怒视着对面的老者。
老者笑着说：“哟，生气了，那也没用啊，现在知道什么叫技不如人了？”
杨小六眉头紧皱咬着牙说：“我还没输！”
老者稍微露出认真的神色：“让我看看小五子教了你多少本领，再来！”
杨小六重整旗鼓，绕着老者转了两圈，老者讥笑说：“别转了，老头我头都晕了。”殊不知是杨小六的计策，趁老者松懈他先是一拳前冲，后抬右脚飞踢。老者不躲不避，抬起左手“拍！拍!”两化解了杨小六的攻击。杨小六全身紧绷，双拳齐发，速度又比之前快上了两三分，以为这次万无一失，没想到拳头还没碰到老者，却被老者一掌击在胸口。
老者低吼一声：“去！”
杨小六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后飞了出去。在空中的刹那间，杨小六按叫吾命休矣，没想到他却轻盈的靠在了茅草屋的墙上。杨小六睁开眼睛，摸着仍泛着隐隐疼痛的胸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与老者之间数十丈的距离。
杨小六终于明白父亲所说的，眼前的老头是个高手！顾不上看身后茅屋墙壁的裂痕大声嚷着说：“老头，你使诈！”
老者拧开酒葫芦喝了两口说：“我怎么使诈了？”
杨小六说：“你明明武艺高强，却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老者哈哈大笑说：“谁告诉你，高手就要一本正经，严阵以待？”
杨小六天真的说：“父亲说的，书里说的。”
“书呆子，”老者点画着他说，“跟你爹一样。”
杨小六饶是佩服他的武艺，也受不了他贬低自己父亲，大吼道：“不准侮辱我爹！”就地一滚，双腿横剪，速度之快犹如秋风扫落叶。没曾想，老者只是一抬腿就把杨小六给踹出去几米远。
老者笑道：“小五子二十岁武功大成时，都近不了我身，何况是你这个书呆子。”
杨小六心中气愤，不过想到对方好歹算是自己师公，只能气呼呼的站在远处等着老者。
老者笑眯眯的说：“打了一架更饿了，快去做饭。”
杨小六猛然说：“教我武功。”
老者微怔，心说，自己跟他比武是想断了他下山的念头，没想到又引来了新的麻烦。只好打哈哈时候：“先做饭。”
杨小六哪知道老者心里想的，被老者哄着屁颠屁颠的做饭去了。
晚饭是老者最喜爱的炸酱面，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灌了半葫芦的酒，摸着鼓掌的肚皮满足的说：“书呆子，你的面有你父亲七八成的火候。”
杨小六说：“那是自然，每次父亲做，我都在旁边看着，早就记住了。”
老者故意打击他说：“有什么可得意的，即便是你的功夫有你爹的七八成，也不过如此。”
正在吃面的杨小六听后把筷子猛往桌子上一拍说：“老头，为何你总是贬低我爹。”
老者不以为然的说：“我说的是事实。”看杨小六不服气，老者继续说：“你父亲二十岁武功大成，被周围那些拍马屁的庸才捧上了天，谁知遇上我不到三招便败下阵来。”老者笑着说：“对，比你今天的模样好不了多少，之后他才随我上身重新学艺，可惜啊，他年纪太大根骨虽然绝佳，却错过了最好的练功时间，能有现在的成就已是奇迹。”
杨小六细细咀嚼着老这的话，听到最后一句扑通跪倒在地说：“教我武功！”
上山以来杨小六面对老者都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突然行此大礼倒是把老者吓了一跳。老者忙说：“书呆子，不过年不过节的，用不着行大礼。”
杨小六说：“先前是小子无礼，现在我给您赔罪！”说着就给老者磕了三个响头，再想磕的时候，老者伸出脚尖抵在杨小六的额头，任由他怎么用力脑袋都没办法向下低分毫。

老者扶杨小六起来说：“你倒是拿的起放的下，是条好汉！”
杨小六欣喜说：“那你答应教我？”
老者装傻说：“教你什么，喝酒抽旱烟？不行，不行，你年纪太小，再说，对身体不好。”
杨小六气不打一处来说：“不是说好了，我给你做饭，你教我武艺。”
老者耍赖说：“我可记得自己只是说，先吃饭，没说后教你武艺。”
杨小六气的只想“哇哇”大叫，跳到凳子上指着老者说：“好你个老匹夫，居然感骗你小爷，讨打。”刚想出手，又想起之前的挫败，拳头举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老者怕玩笑开大了，明天这小子又吵着要下山。思考一会，计上心头说：“小子，知道你爹为什么让你看那些书吗？”
杨小六顺势放下拳头问：“为何？”
老者煞有介事的说：“那些可都是武功秘籍啊。”
“武功秘籍？”杨小六半信半疑的说，“哪有武功秘籍叫《李太白诗集》的？”
老者故作惊讶的说：“你不知道李白少年时也曾仗剑走天涯，剑法师承裴旻。”看杨小六不信，老者说：“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藏书的茅草屋，老者让杨小六随便找一本书出来，后者抽了本《辛稼轩词集》。老者瞄了一眼，心说，选的好。他让杨小六随便念一句，杨小六高声诵读：“三三两两谁家女，听取鸣禽枝上语……”
老者摇摇晃晃接着边吟边耍起了拳脚：“提壶沽酒已多时，婆饼焦时须早去。”只见他手中酒葫芦向上飞出，人在地上翻滚两下，脚尖丝毫不差的接住，手掌撑地如醉卧罗汉。“醉中忘却来时路，借问行人家住处。”老者如喝醉般看似脚下步伐凌乱，实则暗含章法，疾走几步游左臂下垂，右手握拳猛然探前。“只寻古庙那边行，更过溪南乌桕树。”老者身入游龙没了半点醉酒的模样，双掌齐发，刚猛无匹又暗含阴柔之力。
杨小六在旁边看的兴奋不已，不知不觉的跟着学了起来。老者停下时，他还在回味刚才的精妙拳脚。他激动的问：“这套武功叫什么？”
老者语塞，他只是想随便耍套拳掌搪塞过去，哪想到杨小六会刨根问底。沉吟片刻说：“叫做……辛八式。”
“辛八式……”杨小六嘟囔说。
老者心说，难道这小子看穿自己是胡诌的？
杨小六欣喜若狂的说：“好武功，好名字！”
老者忍俊不禁心想，这傻小子！不过杨小六紧接着的问题又把他难倒了，他问：“为什么是八式不是九式十式？”
明知道是孩童钻牛角尖的问题，可老者不敢随便糊弄，想了想说：“正所谓阴阳生五行，五行生八卦，八暗含多种变化。”
杨小六信服的说：“定是如此。”心里想着，不自觉的练起了刚刚老者教的，老者看他沉迷其中知道暂时是不用担心了，把茅屋的门关上悄悄退了出来。
随后几天老者又相继教了杨小六《太白剑法》、《太史五式》、《太公八式》等等，有时候喝多了也会教他《圣者十八式》、《贤者十八式》等等。每当杨小六问起，为何是十八式的时候，老者总会说：“你以后总会明白的。”
要不是后来老者喝醉了，说漏了嘴说不定杨小六会被继续蒙骗很久。只怪老者贪杯，胡编乱造的有点离谱，杨小六之前就早有怀疑，这下算是彻底露馅。
翌日老者醒来时，发现杨小六正站在自己窗边，他早忘了昨晚自己的胡言乱语，嘴里喷着隔夜的酒气说：“小子，早起练功啊？”
杨小六把一本《鬼谷子》扔到他身上说：“我想请教你，这里面哪里有一套武功叫做《少女十八式》！”
老者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翻了个身把书压在身下醉醺醺的说：“哎，你自己找找。”
杨小六怒喝：“老头，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老者闻言酒醒了一大半，想起昨晚自己借醉酒耍了套荒唐至极的拳法，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不过杨小六已经摔门而出。
等老者追到藏书屋的时候，杨小六正在收拾东西，老者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杨小六怒气冲冲的说：“下山寻我父亲。”
老者说：“你可知道小五子现在的下落。”
杨小六摇头：“不知道。”他看向老者，后者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看他手上动作停滞，老者安抚他说：“既然你不知道你爹在哪，何不安心在山上等他。”
杨小六张嘴说：“我……”
老者趁机说：“何况以你现在的身手，没了你爹的庇护，下山后怎么立足？”

高手练功讲究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杨小六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着。
老者之前想杨小六能像五爷那样，练成他一辆手绝技算是不错，没想到杨小六是几十年不遇的奇才，就连老者都深感自愧不如。眼看着杨小六短短数年便已经将自己的武艺学的差不多，他也不得不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转眼八年过去，杨小六也从初上山时稚气未脱的孩童，长成了高大挺拔的少年。
这天两人像往常一样来到竹林切磋，杨小六捡起地上的一根细竹，刚要动手老者喊道：“哎，等会。”
杨小六没好气的说：“怎么了？”
老者说：“没看见我老人家还没找到趁手的兵器吗？”
杨小六说：“不是你说的，只要功夫到家，遍地都是武器。”
“是，是。”老者趁杨小六不注意，拽过一根竹子弹向后者。尽管猝不及防，但杨小六早不是八年前的他，闪身避过后脚掌蹬地，人随着手中细竹直刺向老者。去势之快，就连老者都来不及闪躲，只能顺手拽过一根竹子格挡。
杨小六手中细竹如针般刺进老者手中的竹子，猛一抬手竹子竟然被他切成了两半。老者心惊之余不忘调侃说：“好小子，下手这么狠。”
杨小六笑着说：“不是您老说，全力以赴是种尊重吗？”
“好，”老者感觉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势折了半截竹片，以此做刀朝杨小六攻去。杨小六也是毫不示弱，两人顿时缠斗到了一起。均是以快打快，虽都是竹片竹子，却仿若刀光剑影。交换了上百招后，两人不分胜负，老人脚一蹬地盘上身边的竹子，就那么头下脚上硬接紧追而来的杨小六数十招。杨小六脚踩竹子，借力冲天而起，老者凌空翻身像只灵猴般挂在竹子上，还不忘笑道：“可以嘛，书呆子，竟能跟你师公我斗的不分上下。”
杨小六单手抓着旁边的竹子说：“老头，你也不错。”
老者嘴上占便宜，心里暗自吃惊，杨小六的进步速度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表面气定神闲，暗地里已经是汗流浃背，心想如果继续颤抖下去，不出三百招自己很有可能落败。正琢磨着找个理由罢战，杨小六又攻了过来。
又攻守数十回合后，老者渐感体力不支，脚下不稳从柱子上摔落下来。杨小六大吃一惊喊：“老头！”飞身扑向老者，好在他反应迅速，在老者坠地前伸手拉住，正要问他怎么样时，老者顺着他的胳膊几个翻腾骑到杨小六身上。
老者哈哈大笑说：“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
杨小六啐了一口说：“呸，你又使诈。”
老者说：“你读了那么多数，难道不知道兵者诡道也的道理？”
杨小六刚想驳斥，竹子却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硬生生这段，两人齐齐落到了地上。杨小六被老者压着动弹不了，直接被坐到了地上。老者用手里的竹片在他屁股上抽了一记说：“怎么样，服不服？”
杨小六气愤的说：“不服！”
老者深知他的脾气，不再继续逗他，翻身下来拧开酒葫芦灌了两口说：“这也算是师公给你上的一课，生命攸关时存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杨小六拍着身上的尘土说：“狡辩！”
老者其实也是有意提点杨小六，不过看后者的样子是根本没听进去。他知道有些事总得亲身经历才能明白，也不再多说，嚷道：“我饿了，赶紧回去给我做饭。”
杨小六不情愿的嘟囔说：“年纪大，胃口也大。”
看着杨小六矫健的背影，老者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神采奕奕，面露疲态的想，是啊，你成长了，我老了……
不知不觉天气转冷，这一日清晨，杨小六做完早课见老者还没出门，身上冒着热气推开门喊：“老头，起床了，太阳都照屁股啦！”老头躺在床上没有动弹，杨小六喊了好几声，他才慢慢的转过身说：“什么时候了？”
杨小六擦着额头上的汗说：“日上三竿了，快点起来。”
老者看杨小六穿着单衣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的说：“屋里有点冷，你去屋后拿些柴火把炉子升起来。”
“冷吗？”杨小六只感觉浑身温热舒泰，并未感觉到一丝寒冷。
老者转过身背对着他说：“快去！”
杨小六隐约觉得老者有点不对劲，想到他平时古怪的个性也没太放在心上，转身跑去屋后搬柴火。杨小六抱起柴火刚站直身体，忽觉有一股刚猛之力透强而来，毫无防备之下正好击中他的胸口，他被击退数十丈“哄”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柴火也都纷纷砸到了他身上。杨小六想要尝试着站起来，可是感觉体内有股力量久久未能消去，身体也如同散架般没有力气。眼睛冒着金星，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杨小六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来，仿佛此刻才从刚才的惊诧中醒悟过来。

听见杨小六的喊声，老者慢悠悠的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杨小六坐在地上揉脑袋，他倍感惊讶。原以为他全力一掌，杨小六至少得在地上躺上半天，没想到后者居然坐了起来。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干枯的双手内心叹气想，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杨小六见老者出来，惊奇的喊道：“老头，你看……看见没有……刚才……”
见杨小六惊慌失措的样子，老者忍不住嘿嘿笑着说：“我打的。”
杨小六惊讶道：“什么？”他不可置信的指着墙壁说：“你透过墙壁打的？”
老者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咳嗽两声说：“小子，怎么样，是不是大开眼界？”
杨小六兴奋的从地上爬起来，走了两步只感觉头晕目眩差点摔倒。老者忙过去扶助他说：“慢点，慢点。”
杨小六哪顾得上自己忙不迭问：“老头，你这是什么功夫，怎得如此厉害！”他想起书中所说，恍然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山打牛？”
老者摇头故作高深的说：“我的功夫可厉害的多。”
杨小六更加好奇问：“到底是什么功夫？”
老者松开杨小六，右掌自内而外挽了个花向前平伸骄傲的说：“老夫这门武功叫做——空背掌。”
“空背掌？”杨小六重复几次后说，“老头，没想到你还有压箱底的绝艺没有传给我。”
老者捋须说：“这套空背掌我六十岁才大成，可谓是我武功的集大成，哪能随随便便拿出来。”
杨小六急不可耐的说：“是你说的要倾囊相授，快快教我！”
老者刚想说话，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杨小六赶忙过去轻拍他后背关心的说：“老头，你没事吧？”
老者勉强站直身体说：“无碍，外面风大，你先拿柴火去把屋内的炉子升起来。”
看老者身体不适，杨小六也只能暂时压下自己的求知欲，老老实实的去捡散乱在地上的柴火。
天气越来越冷，老者似乎忘记了要教杨小六空背掌的事。好几次杨小六想提，可是看老者精神萎靡，整日躺在床上，偶尔连饭都吃不下，他又不忍心，只能在旁悉心照顾。
数日后的傍晚，杨小六从竹林回来，发现多日未曾下床的老者，正坐在茅屋门口等着他。看到他后，老者说：“小六子，去把屋内的水缸搬到外面来。”
杨小六心中不解，但还是按照老者的吩咐，把水缸搬了出来。老者又让他把水缸里灌满水，他也只能照办。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后，老者对杨小六说：“看仔细喽！”说吧，一把扯掉身上的厚棉衣，露出只穿马甲的干瘦身体，大踏步走到水缸前。
就当杨小六不知道老者要玩什么把戏时，只见老者提起运力猛喝一声：“吒！”与此同时，一掌击在面前的水缸壁上，水缸发出奇异的“嗡嗡”声，震得杨小六耳膜生疼。好半晌声音才停止，杨小六定睛一看，发现水缸纹丝不动，他忍不住大笑说：“老头，你行不……”后面的话还没说，水缸内像是有股压抑不住的力量直冲而出，水缸随即猛然朝四周炸裂。
“轰！”水缸瞬间炸的粉碎，奇怪的是缸底完好无损。
杨小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半天都没缓过神。
老者一直维持着右掌拍出的姿势，这时才缓缓收回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影比刚才更加疲惫不堪，仿佛这一掌花掉了他半条命的力气。他慢慢的转过身，目光炯炯的盯着杨小六说：“看清楚了吗？”
“没……看……清楚？”杨小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看清楚了还是没看清楚，只因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老者没有往日的调笑语气，肃穆的说：“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空背掌的威力。”看杨小六仍然满脸震惊，他满意的笑了笑，捡起地上的棉衣走进了茅屋。
呆愣了好一阵，杨小六走到老者刚才的位置，赫然发现缸底旁边有一个深入地底的脚印。不信邪的杨小六试着模仿老者刚才的样子，运气用力猛踩一脚，脚没入土地却远远没有老者的那么深！杨小六敬畏的看向茅草屋，此刻，他对老者的敬佩之情达到了顶峰。

此后几天老者继续躺在床上，杨小六不分昼夜的学着老者那天的运气和动作。听到屋外“吒”声不断，老者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着急把空背掌传授给杨小六，只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又是一天清晨，杨小六嘴里大喝一声“吒”，朝前面打出一掌，力量速度都已经到了他所能的极限，如果有人中招肯定也是非死即伤。但当杨小六低头查看自己的脚印，还是无奈的摇头，心想，离老者的程度差的太远太远了！不甘心的他一次次的尝试，可惜总也没办法突破自己的极限。
老者走出门外，强打精神骂道：“大早上的你哼哼哈哈让不让人睡觉了？”
杨小六不再像往日般嬉皮笑脸，抱拳拱手恭敬的说：“真是不好意思，吵到您老睡觉了。”
看他还想继续练，老者说：“行了，跟我来。”
杨小六没有废话，乖巧的跟在老者身后。
两人来到了后山的瀑布，此时正值隆冬腊月，水早已结冰，瀑布像是面镜子般悬挂在山壁上。
老者指着结冰的湖面和瀑布说：“下去。”杨小六刚想跳，老者说：“把鞋脱了。”
“啊？”杨小六说，“不穿鞋？”
老者点头：“赤脚站在冰面上，试着徒手掌击瀑布。”
虽说杨小六年少火旺，可这时节赤脚站在冰面上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他只觉得寒风刺骨，脚下像是有无数根冰刺在扎着脚掌，很快身体已经冻僵，脚掌也没了知觉。
老者在岸上喊：“出掌！”
杨小六运气出掌，可是脚下不稳差点摔倒，他朝老者抱怨：“老头，站都站不稳，我怎么发力？”
老者咳嗽了几声，平复气息说：“那你还想不想练空背掌？”
杨小六对于高超武艺的向往，超过了肉体上的疼痛，他只能强忍一遍又一遍的的运气出掌，运气出掌……以他的武功造诣打穿瀑布冰层本不是件难事，难就难在赤脚站在冰面上，下盘不稳难以蓄力。
老者看杨小六做的有模有样，心中虽有些许不忍，却也只能咬牙狠心说：“打穿瀑布，你才有资格学我的空背掌。”杨小六专注练功并没有接老者的话。老者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朝茅屋走去。
几日后，杨小六已经能够在冰面站稳，待到大雪前，冰冻的瀑布已经出现了裂痕。
在老者心里总觉得是在为难杨小六，自己六十岁空背掌才大成，后者的火候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做到。想到这层，他支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信步来到了后山湖边。
刚走到岸边，恰好看见了杨小六一掌击穿冰冻瀑布的场景。杨小六看着冻得通红的手掌，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看到老者后，他高兴的挥舞着手臂喊：“老头，看见了没有？”
老者没说话，欣慰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杨小六从后山回来，看到老者扛着一口新大缸，艰难的从山下走来。杨小六想去帮忙，老者喝道：“不用！”他一步一步扛着水缸走到之前他演示空背掌时的位置，当放下的那一刻，他仿佛用掉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头晕目眩之际，他感觉到杨小六扶住了他，他逞强说：“不用管我，去后山挑水灌满水缸。”杨小六知道他的脾气，只能顺从的去挑水。
等到灌满水缸，老者坐在屋檐下对杨小六说：“你来试试。”
杨小六看了一眼先前老者的脚印，胸有成竹的朝老者点头说：“好！”稍微退后，运气用力猛的打出一掌，水缸发出了“嗡嗡”的声音，但是没有半点反应……看着水缸里泛起的波纹，杨小六大惑不解，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老者在旁提点说：“出掌时用意，击掌时用力！”
杨小六领悟能力极好，会意的点点头，退回来重新尝试。他谨记老者的教诲，动作行云流水，掌若游龙，身随意走大喝一声：“吒！”这一张端的漂亮，连老者都不禁喜出望外，忍不住站了起来。
杨小六学者老者的样子，保持着出掌的姿势，可是等了半天水缸仍然没有半点反应。他转身朝老者看去，后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或许是我太着急了吧……”
老者失望的走进茅屋，剩下杨小六不知所措的站在水缸前。他回想着刚才的运气和力道，均是他的巅峰状态，为什么却打不出空背掌那样的效果。低头查看自己的脚印，深度跟老者的差不多，他盘坐在地上挠着头想，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水缸上，站起来绕着水缸转了一圈，仔细查看过后感觉跟之前水缸没什么区别。不过倒是发现这口水缸并不普通，缸壁都经过加厚和防水处理，即便是空的想要一掌打碎也不是容易的事。想到此处，他对老者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人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白了就是不知者无畏。武功低微的时候，哪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高手，只有自己变强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有次吃饭，他试图从老者嘴里套出些空背掌的武功口诀之类的东西，老者却笑着说：“你小子是话本听多了，空背掌乃我自创，全部来自于我的领悟和经验，哪来的心法口诀。”
杨小六问：“那上次你说的那句‘出掌时用意，击掌时用力’呢？”
老者憋着笑说：“随口说说，你竟然当真了。”
杨小六气的差点晕过去说：“好你个老头，敢骗小爷。”
老者半真半假的劝慰道：“想要学会空背掌并非一朝一夕，纵然你天资卓越，练不会就是练不会。”没等杨小六反驳，他又叹息道：“看来老夫这门武艺要失传了……”
杨小六闻言把筷子一方，起身抱拳拱手说：“放心，有我在，你的空背掌定然不会失传！”说罢，扒了几口饭，出门继续练武。
老者无奈的摇摇头念叨说：“这个傻小子。”
接连几天没有进展后，杨小六也有些气馁。力道、气息、速度都已经近乎完美，到底问题出在哪。他不甘的躺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让他的大脑冷静了几分，他仔细的回想着那天老者的提起运力，忽然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忙跳起来，趴在老者的脚印前，仔细观察过后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老者以为杨小六练功走火入魔，忙跑出屋外查看，只见杨小六疯疯癫癫的在原地手舞足蹈。老者担心的说：“小子，你练功练傻了？”
杨小六激动的说：“师爷，我懂了！”
老者莫名其妙的问：“你懂什么了？”
杨小六解释说：“是两掌，是两掌！”老者听后一怔，杨小六指着脚印说，“第一掌在逼近对手，第二掌才是力之所及！”
不等老者说话，杨小六收起欣喜若狂的表情，转而神色严肃的站到水缸前，在老者的注视下他运气用力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老者恍惚间从杨小六身上看到了自己，无论是气息、动作、力道都是分毫不差。
杨小六一掌击在水缸上，水缸里的水如漩涡般转动，一阵“嗡嗡”的响声，水缸瞬间炸裂！看着眼前四分五裂的试岗，杨小六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高兴的朝老者喊：“师爷，师爷，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老者黯淡无光的眼神绽放出奇异的光芒，转过身去大笑着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杨小六沉浸在武功大成的喜悦中，茫然不知老者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从亲眼看到杨小六打破水缸那刻起，他在这世上再无牵挂，强撑着的那口气也松了。
杨小六跳跃着跑进茅屋，对老者说：“老头，你看见了吗？”
老者忍着剧烈咳嗽的冲动，勉强挤出个笑容说：“不就是打破了水缸，离老夫还差的远呢。”
杨小六谦虚说：“那倒是，您几十年的功力，自然是比我厉害的多。”
老者微怔说：“难得你小子谦虚一回。”看杨小六要出去，他问：“去哪？”
杨小六说：“去练功啊。”
“功夫跟书本不同，学会了就是一辈子，你这么着急干甚。”老者拍着肚皮说，“老夫饿了，想吃炸酱面。”
杨小六心情大好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一晚老者的胃口似乎特别的好，连吃了五晚，把杨小六都看傻眼了，他提醒道：“老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老者也不说话，吃完灌了两口酒，结果喝的太急呛得剧烈咳嗽。
杨小六笑道：“说了让你慢点，呛着了吧。”
等杨小六收拾完，老者已经躺到了床上。他以为老者睡着了，正准备悄悄退出去，听见老者悠长的说道：“你比你爹强——”
杨小六不知道老者为什么会有如此感叹，不过他一直好奇父亲是怎么拜师的，问道：“你和父亲当年肯定做过不少行侠仗义的事吧。”
“你父亲啊——”老者想了想说，“是我见过最有侠义心肠的人。”
老者背对着杨小六，说起了当年他和五爷之间的往事。
话说五爷当年，二十岁武功小有所成，自己开了家镖局。远近无论是白道黑道都得给他几分薄面，一来是忌惮他的功夫，二来是他本人仗义疏财声名远扬。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随着镖局生意的日益兴隆，加上五爷性情豪爽，难免周围会聚集一些游手好闲溜须拍马之辈。五爷正值壮年，那经得住声色犬马的诱惑，加之周围人的追捧，武功荒废不说，性情也变得越发傲慢。

五爷所开的镖局每天门庭若市，访客络绎不绝，有求人办事的，自然也有蹭吃蹭喝的。五爷为了名声，也是不分好赖，只要人求到门上，他一定会帮忙。哪怕明知道对方是骗财，也宁愿落个仗义疏财的名声。
那时候五爷醉得意的是拳脚，号称京城大侠。由于太过狂妄，引来不少挑战者，奈何对手实力太弱，五爷未尽全力便已经胜出，也使得五爷更加的目中无人。
这一日五爷在比武中赢了郑家拳馆的郑师傅，在家中大摆宴席请朋友吃饭。老者碰巧路过，腹中饥饿听闻五爷的大名，前来讨顿饭吃。没曾被看门的小厮给驱赶出去，说是五爷加不招待叫花子。老者顿时觉得五爷定时名不副实之辈，趁看门小厮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府中。
厅堂中众人谈笑热烈，不少人正在吹捧五爷武艺高强，五爷志得意满拱手抱拳跟酒客道谢。此时厅门外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哼，我看这京城大侠也不过如此。”此言一出，顿时就有人站起来为五爷鸣不平更诱人怒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人敢在这里叫嚣！”
老者慢悠悠走到门口说：“正是小老儿我。”
有人马上摩拳擦掌说：“讨打，看我不教训你！”
五爷自恃身份，怕传出去有损自己的名声，站起来说：“来的都是客，老先生请进来喝杯水酒。”
老者也不给面子说：“老夫不跟你们这群欺世盗名之辈喝酒，酒都是臭的！”
五爷面露愠怒，强压下怒火招呼管家说：“安排这位老先生到客房住下，好酒好菜的招呼。”
管家听后走到老者面前，嫌弃的说：“老头，跟我来！”
老者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他倒要看看这京城大侠有何本事。当下也不客气，朝五爷抱拳拱手后跟着管家去了客房。
老者以为自己当中羞辱五爷，后者定然不会回来找他的麻烦，没想到住了大半个月，等来的只有好酒好菜，没有一个人来找他的麻烦。他心想，或许此人还没不算坏，找机会定要点化他。
住了一个多月，愣是没人来管老者，他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这天酒足饭饱后闲来无事，他在院子里溜达，走到前院时听到屋内似乎有人练功。他走过去，趴在窗户上朝里张望，发现里面的人正是五爷。五爷赤裸上身，正“嘿哈”不绝的练着自己的看家本领。老者在外面看得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
五爷怒喝到：“是谁！”
老者也不走正门，先开窗户跳了进去说：“是小老儿我。”
五爷向来是先礼后兵，抱拳拱手后说：“老先生，管家没告诉你，我练功的时候不喜欢外人打扰？”
老者装糊涂说：“都没人搭理我，我怎么知道？”
五爷说：“难道他们怠慢了先生？”其实五爷看到老者有点惊讶，他本意是晾着老者，等到他自己不好意思自然就走了，没想到老者脸皮竟然如此之厚。再说他平日很忙，都忘了府里还住着这么一位。
老者听后不自觉老脸一红说：“那倒不是，一日三天准时准点。”
五爷笑说：“那就好。”眼神瞟向正门，意思是要下逐客令。
老者像是没看见般说：“你继续，我看看。”
五爷自恃身份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只能故作谦虚的说：“既然如此，还请老先生提点。”
老者毫不客气的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下说：“好说，好说。”
有外人在五爷自然得拿出点真本领，拳脚舞的是刚劲有力，连他自己都甚是满意。正想继续时，听见老者“噗嗤”笑了一声。五爷怒视老者：“老先生可是对我的拳脚有话说？”
老者故意说：“没有，没有。”
五爷问：“那你为何发笑，是我的拳脚不好？”
“甚好，甚好。”没等五爷得意，老者笑着说，“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
要知道五爷以拳脚成名，多年来只有人夸张，从没人说过他的功夫是花拳绣腿。此刻再也忍不住朝老者抱拳说：“那不如请老先生赐教。”
老者也没推辞站起身说：“那我就指点你急招，当是这几日你对我款待的回报。”
五爷听他如此自信，又见他一副形如枯槁的模样，气愤的想呆会一定要让他好看。
没想他在老者手底下没走过三招就败下阵来，平日里自己赖以成名的拳脚功夫，连老者的衣襟都碰不到。碍于面子五爷不肯认输，结果他打的口干舌燥，汗流如注，老者却是气定神闲面不改色。恼羞成怒之下，五爷使出了拼命的狠辣招数，一招人随拳走，整个人撞向了老者。老者侧身闪过，五爷直接冲向了桌角，好在老者从后面拽住他衣摆，这才避免了他头破血流狼狈不堪的模样。
看着气馁的五爷，老者摇头叹息说：“原以为你京城大侠应该有点斤两，没想到如此令人失望，名不副实啊！”
说着就要往外走，只听身后“扑通”一声，五爷拜倒在地高声说：“小子有眼不识高人，请先生收我为徒！”
老者摇头说：：“我乃山野村夫，哪当得起你京城大侠的师傅。”
五爷满怀赤诚的说：“先生教训的是，我之前贪图虚名，骄傲自大，若不是先生的提点，我日后醒悟必会悔恨终生！”
老者让五爷起来，后者说：“除非您老收我为徒，否则我在此长跪不起。”
老者问五爷：“如你一心拜师，必须舍下这万贯家业，随我上山学艺十年，你做得到吗？”
五爷没有半分迟疑磕头便拜：“老师，我愿意！”
此后，五爷关了镖局跟随老者上山学艺，十年后大成才有了现在一代大侠。
老者说完过往，感慨的说：“你父亲三十岁武功才有所成，你十五岁便以学会了我的所有本领，后生可畏啊！”
杨小六还想再问老者关于自己父亲的事，老者背对着他摆摆手说：“夜深了，回去睡吧。”
杨小六内心充满了对老者的敬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关上门退了出来。
躺在书屋的地上，杨小六久久不能入睡，想着自己走过的路或许也是父亲走过的，内心充满了自豪和感动。黑暗中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回味着自己那一掌，想着自己从老者两层脚印中领悟到的精髓，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悄悄发生变化。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像父亲那般，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杨小六睡着时嘴角都含着笑意。

早上杨小六推开门发现外面白茫茫一片，昨天深夜竟然无声无息的下了一场大雪。想起老者屋内的炉子可能已经熄灭，他边推门边说：“老头，下雪了，好大的雪……”
屋内空无一人，杨小六以为老者出去上茅厕，可是喊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应。他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人没找到，倒是在熄灭的炉子上找到一把无鞘短刀和一封信。杨小六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书信，老者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小六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师爷我早已远遁。莫要寻我，我自知大限将至，不想任何人看到我生不如死的模样。我知道你早晚会下山寻你爹，也知道拦不住你，这把短刀是你爹留下来的，你早晚课练习的招式便是你爹自己悟出来的刀法，只是一直都没人告诉你罢了。关于你爹我所知有限，他只告诉我要回京城办件大事，多年来也一直没有回音。此时一别，恐是永别，师爷我一身武艺已尽数传授给你，希望你以有用之躯为他人谋福。最后，江湖险恶，万事小心！
看到最后一句话，杨小六冲出门外，只跑到下山的路口朝着山下大喊：“师爷！师爷！”由近及远全是白雪皑皑，不见半点人迹，即便是有也早被大雪掩盖。杨小六默然跪地，吵着远处拜了三拜，高声道：“师爷，走好！”
虽然杨小六着急下山寻父亲，奈何大雪封山，他也只能耐心等待。期间他每日勤练刀法和空背掌，武艺渐入佳境。夜晚他借着摇曳的油灯光擦拭父亲留下来的短刀，只觉得此刀看似平平无奇，却处处透着股古朴的味道。想着这把刀曾伴随父亲左右，他不由得心驰神往，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追随父亲左右，内心不禁热血沸腾。
寒冬不再寒冷，只因少年一腔热血。
终于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杨小六把生活了十多年的茅屋打扫干净，用一块白布仔细的将短刀包好背在身上，摘下挂在门上老者留下的酒葫芦。去后山取了师爷留给自己上路的盘缠后，杨小六回头最后望了眼身后茅屋，然后像五爷当年一样大踏步走下山去。
自此，山上少了个懵懂少年，江湖多了条好汉！
2 出入江湖
话说杨小六顺着崎岖的山路疾步而行，一路走来花草树木既陌生又熟悉，想到来时是趴在父亲五爷的背上，下山时却只有他孤家寡人，不禁是一阵感慨仰天长啸。
为了能够尽快打听到父亲的消息，杨小六脚下不停赶了百八十里路，总算是在天黑前见到了有人居住的镇子。杨小六迫不及待的拉住一个正要出镇的年轻男子问，这位好汉，请问此地为何地。待男子看清楚杨小六的样子，大喊一声就那么逃了。杨小六不禁纳闷，心说，难道是自己的庞大气场震慑住了对方？殊不知他十年来居住在山上，穿的都是老者替换的粗布麻衣，又是连夜赶路蓬头垢面像个出门要饭的叫花子。
说道叫花，迎面刚来来了一位跟杨小六差不多，头发炸毛的老乞丐，以为杨小六是同道中人，忍不住呵呵笑着说，年轻人，都说咱们讨饭的好吃懒做，不过你这来的也未免太晚了些。杨小六看对方破衣烂衫打了很多个补丁，误认为是丐帮高人，忙抱拳拱手说，前辈，小可有礼了，请问此为何地？老乞丐在街上受人驱赶，哪见过对自己如此礼遇的人，同情心起说，此地名叫李家镇，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镇子，再往前走便是李家集。杨小六忙拱手说，多谢前辈。看他要走，老乞丐好心说，明天有李家集，记得赶早。杨小六边走边说，多谢！
杨小六在街上走了个把时辰，总算是找到了一家客栈，看到上方写着“高朋客栈”，他感到非常满意抬手敲门。店家以为有没出镇的人来投诉，喊着“来了”从后院赶过来。
门开口没等王小六开口，店小二说：“哪来的小乞丐，大晚上扰爷好梦。”
王小六忙说：“小二哥，在下初到贵地，眼见天色已晚，想要投店住宿，麻烦你给性格方便。”
店小二看他衣衫褴褛，头发炸毛不耐烦的说：“我们是开店做生意，不是慈善堂，想住宿到李家集的破庙去！”
王小六没有江湖经验，以为店小二是好心给他指引一个好去处，忙作揖说：“多谢小二哥，在下……”没等他说完，店小二已经把门关上了。
穿过李家集，杨小六到了李家镇唯一的破庙前。看着残垣断壁，想起多年前父亲带自己上山，前一夜也是露宿在破庙里。想着杨小六迈步往里走，没想到差点被门口的东西绊倒，定睛瞧了竟然是个醉汉。想起父亲走之前未讲完的故事，他顿时对醉汉有了几分敬意，心说，难道此人或许也曾是响当当的人物，定是跟那豹子头林冲一样遭遇大难才沦落到此。他走上前想要把醉汉扶起来，哪知对方回手便是一拳，王小六反应迅速抬肘格挡。只见对方摇摇晃晃脚下踉跄，偏又似有某种章法，拳头刚柔并济变化莫测。杨小六好奇心起，甩下包袱跟此人斗到一块，交手数十招杨小六使出空背掌，一掌将醉汉打出了庙门外。醉汉在地上滚了几下，坐起来喊了声，好掌法！然后“咕咚”一声躺倒再也没动弹，杨小六以为自己出手过重给他打死了，跳出门外扶起来查看，发现对方只是睡着才放下新来。听到醉汉睡梦中喊着：“拿酒来！”杨小六取了自己的酒葫芦给他灌了两口山泉水，醉汉吧唧嘴说：“好酒，好酒！”杨小六无奈的晃着他说：“兄台，这是水。”可是怎么晃醉汉都不醒，只好将他拖进庙里安顿。

杨小六客气的说：“那怎么好意思。”
张仁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说：“我平生最好交朋友，若是错过杨兄此等好汉岂不是抱憾终生。”
杨小六难以拒绝他的盛情问：“张兄这是要带我去哪？”
张仁朝杨小六挤眉弄眼说：“带你去个有吃有喝的地方。”
来到一个像是酒楼的地方，没等杨小六看清楚招牌，张仁便拉着他走了进去。杨小六仿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到处雕廊画栋极尽奢华，刚走几步便有个半老徐娘的女人上来招呼。
张仁应该是老主顾，对女人说：“老板娘，二楼雅间好酒好菜的招呼着。”
杨小六初来乍到，哪见过这阵仗，忙道：“张兄，一切从简即可。”
张仁拍着他的肩膀说：“今天我请客，杨兄千万别跟我客气。”说着朝旁边的老板娘眨了眨眼。
上楼时杨小六看似乎每个男客身边都坐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好奇的张仁，后者说：“都是随行的家眷。”杨小六心想，此地倒是有些盛唐的风范。
等两人在二楼雅间坐下，很快便有伙计端上了美味佳肴。看着满桌的玉盘珍馐，吃了十年野味的杨小六也不禁流下了口水。张仁何等有眼里，见此情形忙给他面前酒杯满上说：“来，杨兄，咱们一见如故，我先干为敬。”见杨小六不喝问：“怎么？”
杨小六挠头说：“我不善饮酒……”他只在山上时偷喝过老者自酿的酒，只是两口便醉了一天，所以多少对酒有些忌惮。
张仁生怕他不喝劝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会喝酒的，来，我敬你！”
盛情难却杨小六只能闭眼喝了一杯，他刚拿起筷子，张仁又举起酒杯说：“我看杨兄处处透着不凡，将来必定大有作为，为兄再敬你一杯。”
杨小六忙推辞说：“张兄，我实在不能喝了。”
张仁板着脸说：“怎么，杨兄是觉得张某不配跟你喝酒吗？”
“那倒不是……”
张仁把酒杯塞到杨小六手里说：“那就饮了此杯。”
这杯酒下肚杨小六已经有点头晕眼花，张仁又随口找了几个由头劝他喝了几杯。到了后来，杨小六已经分不清面前的是鸡腿还是鸭掌了。看到时机成熟，张仁拍拍手说：“要让我们等多久啊，还不快进来！”
门被推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携着香风走了进来，嘴里娇笑着说：“来了，大爷。”
张仁指着杨小六说道：“尽心伺候好我朋友，稍有怠慢唯你们是问。”
姑娘们一个个捂着嘴说：“放心吧，大爷。”
杨小六终于靠着过人的毅力加起了一只鸡腿，没等送到嘴边，姑娘们已经把团团围住，纷纷把酒杯往他嘴里塞。不谙世事的杨小六只觉得温香暖玉在怀，靠着最后一丝清醒从椅子上站起来喊：“各位姑娘，请自重！”
姑娘们以为他是假正经，追着给他灌酒。杨小六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只感觉桌子上的鸡腿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意识也越飘越远。
王小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捅自己，翻了个身继续睡。猛然听到“啪”的一声，习武之人与生俱来的警让他想要跳起来，结果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他晃了晃沉闷的脑袋，想要做起来，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绑。再看看两侧，站满了拄着水火棍怒目圆睁的官差。
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听堂上的县太爷喊道：“堂下犯人，你可知罪！”
杨小六大脑一片混沌，心想，自己明明在酒楼吃饭，怎么会被绑到了公堂上。
看杨小六没说话，老爷又喊：“你可知罪！”
杨小六赶紧说：“老爷，小人初来乍到，不知所犯何罪。”
县太爷看了眼旁边的师爷，后者说：“你先是吃霸王餐，后又意欲强B良家少女，遇到反抗竟然想要行凶！”
杨小六大喊冤枉说：“大人，小人从没干过此等卑鄙下流的勾当！”
县太爷听后冷笑说：“哪个穷凶极恶之徒到了公堂上不是喊冤。”也不杨小六辩解的机会喊道：“来呀，打他五十大板。”四名差役分工协作，两个用水火棍夹住他的脑袋，另两名你一下我一下的用力抡着棍子狠揍杨小六的屁股。杨小六只觉得屁股上传来刺骨的疼痛，心想这故事里的好汉是怎么挺过一百杀威棒的。
听着杨小六“哎呀”喊个不停，县太爷满意的问：“犯人，你可知罪？”
杨小六也不知道变通哀嚎着说：“小人真的不知道！”
县太爷心想遇到了硬骨头，给差役使了个颜色，后者更加卖力的抡起了棍子，只打的杨小六哇哇大叫。杨小六亲身体会到，故事里所谓的刀枪不入都是GP，武功再强横的人也扛不住如此打法。等到杨小六感觉自己屁股都快被打开花了，县太爷才招手让衙役停下。

看杨小六拒不认罪，他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对地下衙役说：“传证人上堂。”
很快两个妇人和一个年轻男子走上堂来，杨小六极力伸着脑袋，总算是看清楚来人，女人中年长的是昨晚酒楼的老板娘。看到那个男子，他欣喜的说：“张兄，你来的正好，快替我解释下。”
县太爷装腔作势的说：“张仁，你可认识犯人？”
张仁看了眼在地上翻滚着想要爬起来的杨小六，迎着后者渴望的眼神冷漠的说：“回禀大人，不认识。”
直到此刻杨小六仍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喊着张仁说：“张兄，你忘了昨日我们在客栈相遇……”
县太爷拍了拍惊堂木道：“犯人休得喧哗！”看杨小六没有闭嘴，县太爷气急败坏的说：“来人给我把他的嘴堵上！”无论杨小六怎么反抗，嘴里还是被塞上了破布。
看到杨小六终于安静，县太爷问堂下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说：“犯人是否对你欲图不轨过？”
杨小六看到那个自己素未蒙面的女子点了点头然后扑到老板娘怀里哭的异常伤心。周围的衙役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禽兽，杨小六想要替自己辩解，可是嘴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最让他绝望的是张仁，县太爷问他是否可以作证时，张仁口气笃定的说：“小人亲眼看到他轻薄这位不娘不成后意图行凶。”
王小六咬着牙瞪着张仁，脸上青筋暴起，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张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胜利者的轻蔑。
县太爷问有没有什么证据时，有个衙役拿着杨小六的包袱走上来。县太爷打开包袱，老者留给杨小六的葫芦从案台上滚了下来，一路滚到了张仁脚下。在杨小六的注视下，张仁邪笑着抬起脚狠狠的踩了上去，只听着一声脆响葫芦成了碎片。杨小六嘴里喊着“我的葫芦”，差点气晕过去。翻找了半天县太爷只找到几件乞丐都嫌弃的衣服，还有一把无鞘短刀，在他这个外行人眼里也没什么稀奇。他拿起短刀说：“身上携带凶器定是为了为非作歹，来呀！”
两侧立刻有衙役站出来，县太爷看也不看杨小六说：“打入大牢！”
杨小六被衙役架着拖出门外，经过张仁面前时，他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张仁。他不明白这个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人，为什么要伙同陌生女人陷害自己。杨小六咬着牙说：“下次再遇上，我一定杀了你！”
张仁弯腰拱手大声道：“老爷英明！”
那女子也停止哭泣跪地喊：“多谢青天大老爷替小女子讨回公道！”
杨小六被衙役拖着，鲜血顺着裤管流了一地，他死死的盯着堂上三人的背影。他哪知道行走江湖，财不外露的道理，从在面摊掏出金子的时候，就已经被张仁给盯上了。
松绑后杨小六被衙役扔进了牢房，他满脑子都是张仁踩碎酒葫芦的场景。他内心充满了自责和悔恨，那是老人留给他的念想，有可能是遗物，没想到刚下山就碎了。他的心也被踩得粉碎，甚至都忘记了父亲留给自己的短刀。
同个牢房里还有个穿长衫的瘦弱书生，他看杨小六神志不清浑身是血，不知觉得朝角落挪了挪。
到了半夜书生被冻醒，他发觉杨小六没了声音，伸脚踢了踢杨小六，看到没有反应以为杨小六死了，大声喊道：“来人呐，有人不行了！”
牢头睡的正香，被呼喊声吵醒，走过来怒骂：“喊什么喊，让不让人睡觉了！”
书生趴在牢门上，指着躺着的杨小六说：“官爷，那人他好像不行了。”
牢头透过门缝朝里面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说：“是吗？”
书生不停点头说：“我刚才碰他，他都没反应。”
牢头只想着早点回去睡觉道：“烂命一条，死就死吧。”
“那怎么行！”书生正气凛然的说，“圣人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牢头瞅了他一眼说：“你是那个偷药的书呆子吧！”看书生满脸窘迫，他挖苦说：“一个小偷也好意思张口闭口说自己是读书人。”
“你……”书生为之气结，在脑子里搜索能够用来反驳的话，忽然听到杨小六咳嗽了两升嘴里哼哼道：“我的葫芦……我的葫芦……”
牢头一听笑道：“哟，这都没死。”
书生道：“是不是要请个郎中给他瞧瞧？”
“你出钱啊？”牢头想起来说，“也对，你要是有钱，用得着失去偷药？”没等书生拽词，他摆手到：“别再喊了，要是打扰老子睡觉小心吃鞭子！”
“呸！”书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立刻又说，“君子不与此等小人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