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井芹小姐，”李宏伸出一只稳重的手托住仁菜的背，将她小心翼翼地送上一辆民用吉普车，“原本像你们这些没有抽中居留名额的人，是会由军队简单护送到各个随机地点的。但是嘛……”他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化作一声苦笑，“既然你执意回熊本，我个人帮你找了这两位。”
他抬手指了指车上的一男一女，“他们也是玩乐队的，也同样是熊本人，也像你一样，自愿放弃了居留名额。”
车上的两人微笑着向仁菜挥手打招呼。男人身材高瘦，寸头下的脸棱角分明；女人则是淡黄色的齐肩短发，神态爽朗中带着些许疲惫。仁菜局促地回了个点头，双手紧抓着书包带，目光在陌生又熟悉的车厢里游移。
“食物、水和燃油已经装上了。”李宏注视着仁菜，眼中复杂的情绪涌动片刻，终究摇了摇头，“祝你以后好运。”
“等一下！”一声急促的喊叫从身后传来，胡晋大步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他大步奔到车边，将沉重的背包用力甩上车。
仁菜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地装着她的书。
“我们觉得，虽然不知道你未来会怎么样，但知识还是重要的啊。”他又拿出一个小包递上去，“这里面是打火机、药品一类的小东西，可能用得上。”
“不要放弃学习，知道吗？”
仁菜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含混的“嗯”字。
“好了。”李宏拍了拍吉普车的车身，车上的男人立刻启动了引擎。
“如果有奇迹发生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依然清晰。
车缓缓驶离，速度逐渐加快。仁菜回头望去，看到李宏和胡晋站在原地，二人不约而同地举手敬礼。外骨骼助力让他们的动作挺拔而坚定，直到吉普车驶得无影无踪，他们才缓缓放下手，默默地转身，走回楼里。
车内，仁菜抱着那装满书的包，坐在后座上。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她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像开了闸的洪水，无法遏制。
她想哭，可是又为什么呢？是哭没有桃香姐了吗？哭没有乐队了吗？哭自己没考上大学吗？还是哭李宏和胡晋的关心与慷慨？或是哭未来的茫然无助？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总之，她的泪水如雨般倾泻，哭声在狭小的车厢里久久回荡。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仁菜抬起头，看到那个短发的女人不知何时从副驾驶翻到了后座，正坐在她旁边，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女人的语气轻柔而亲切，像是对待一只受伤的小兽。
仁菜怔怔地盯着她，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姐姐，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她试探着问，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女人也皱起眉，仔细打量着她。前座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也微微转过头，目光在仁菜和女人之间徘徊。
几秒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就是当时在川崎那个追着我们跑的……”
“你当时抢我们话筒的嘛。”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仁菜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道歉：“对、对不起……”
女人摆摆手，毫不在意：“都过去那么久了，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这点小事早就忘了。”她把脚随意搭在前座椅背上，结果因为一个刹车动作，猛地滑到了座位下面。
“怎么了，亲爱的？”她坐起身，朝前座喊道。
座在驾驶位上的男人缓缓的把车开到了路肩边上，然后他拿出了一份纸质地图，头也没抬，但依然十分快速的回了女人的话。
“这附近都没有电力，也没有路灯。我白天可以开的比较快，但是晚上要是敢这么做的话，绝对会把车开翻。”穿着黑色贴身皮夹克的男人合上了地图，望了望近处的海岸线，“我们现在在名古屋郊外。”
“那个港口以前应该很美吧。”女人撕开几袋自加热单兵口粮，快速倒上水，将热腾腾的食物分给男人和仁菜。
“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了。”男人随意撕开一包压缩饼干，边吃边指向远处破败的港口，“看到那些船了吗？过不了多久，这地方就算彻底废了。”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三架歼三六以品字形队列飞过天际。几道刺目的光点从战机腹部射出，瞬间将港口中的废弃船只打爆。浓烟滚滚，那些早已锈蚀的船只化作沉默的废墟，死死的沉在了港口里。
仁菜看得目瞪口呆，而旁边的女人却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她笑着摸了摸仁菜的头：“你该不会从没见过这种飞机吧？”
“之前挨轰炸时，桃香姐都把我抱在怀里……”
“所以你就没有勇敢的在轰炸来临的时候看过天空？”女人笑了笑，继续低头吃她的咖喱鸡肉饭。这粽子一样的东西，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
仁菜低下头，轻声说：“没有……”
“难怪你没见过这种三角形的战机，”女人又吃了口饭，“我亲眼看着一架这种飞机从容不迫的打掉了八架我们的心神。”
“掉下来的残骸还撞进了一栋楼里。”男人淡淡地补充，“我们的经纪人在那天也就死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听说你也把居留资格让给别人了？”
“嗯。”仁菜点点头。
“就是当时抢我们位置的那个人？”
“嗯。”
仁菜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被动的回答问题了，“那您也是把资格让给别人了？”
“不是，”女人把饭一口气吃尽，“我根本没抽到，是他。”女人搂住了边上的男人，“我男朋友抽到了，他为了陪着我，就把资格让给别人了。”
“先生…”
男人没接话，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赶紧睡觉，明早还要赶路。”
女人翻回前座，躺在男人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
仁菜从女人的表情上看到了一丝幸福，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应该说任何话。想了想，她也躺在了后排座椅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仁菜从一阵车身的颠簸中醒来。阳光洒进来，刺得她眼睛发酸。坐起身，揉了揉头，环顾四周，车辆已经飞驰不知多久。车外的景象飞快倒退着，根据一个破碎的路牌，他们才过了大阪，正式进入兵库县。看来，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几乎睡到了下午。
“你醒啦？”女人又翻回后座，语气轻快，“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
“不用。”仁菜扶住了自己的脑袋，头疼得像是裂开了一样，车上过夜并不比露宿野外好受。
可她还没来得及缓过神，驾驶座上的男人忽然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刺耳地与地面摩擦，车身剧烈地向前倾斜。
“太阳军！”男人低吼，声音带着恐惧。
仁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前方路上出现了几个穿着脏污大衣的军人。他们虽然身上挂着东协的标志，但无论从仪表到气质，都没有一丝解放军那种铁血军纪的样子。仁菜心头猛地一紧——这支部队不仅混乱无序，还因各种恶行臭名昭著。
为首的一个太阳军士兵大步冲上前来，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地用枪托朝仁菜狠狠砸下。那一下本应将她打昏，但对方显然没什么准头，那枪托重重地砸在了她肩膀上。剧痛让仁菜倒吸一口凉气，但更大的恐惧却随之袭来。
那士兵显然恼羞成怒，一把将她从车里拖了出来，狠狠掼在地上。冰冷的枪托和沉重的靴子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痛感与屈辱交织，瞬间吞噬了她的意识。她模糊地看到，那个寸头男人奋力挡在女人身前，似乎想保护她。
然而，一声枪响划破空气，男人的身体猛然僵住，随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鲜血飞溅，染红了女人的衣服。
女人呆住了，双手下意识地去抱她的男朋友，却又被一个枪托砸中了脑袋，也倒在了地上。
“好疼啊。”
仁菜的意识开始模糊，世界在剧烈的疼痛中逐渐黑暗。
“如果就这么结束……也挺好，”
“不用再受苦了。”
可就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一道威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那声音仿佛从天际而来，震得仁菜的耳膜发疼。紧接着，是金属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的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疼痛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般难熬。
一只带着机械感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动作却出奇地温柔。仁菜想挣扎，却浑身无力，只觉得锁骨附近一阵冰凉。随即，她感到一根针刺入了皮肤，紧接着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体内，剧痛仿佛瞬间被抹平。
“我给你注射了止疼药，应该能让你好过一点。”那是一个电子合成音。
仁菜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位穿着外骨骼的解放军卫生员蹲在她面前。
远处的争吵声仍在继续。卫生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在胸口按下了一个按钮，打开了翻译器的环境音模式。
“你们这帮太阳军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裤腰带管好！”一个愤怒的声音咆哮着，带着浓浓的威严。
仁菜慌忙检查自己的身子。她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她惊恐地拉紧残存的布料，尽量遮住身体。面前的卫生员则给她扔过来了一包衣服，这是李宏带人从废墟中挖出来的一些女式服装，在东京的重建工程里，这东西当然没什么用，所以李宏直接把这些衣服给了仁菜。
面前的卫生员和其他战士都不约而同的转过身。仁菜也明白了，她飞速地上了一套看上去十分灰暗的衣服，又按李宏说的一样，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摸了把沙土给自己脸上搓了搓。
还好解放军战士及时赶到，太阳军还没来得及对仁菜做出更可怕的事情。车辆周围，解放军军官与太阳军士兵的争吵愈演愈烈。
“日本人甚至组织了对我们伟大领袖的刺杀，他们的间谍也在你们的三峡大坝上埋了炸药！”为首的太阳军士兵愤怒地说道，“你们怎么连这种事都要管？”
解放军军官冷哼一声，语气中是克制的怒火：“我们严格服从政务院与军务部的命令，根据狂人计划的指示，我们该做的事里可没有放纵你们胡作非为！”
他又上前一步，目光锋利得像刀刃：“况且，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部队已经开拔了？”
此话一出，几个太阳军士兵的神色终于动摇了。他们面面相觑，明显有些慌乱。
“你们领头的呢？”另一个声音忽然插入。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笔挺军装的解放军上校，肩章上的军衔熠熠生辉。他一走近，周围的士兵立即敬礼，齐声喊道：“政委同志！”
仁菜怯怯地抬头打量这位军官。政委的目光如矩，扫过那几个太阳军士兵，这六个人全是列兵，无军官带领，擅离职守，完全可以安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把他们的枪下了！”政委冷冷地命令道。
解放军士兵迅速行动起来，穿着动力外骨骼的战士们精准而迅猛，数秒之内便卸下了这群人手中的武器，拧住他们的胳膊，将武装带和配件一并扯下。
女人踉踉跄跄地爬过来，扶住仁菜，将她紧紧抱住。仁菜能感受到女人的手在颤抖，似乎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政委走上前，一把扯掉太阳军士兵的军衔，咬牙切齿地说道：“临阵脱逃，擅离岗位，败坏军纪军风。”他一字一句，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刀锋。
“执行战场纪律。”他声音如雷。
“是！”六名解放军士兵齐声应道。他们将六个太阳军士兵反绑，强行摁跪在地上。那些人拼命挣扎，但外骨骼的力量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你们不能这么做！”为首的太阳军士兵大声喊叫，眼神中终于浮现出恐惧。
政委没有理会。他的语气冷酷而不容置疑：“据我所知，你们的部队两天前就离开了兵库，以你们的管理水平，丢几个人，就当是正常损耗了。”
他换上日语，转向仁菜和女人，捏住仁菜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又拍拍女人的肩膀，低声说道：“两位小姐，看好了。”
随后，他高举手臂，狠狠挥下：“行刑！”
六声枪响划破长空，仁菜浑身一颤，惊恐地闭上眼睛。当她鼓起勇气睁开时，只见那六个太阳军士兵倒在血泊中，毫无生气。
“你们要学会接受。”政委说道。
仁菜的身体发软，被两个士兵扶上卡车。女人也默默抱着男人的皮夹克爬了上来，怀中那件衣物被她攥得死死的，仿佛是她仅存的依靠。
政委翻身上车，在两人对面坐下，靠着厢板闭目养神。
“我听说你们是从东京来的？”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摸不透情绪。
“是。”仁菜轻声回答。
“要去哪里？”
“熊本。”
政委点点头：“这地方在九州岛上。我们这支炮兵部队的目的地是山口县下关市，可以顺路载你们一程。”
说完，他不再多言，沉默地靠回去。车辆启动，仁菜透过车厢的缝隙，看到外面浩荡的车队缓缓行进：先是几辆工程车，然后是大量的自行火箭炮，还有运弹药的卡车，最后就是一些卫戍部队的车辆，自己和政委乘坐的卡车也在其中。
她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句：“先生……”
政委没有回应。仁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着女人一起躺下，随着卡车的摇晃，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直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她从梦中惊醒。
“轰！！！”
她猛地摔到车厢地板上，惊慌地爬起身。对面的政委正低声与一名战士交谈。见仁菜醒来，他挥手示意战士结束汇报，转过头来。
“跟我下车。”他牵住仁菜的手，把她从卡车上扶了下来。
“既然你碰见我们了，我也应该给你留点什么东西。”
远方，自行火箭炮已经进入阵地，海量的光点划破天空，向远方飞去，划出一道道炽烈的弧线。仁菜呆呆地望着这些消失在天际的光点，脑中一片空白。
“那里是爱嫄县的方向，我们的火箭正在飞越濑户内海。”政委轻轻按住仁菜的肩膀，将她的目光从火光中移开。他解下腰间的配枪，递给仁菜。
“看到那些瓶子了吗？”政委指了指不远处，石头上一字排开的瓶子，“对于九二式手枪，这个是保险，拨一下就能开枪了。弹匣是这么换的。”说着，他快速的给仁菜示范了一下。
“现在你试着开一枪。”
“砰！”
子弹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而仁菜的手腕也发麻，她不知道手枪的后坐力有这么大。
“手枪标准射击姿势，女性应当使用双手持枪。”政委把人仁菜的左手也搭到了枪上，让其枪口尽量的稳定，“手死死地握住枪把，瞄准时，眼睛，准星，目标三点一线，再试一次。”
“砰！”
这一枪至少打在了石头上。
“走近一点，再来！”
“砰！”
……
仁菜用手上的九二式手枪，花了两个弹匣共三十颗子弹在二十到三十米的距离上打中了八个瓶子，不得不说，这对初学者来说相当不错了。
政委蹲下来，拿出几盒备用弹药和空弹匣，与仁菜一同坐在地上开始装填子弹。他熟练地拿起一颗子弹，示范道：“子弹头朝前，把子弹放在弹匣口上，然后使劲一压，听到‘咔’的一声就好了。”
仁菜有样学样，笨拙地压着第一发子弹。弹簧的反作用力让她有些拿不稳，但最终还是将子弹推了进去。政委继续指导：“如果弹匣长时间不用，要把弹匣里的子弹退出来，就像这样。”他轻轻一按，一颗子弹从弹匣中跳了出来。
“我看着你把这几个弹匣都装满。”政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仁菜的动作生疏，手指因为反复压弹而红肿发疼。尤其到了最后几发时，弹匣的弹簧压缩到极限，她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子弹推进去。勉强装满三个弹匣后，政委将其中所有弹匣都退掉了三发子弹，耐心解释道：“每个弹匣装十二发，可以延长弹匣的使用寿命。这点小技巧记住了。”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凝视着她，突然问道：“小姑娘，你有勇气吗？”
仁菜愣住了。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弹匣，她能在东京活下来全靠桃香姐，于是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说，你把居留资格让给了你的救命恩人，这很勇敢的。”政委长叹一口气，“你既然选择了离开东京，就要努力好好活下去啊。”
仁菜点点头。
“这把手枪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问题，但是啊，”政委顿了顿，“如果你真的无路可走了，这把枪还有最后一个用处。”
他拿起一粒子弹塞进一个空弹匣，随后把那只有一个子弹的弹匣塞进手枪，拉了下套筒，敲了敲仁菜的脑袋。
“把一颗子弹送进自己的脑袋里，什么事都没了。”
少女瞪大了双眼。
政委把那把九二式手枪换上了一个满弹匣，拉了套筒，关上保险，连同另外三个弹匣和一袋子散子弹，塞在了仁菜怀里。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火力打击任务结束了，咱们继续赶路。”
说罢，他一把抓住仁菜的后衣领，将她轻松提上了卡车。
部队继续行进。
第二天白天，部队已经行进到了山口县下关市，看着自己面前这辆汽车，仁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政委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应该会开车吧？”
“会的。”
“这个不知道原主人是谁的小轿车我让工兵改成是短接打火的了，把那两条线搭在一起就启动，解开的话就熄火，明白吗？”
“明白。”女人点点头。
“物资已经装好，把这孩子带上，赶紧开过关门大桥，回家去吧。记得过桥后立刻转向大分的方向，再找小路去熊本。”政委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中多了几分嘱托。
女人与仁菜一同向政委鞠躬致意。政委接下了这份敬意，随后目送她们启动车辆，驶上关门大桥。
政委和警卫战士一齐敬礼，在他们身后，数十门火箭炮发出了怒吼，火箭飞过海峡，飞过关门大桥，飞过所有人的头顶，落向了福冈的方向。
仁菜默默的低下了头。

两天后，汽车驶入熊本。仁菜的心跳逐渐加快，熟悉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熊本市内到处是铝热弹和白磷弹灼烧的痕迹，熟悉的街道已然破败不堪，所有有用的机器设备，甚至是电线杆都被东协军队拔走了。她远远地看见自家那栋房子没有起火的迹象，心中升起一丝侥幸。然而，当靠近后，她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房子早已破败不堪，完全没有有人居住的迹象。无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爸爸，妈妈，姐姐？”
她推开门，轻声唤道，声音却被屋内的死寂吞没。
屋里空无一人，满是积灰。
“进来坐坐吧。”仁菜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身向身后的女人说道。
“不了。”
女人摇摇头，苦笑着帮她搬下行李，将包放在门口后，转身准备离开。
“姐姐……”仁菜犹豫片刻，远远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还能去哪里找你？”
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仁菜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叫……”
“咣！”一声闷响骤然打断了她的话。一个男人从草丛里跳出来，挥舞着铁铲，狠狠砸向女人的头。女人的脖子被砸得偏向一边，鲜血飞溅，瞬间瘫倒在地。
仁菜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那男人怒吼着挥起铁铲，向她冲来。仁菜浑身颤抖，本能驱使她从衣服里掏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那男人扣动扳机，清空弹匣。那个男人顿时就扑倒在地，身上的枪眼冒着鲜血，再无声息。
他死了。
仁菜喘着粗气，握着枪的手不住发抖。她迟疑片刻，眼神变了又变，猛然扑过去夺过铁铲，对着尸体的脑袋狠狠砸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啊啊啊！！！”她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彻底崩溃。直到血肉模糊的尸体认不出形状，直到血液和碎肉溅了她满身，她才松开铲子，跌坐在地，眼泪混着血水滑过脸颊。
她转头看向女人，却发现她早已没了气息。那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的方向，了无生机。
仁菜的视线模糊了，还好家附近有个炮弹坑。她将这个到最后也不知道名字的女人放了进去，连同那件黑色皮夹克一起埋了起来。少女花了好久，休息了两次，才让这位姐姐和她男友的遗物一起入土为安。这个工作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至于这个暴徒，刚好房子后面有条河，仁菜直接将其扔了进去。
拖着那不多的物资，还有一个装满书的包，仁菜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书包随意的甩到了自己以前常坐的椅子上，抖了抖床铺，拍掉上面的灰，倒了上去。
她拿出政委给她装的那个只有一颗子弹的弹匣，颤抖的将其装进手枪，翻了个身，眼神空洞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她将手枪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她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桃香姐的声音，女人最后的微笑，还有政委那双冷峻的眼睛。
“砰！”

仁菜猛地将手枪砸向墙壁，抓起枕头，将脸埋在里面，嚎啕大哭了起来。

二十二
十年后 东京北部城墙区
风卷起墙外的沙尘，拍打着厚重的合金门。城墙内，寒意像无形的利刃刺入每一个人的骨髓。检查站大厅灯光昏黄，冷硬的金属台面将窗外冰冷的世界隔离开来。
“求求你了，小姐，让我过去吧……”
一个声音带着颤抖从窗口传来。那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妇人，红色围巾在寒风中轻微晃动。她的手颤抖着递上身份证明，声音哽咽：“我丈夫已经过去了，我不能留下……”
祥子没有抬头，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泛黄的纸质文件。她将它们摊开，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可是，你交上来的身份证明和通行条上的名字不一致。”
“求求你了小姐，帮帮我吧！”妇人声音越发凄楚，脸上带着绝望的悲切。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双手颤抖着递了过来。
祥子瞥了一眼那个纸包，心底一阵厌恶涌起。她根本不用拆开，就知道里面不过是些贿赂的小玩意儿。她将红色的否决章拿起，狠狠地盖在文件上，随后将纸包和文件一同扔回窗口。
“对不起，你的资格不予通过。” 她的声音冰冷无情，仿佛一把刀切断了所有希望。
“求求你……”妇人颤抖着伸出手，仍想挽回。
“卫兵！” 祥子冷冷地唤了一声。两名赤军战士迅速上前，不由分说将这个试图纠缠的妇人拖了出去。
身后的年轻法警小心翼翼地开口：“丰川警督，这种小事，您不必亲自处理的吧……”
祥子收起印章，疲惫地叹了口气，把全白的长发拢到肩后。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压抑：“我每年都来一次的，熟悉基层业务嘛。”
她挥手示意这个本来想要献殷勤的年轻法警退下，随后按下桌上的按钮。扬声器立刻响起一声广播：“凭条编号为D191的人员，请到D通道接受通关检查。”
金属门缓缓滑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祥子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白发上，她的呼吸一滞。那是乐奈——短发凌乱，眼罩遮住了左眼，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吉他包。
“乐奈！” 祥子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乐奈没有说话，低着头，将一张带磁条的身份证递了过来。祥子接过身份证，正要开口询问通行条的事，却见乐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轻巧地扔进窗口。
祥子犹豫了一下，拿起纸包掂了掂。纸包沉甸甸的，她撕开一角，一抹刺眼的金光跃入眼帘。
那是一根金条。
她心中一震，将纸包死死地捂在怀里，抬头看着乐奈的目光充满复杂的情绪。最终，她打开一旁的门，抓住乐奈的手将她拉进搜查室。还没忘把放在边上的军务部长剑按照自己的惯用姿势挂在了屁股后面。
祥子屏退了搜查室里的法警，而那位法警见两人都是女性，也没有起疑，也迅速的走了出去。关上门后，祥子将金条掏出来，拍在桌上，压低声音：“乐奈，你什么意思？拿这个来贿赂我？”
“我，我想让你放我过去嘛。”乐奈把眼罩摘下，那只原本水蓝色的眼睛已然黯然无光，“我都离开东京七年了，怎么可能有通行条嘛，在墙外找人代办一个可要不少钱。”
听到“七年”这个词，祥子忽然泪如雨下。她上前紧紧抱住乐奈，声音颤抖：“七年前，李宏上尉和我送你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你这是自愿走向地狱。他说你回不来了！”
乐奈沉默着，轻轻拍着祥子的背，声音温柔：“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嘛。”
祥子擦干眼泪，把自己恢复成了她在专员辖区有名的女强人形象。她将金条塞回乐奈的口袋，语气恢复了冷静：“我不能收你的东西。但你身上究竟带了什么，必须贿赂才能通过？你仅作为辖区公民穿过城墙补办一个通行条是很容易的。”
乐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撩开大衣，从腰后掏出一把手枪，又从大腿内侧摸出一把匕首。
祥子皱眉：“匕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枪是真不行！东京墙内严禁持枪。”她伸手去夺，却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炸。

“轰！”
祥子立即拔出了自己的配枪，拧开大门冲了出去。东京墙口岸标配的二百五十毫米合金防爆门不知道什么原因下降了一半就卡住了，兴许是被冲击波震坏了松放机构。但还好，深埋于地下的防冲击拒马在液压杆的助力下成功的撑了起来，有效的阻击了正在从外面试图冲击防御的暴徒。
白色头发的女人立即对着人群开火，离膛而出的手枪子弹把几个人打扑在地。在检查站中驻守的赤军战士反应也很快，他们快速的掏出了震撼弹一起扔了出去。随着几声巨大的爆炸，这些混乱的，都是拿着冷兵器的暴徒一个个的全都在原地晕头转向，他们不是痛苦的捂着耳朵倒在地上，就捂着眼睛在哀嚎。
又随着一阵布袋弹的发射声，法务部的法警们也进场了，他们随着赤军战士一同推进，用法绳将地上的人一个个都捆好，动作看上去十分熟练。
祥子也一个翻身越过围栏，稳稳的落在地面上。她将长剑抽出，将地上那些生死不知的人一个个翻过去。这些被裹挟进来的人大多都只需要休息一下都能恢复，而那几个真的被她用手枪先掀开脑壳的暴徒那也不需要恢复了。
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了那个戴红围巾的妇人身上。妇人趴在地上，身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凭借着本能的危险感，祥子没有走近。
妇人缓缓抬头，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祥子却也没有躲。
“轰隆！”
爆炸的气浪卷起地面沙尘，像一头狂暴的野兽撕裂了整个检查站的防线。祥子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狠狠掀起，视野中一片血红。她重重地摔在挡板上，全身像被钢铁碾压过一般，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响起。她努力抬起头，朦胧间看到一辆外壳粗糙焊接的卡车从远处疾驰而来。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卡车外部的装甲板纷纷脱落，露出隐藏的武器——三台旋转机枪炮塔。它们转动着枪口，吐出炙热的弹雨，瞬间将几名赤军战士和法警扫倒在地。
那些离爆炸较远，也没有被法警们控制起来的暴徒见状也纷纷从地上爬起，拾起各种简陋的武器，嘶喊着向崩溃的防线扑去。
祥子靠在一块钢板后，感觉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的意识几乎模糊。她低头一看，一块尖锐的金属片刺入了她的腹部，伤口汩汩流血，灼痛如火。她努力伸手摸向手枪，却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右手的长剑虽然还绑在手上，可是她连拄着它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视野也只剩下模糊的黑红两色。
一个暴徒从侧面冲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片刀，高高扬起，对准祥子的头部猛然劈下。
“要死了吗？”祥子歪过了脑袋，闭上眼。
“也是，我早该死了。”
一声枪响突兀地响起，铁片刀在空中停住了。祥子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随即睁开眼，只见那个暴徒仰面倒下，后脑涌出大片鲜血。他的尸体旁，那条红色围巾被风吹起，又落在了一只皮靴下。
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血腥的战场中——短发、黑色眼罩、手枪与匕首。
是乐奈！
乐奈的动作快如猎豹，匕首在她左手如舞蹈般划过，又精准地划开另一个暴徒的后膝，那人惨叫着跪地，还没来得及挣扎，后脑就被射入了一颗子弹。她轻巧地翻滚到另一个掩体后，枪口所指之处，暴徒们纷纷倒下。
机枪炮塔的子弹再度扫射过来，掩体四处迸溅火花。乐奈快速地滚进祥子的掩体后面，抬眼看到如破布娃娃般倒在地上的祥子，顿时心急如焚。
“祥子，你坚持住！” 她咬牙用袖子按住祥子的伤口，但血仍止不住地流。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法警爬了过来，乐奈一把将他拖到面前。
“快！把你们首长带走！”
法警吓得瑟瑟发抖，目光中充满惊恐与犹豫。
“快啊！” 乐奈一声低吼，猛地用手中的手枪一敲这个法警的头盔。
“是，小姐！”法警终于回过神，匆忙将祥子从地上扶起，抱在怀中。祥子虚弱地抬起眼皮，认出了面前这个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后就不断献殷勤的年轻法警，自己一直没理他，但是现在…
法警猫着腰躲过几颗子弹，迅速撤向后方。乐奈目送他们离开，松了一口气，随即再次抬起枪，朝卡车方向胡乱开了几枪，试图吸引火力。
卡车的机枪炮塔依旧疯狂扫射，钢板掩体被打得火星四溅。乐奈咬紧牙关，心中绝望：这种改装车辆，想要击毁至少需要火箭筒，或者手榴弹，可现在她手里连把突击步枪都没有。
就在此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如同雷鸣。
“砰！砰！砰！”
乐奈终于松了口气，她知道是解放军来了。
乐奈透过掩体的缝隙望去，只见为首的一个穿着特制外骨骼的高大战士比其他解放军战士更快的迅速冲入敌阵，两只手臂上的微型化脉冲项目连连开火，这种电磁机枪以极为强大的火力迅速的把所有还敢还击的那暴徒大量的扫倒在地。又随着两道刺眼的强光闪过，两个冒着浓烟的电池被弹出，那辆武装卡车的炮台也被微型化闪电项目烧出了两个熔融的洞。最后一门机枪炮塔还在射击，却只见高大战士猛然跃起，砸在卡车顶部，双手直接撕扯出炮塔的基座，随后用电磁机枪补了最后一轮火力，卡车整个报废，冒着浓烟停在原地。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 战士落地后，声音低沉而威严。
乐奈靠在掩体后喘息，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高大的身影。他的步伐铿锵有力，充满了压迫感。当他走近，乐奈下意识将手枪藏在身后，眼神里多了一分警惕。
然而，当对方摘下面甲的那一刻，乐奈瞪大了眼睛。
“上……上尉先生？” 她声音微颤，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对方嘴角微微扬起，语气低沉却温和：“欢迎回到人间，小姐。”
他伸出一只手，将乐奈从地上拉起，“不过，现在得叫我李宏中校了。”

我嘞个三补啊开水又在搅什么了？

……
一天后 东京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内
病房里静得只听见仪器的滴滴声。祥子躺在病床上，全身缠满了纱布，整个人仿佛被炸裂成了碎片又勉强拼凑起来。左臂已经完全消失，断端被厚厚的绷带包裹，左眼的位置只剩一道苍白的纱布，右臂孤零零地搭在床沿，显得愈发凄凉。
“你当时为什么不躲！”李宏对着病床上的祥子大吼，十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嗓门远超常人，破坏了医院的寂静。
祥子歪着脑袋，看向病房外，没有回答。那场爆炸不仅撕裂了她的身体，也像是把她的灵魂一并炸得四分五裂。
李宏见她不言语，重重叹了口气，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他垂下头，声音低了几分“我让你想个办法避一下子风头，事情我会处理的，可你怎么…唉！”李宏猛地把帽子摘下摔在床头柜上，显得十分沮丧，“我待会给你一份计划，接受与否都在你。”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乐奈走了进来。她的眼罩已经摘下，裸露出的左眼浑浊而无光，仿佛蒙了一层灰。
“医生检查过了吗？”李宏抬眼问道。
“没有方法。”乐奈摇了摇头，声音中透着无奈的笑意。她直接坐到病床边，轻轻抱住了祥子，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只眼睛两年前就看不见了，这么长时间过去，我也不再想了。”
话虽如此，泪水却从她那双黯淡的眼睛流下，左眼的泪珠显得更浑浊些。祥子缓缓抬起仅存的右手，轻轻替她擦拭眼泪。
“别哭。” 祥子勉强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像风吹过枯草。
这时，一个年轻的法警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医院的病号餐。他将餐盘放在祥子面前挡板上后，恭敬地站到一旁。
李宏瞥了一眼，招手示意他过来。
“你小子，过来。”
法警走到床边，立正敬礼：“首长！”
“是法务部派你来照顾她的，还是？”
“报告首长，是丰川警督亲自要求的。”法警挺直了背，声音响亮。
李宏双手虚压，示意他小声点，病床上的祥子脸好像有些红，但李宏故意忽略了这点。随后李宏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你喜欢她，对不对？”
法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开口：“首、首长，我……”
李宏冷笑一声：“我记得你，你二十二岁，读了四年大学，才从警校里出来没多久，她二十七岁，砍了十年人，手上三十九条人命，你觉得合适吗？”
法警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但李宏的语气忽然一转：“我没说不行。祥子她是自由的，她个人的事情我无权替她决定。”
“倒是你，好好干！”说完，李宏将帽子重新戴好，朝门外走去。临走前，他看向法警：“一会有一份文件，你帮我送达一下。”
门被轻轻合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乐奈跟在李宏身后，两人走到医院门外。寒风刮起落叶，夹杂着些许沉默的气息。
“我亲眼看到祥子被炸飞，她的行为很异常。明明可以躲开……”乐奈的话没说完，就被李宏抬手打断。他将食指放到唇前，示意她噤声。
“我让她避一避风头，她犯事了，明白吗？具体什么事，不要问。”
乐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李宏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那几根金条我帮你换了，总重两千零十六克，折合人民币一百六十一万，卡和鉴定书都在这儿，我一分钱没有拿。”
乐奈怔了一下，随即摇头，把卡推了回去：“李宏先生……”
李宏皱眉：“你还想走？你用七年的时间走遍了整个北日本我知道，可南边是比北边混乱多了，你……”
“所以我需要一只电子耳蜗和一个机械义眼。”乐奈抓住他的手臂，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不可能不同意。”李宏甩开了她的手，“我现在去把这身军装换了，今天我休假。等一会我找个地方招待你一下，我还没有见过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呢。”

……
“我的妈呀。”
李宏看着乐奈一口气吃下第四碗荞麦面，整个人都惊呆了。
“我知道日本这地界上饭店分量都小，但这面条我吃两碗也就差不多了，这么多东西让我是绝对吃不下去，你…”
乐奈又捧起一只苹果，随意地在大衣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墙外什么都缺。我除了死人没吃过，其他的都吃过。现在好不容易有点好东西，不吃对不起自己！”两三下又把一个苹果吞下肚，乐奈满足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况且，是你付钱。”
李宏哭笑不得：“你还想吃什么？是不是还想要个抹茶冰淇淋？”
乐奈眼睛一亮：“您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的？”
“你在墙里的朋友又不是死光了。”李宏摇摇头，站起身，“走吧，很近的地方就有一个叫莉可莉咖啡馆的店，做各种甜点都不错。
说是很近，实际上就在街对面。两人直接穿过马路，走进了店里。
乐奈轻轻开口：“李宏先生，我注意到您的神色不太对。”
李宏站在咖啡馆门口，目光复杂地扫过街道，语气冷硬：“我当然看这个地方很不爽。若不是内务部执意，我根本不会让这家店建起来，或者说，重建起来。”
话音未落，他推开了店门。
“来一份大份抹茶冰激凌，再来一杯蜂蜜柚子茶。”李宏爽快地付了钱，随后与乐奈面对面坐到靠窗的位置上。
“先生，我能感觉到您很不痛快。”乐奈试探地问道，语气轻柔。
李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远处那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女服务员。她有一头柔顺的米色头发，笑容温暖而有活力，轻快地在客人之间穿梭。
“看见那个穿红衣服的店员了吗？米色头发的那个。”
乐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很漂亮，挺有活力的。”
李宏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伤：“十年前，如果她没选择从楼上跳下去，如果她没选择放弃她十七岁的生命，如果她没将太约的秘密拖入虚空……也许就不会有那场核火洗地，也不会有日本列岛上的军阀乱战，更不会有东京墙。”
乐奈闻言愣住了，低声劝道：“先生，这是您的伤心事，您不用……”
李宏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不，这件事就是过去不了了。”他的拳头握紧，语气里多了一丝自责，“十年前，我和胡晋，以及其他许多战斗英雄奉命抓捕她。我们失败了。”
他抬起头，双手捂住脸，似乎想掩饰某种情绪。
“她叫锦木千束，是世界上第一批义体化先驱。那年，你们十七岁，她也十七岁。你们曾经在快快乐乐的玩着乐队，而她呢，从十二岁就开始接受特工训练。”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掌指向乐奈，声音缓慢而沉重：我很难用一个词来概括什么是要乐奈，什么是你，但我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那时的她。”
男人紧盯着乐奈那仅剩的右眼。
“决战兵器。”
乐奈沉默片刻后，轻轻问道：“那现在呢？”
李宏冷笑一声，手指揉着额角：“现在？现在她是个诱饵，一个会吃人的诱饵。”
他将手压在桌面上，苦笑着继续道：“多么可悲呀，十年前，从不杀人的锦木千束选择杀了十七岁的自己，可她没有想到，她的那具义体化躯体是那么的坚韧，居然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可以如同橡皮泥般塑造的空壳。我们东协利用太约留下的技术，修复了她的身体，还向她灌输所有我们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信息——毫无删减。你猜怎么着？”
李宏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乐奈：“现在这个锦木千束居然不需要我们的引导，她居然主动加入了内务部，自愿为我们效命。十年间，她处理了无数前太约特工。她居然知道自己错了。她居然还能知道这一点。呵，他居然还知道对错，”
此时，千束端着托盘走过来，将他们点的冰激凌和茶放在桌上。
李宏抬眼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试探：“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千束没有回答，她只是疑惑的看着李宏，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话摸不着头脑。
“算了吧，算了吧。”李宏挥了挥手，千束收起餐盘，转身离开。她离开的瞬间，红色制服的背影刺痛了李宏的眼。他的眼神里腾起滔天的恨意，仿佛烧灼一切的烈焰。
“李宏先生。”乐奈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谢谢你听我讲这些，”他端起蜂蜜柚子茶喝了一口，“我也确实不能再盯着她看了，否则这里的客人都要以为我都已经带了一个来了还想要另一个。”

乐奈闻言，微微红了脸，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低头吃起了冰激凌。
“你的耳朵呢？”李宏的目光落在乐奈那右耳残缺的轮廓上。
乐奈不以为意地回答：“铁丝网上挂着呢。”
她咬了一口冰激凌，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没想到我还能吃到冰激凌。”
“怎么没的？”
“北边的一群军阀和北部共和国打了好几年，两边都放了铁丝网阻拦对方的行进，但我要过去嘛，所以…”
“所以你就去硬冲铁丝网。” 李宏直接站起，抓住乐奈的袖子，挽起来一看，手臂上满是划痕和疤痕，触目惊心。他摇头叹道：“七年前的李宏上尉送出去的是一只白色毛皮的异瞳小猫，怎么七年后的李宏中校接回来的却是一只浑身是伤、瞎了一只眼、爪子却无比锋利的豹子呢。”
“我那一次几乎觉得自己撑不过去了。”
乐奈低下头，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叹息。她的目光落在桌角，仿佛那里投射出她七年前的绝境。
“那次，我和一群人被废土上的军阀追着跑，没办法，只能硬翻铁丝网。他们开枪了……”她顿了顿，嘴角微微抽动，“后来，我浑身是血，躺在死人堆里整整一天一夜。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后悔了，后悔因为一时任性跑到墙外。”
李宏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死。”乐奈抬起头，目光里透出一丝倔强，“荒原的风把我吹醒，也带回了我的命。我用您给的消炎药和止血粉处理伤口，又从死人身上摸到了一把P226，打死了几条想吃人肉的野狗。”
她指了指胸腹间：“最长的一道伤口，从左胸划到右腹。即使有止血粉，我还是得自己缝合，那种疼，真是……”她苦笑了一下，又指向右耳：“第二天我才发现，自己的耳朵少了一半。”
李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乐奈。
乐奈接过，却僵在了原地。她犹豫了一下，笑着将烟收进自己的皱巴巴的烟盒里：“让您见笑了，李宏先生。”
“你抽得少，身上没有烟味，拿烟的手法也笨拙。”李宏说着，将整盒中华直接扔给她，“拿着。”
“谢谢。”乐奈笑了一下，把整盒烟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我在北海道的时候真的是花了大力气研究香烟的成分，连枯树叶子都抽过。”
“为什么要抽烟？”李宏本人是不抽烟的，见到乐奈变化那么大，李宏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面前的女人了。
“身上疼，受伤太多了。”女人大口把抹茶冰激凌吃完，“之前你在探视祥子的时候我在医院里面也把身上的各种伤口处理了一下。很多伤口长得都不对，我缝的也不好，外面那些兽医的技术也不行。医院光是把创口重新割开然后再处理的就有十三处之多。”
“在疼的时候啊，如果来上一根的话，就能好不少。”乐奈向后躺倒在椅子上，把这些话说出来她也很释然。
李宏默然，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奶奶会很伤心的。”他轻声说道，试图缓解刚才的压抑气氛。
乐奈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从背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稿件递给他：“奶奶身体还好吗？”
“很好，有老年人医保，怕啥？”李宏接过稿件，略显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叠沉甸甸的手写稿件。他猛然想起，在战后第一批开设的大学里颁发的两年制速成本科学位里，乐奈好像是取得了文学学士学位。
“所以，你是用七年的时间采风，用命写了这些东西？”
“对。”乐奈点了点头，“希望您能帮我出版，上百万字呢。”
李宏快速翻动稿件，发现这是一本详尽的游记，记录了日本废土之上和临近东京墙外那容纳了几百万人的九龙城寨的众生百态。他的神色认真起来：“这东西能火，新苏联人肯定想知道日本废土是什么样，美利坚人民共和国那边也对那三个边缘城充满幻想。”
放下稿件，他忽然提议：“要不，把高松小姐也叫出来看看？你在墙内认识的人不多了，有了如此伟大之作，至少找个熟人分享吧。”
乐奈低声说：“我已经七年没联系她了……”
“我又不是七年没和灯联系。”李宏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听到几声嘟声后被挂断。没打通。
“不对，有问题。这个时长灯她是主动挂我电话的。”李宏又立即回拔，电话铃依然是响了几秒就挂断了。
“大问题！”李宏腾地站起来，脸色变得凝重：“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找她。”

……
“记住了，保密令我就不和你签了，但咖啡馆里我说的那些事，绝对不许外传。”
李宏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两人快速赶到一栋东协制式保障住房外，楼宇陈旧而逼仄。
乐奈抬眼打量了一番，皱起眉头：“灯就住在这种地方？”
李宏解释道：“保障式住房就这样，这种房子外面看着不咋样，里面可是精心设计过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东京城墙内，治安好，租金低，住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一边快步上楼，一边补充：“1103号，就是这！”
李宏立即上前敲门，门内却只传来一声东西翻倒的声音。
“绝对出事了。”李宏立即认出了这是椅子翻倒的声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从这里的网格员手上拿的巨大的钥匙串，迅速找到1103的钥匙，开门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两人倒吸一口冷气：灯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像一个晴天娃娃般挂在吊灯上，身体微微晃动，脚下是倒下的椅子和杂物搭成的阶梯。以灯的身体状况，要一步步爬上去，必然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我草！”李宏快步上前，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埋怨过当年解放军工兵部队建造的房子为什么里面家具安装的质量这么好，挂了个人上去都不带塌下来的。他踩在椅子上面，把还在微微挣扎的灯从灯上摘了下来，平放在地。
乐奈也立即冲上前，把灯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也还好灯才挂上去没多久，在乐奈的呼唤下，灯的睫毛微微颤动，几秒后，缓缓睁开眼睛。她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呓语：“我……我死了吗？”
她伸出颤抖的手，触碰到乐奈的脸，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是你吗，乐奈？没想到，我最想见到的，居然是你……”
“别说傻话。”乐奈抹去眼角的泪水，低声斥道，“李宏先生十年前救下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现在去死的。”
“你…你是真的！”灯怔了一下，随即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躺倒进乐奈怀里，声音颤抖：“乐奈，我真的好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灯被扶到椅子上，身体瘦弱得如同一张纸片。她哽咽着说道：“祥子说你死了，李宏先生也说不知道你在哪里，爱音几乎不联系我了，素世也不理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等一下子，”李宏把一堆在这杂乱房间内找到的盐酸氯米帕明片，异烟肼什么的扔下，“素世为什么不理你？”
“我不知道。”灯还在抹着眼泪。
李宏把找到的一堆药物扔给乐奈，“把这些东西喂她吃下去，抗抑郁的，治肺结核的，还有让她不要哭了，我去打几个电话。”
十几分钟后，李宏回到房间，目光落在依然情绪低落的灯身上：“你是不是因为看见了北部城墙区袭击的新闻，你看到祥子重伤，觉得自己在墙内没人说话了？在电视台的工作又不顺利，自己几个月又前得了肺结核，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素世不理你，于是精神问题复发了？”
灯弱弱地点了点头：“是……”
乐奈听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都要快要哄不住灯了。抬头看了李宏一眼，她下意识摸向口袋，刚想掏出烟盒，却被李宏瞪了一眼，默默收回手。
“还好不论怎么样，我都至少还记得关照你。”李宏把手机塞回口袋，“素世她，怎么讲呢？遇到了点问题。然后我在这边带过的，同时又退伍在上海的士兵有很多，他们也愿意认我这个老上级，所以已经解决好了。”
“呵，素世。”乐奈还是没有忍住，把一根中华叼在了嘴里，然后她就看见了灯那震惊的眼神。
“乐奈…”
乐奈才想起来这个房间里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抽烟。
“没事，没事，我不介意”躺在床上的灯摆摆手。
“以你的身体状态，我也不可能在你这抽。” 乐奈检查过灯的身体，比自己这个在废土上生活了七年的人还要差。
乐奈转而轻轻握住灯的手，柔声说道：“我回来了，接下来的几天别再做傻事了。”
她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那份沉甸甸的书稿，放在灯的床头：“这是我的经历，拿去看看，也许能让你忘掉一些不好的事。”
灯抱紧书稿，目送两人离开，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见灯已经开始翻阅那些手稿，乐奈终于长舒一口气，退出了灯的家，从李宏手上接过钥匙锁上了门。
“还好我警觉性高。”李宏长叹一口气，“她要是真上吊死了，我得自责一辈子。”
“过几天我多陪陪她，她这身体状态，腿脚不好，房子都很难自己整理，我帮她一下吧。”乐奈倚着墙，点上一根烟，长吸了一口：“还是这种带滤嘴的舒服。”
“我需要你帮个忙。”李宏忽然开口。
“什么事？”乐奈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疑问。
“我只休今天一天假。因为就在明天，本月的人道主义物资运输车队就要出发了。你知道的，这种运输只管把东西扔下就跑，不负责分配。但有几个人，需要我特别关照一下。”
“谁？”
“爱音、立希，还有两个我的朋友。”李宏拿出一份物资清单，“原本这种事都是丰川祥子手下的那一部分法务部法警帮我做，但现在，我暂时调不动法务部。如果你能帮我把东西送到，我会给你的义体殖装优先级加急。”
乐奈嗤笑一声，深吸一口烟：“您就是不给我加急，只要是她们的，我就会送。”她轻声感慨：“十年没见了，我还以为她们早死了。”
“有我在，不会的。”李宏语气笃定。
乐奈将烟吸尽，掐灭烟头：“她们在哪里？”
“西部边缘城，也就是紧贴东京墙西侧的九龙城寨式城市。”

这天稍晚时候
夜幕降临，病房内的灯光柔和而沉静。年轻的法警走进来，将一份文件恭敬地递到丰川祥子的面前。她银白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左臂的空荡位置显得格外刺眼。
祥子用仅存的右手接过文件，慢慢翻开。她的眼神扫过那些冷硬的字眼，每一个都如同刀锋般在她的脑海中划过。
试验性义体复苏项目
安装条目：
战颅系统
多功能扫描义眼
内置射弹发射系统
皮下护甲
电子肌肉束
自动腔体封堵装置
疼痛屏蔽器
本试验性项目需要“东京——横滨专员辖区”中级或更高级专员签字确认：李宏
接受者签字确认：
祥子的目光停留在最后的空白签名处，脸上看不出一丝犹豫。她拿起笔，在行末签上自己的名字。
丰川祥子
签完字，她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法警，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看过这份计划书了？”
法警挺直了身躯，声音坚定：“是。”
“你知道我会确认。”
“是。”
“你也依然接受我。”
“是。”
祥子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拿去复命吧。”
法警接过文件，转身离开，步伐稳重而迅速。祥子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外，直到门轻轻合上，她才垂下头，双眼落在自己右手的掌心上。
半晌，她喃喃自语，语调轻得仿佛怕惊动了夜色：“我，不再是人了啊。”

二十三
“测试通讯，乐奈小姐。”
李宏低沉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来，瞬间穿过植入的电子耳蜗，清晰地在乐奈的脑海中响起。
“通讯良好，李宏先生。”乐奈回应，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她一边说话，一边调整着身上的装备：左眼仍带着那块标志性的眼罩，手枪稳稳藏在后腰，大腿内侧的匕首冰冷贴肤。但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她的背上不再背着那把已经磨损得令人心疼的吉他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灰色的微型冷链运输箱。箱体的金属表面泛着冷光，透露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高级感。
“可是为什么我是从北部城墙出城啊？爱音他们明明在西边。”乐奈一边抱怨，一边将大衣的领口拢得更紧，顺手调整了一下领口藏着的微型麦克风和摄像头。
“因为北部城墙区是我的防区。”李宏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且今天出城的车队中有一支特别的存在。把你安排在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能，但安排在这支车队里更方便一些。”
乐奈抬起头，望向卡车车场里密集的身影，叹了口气：“那我总不能徒步穿越废土吧，”她在海量的士兵和工人之间穿梭，目光飞快地搜寻着李宏安排的那辆卡车。很快，她的目光锁定了目标。
“我在城墙外给你找了帮手，按照预定计划，她会很快找到你的。”李宏的语气轻松，显然对计划的每一步都成竹在胸。然而，他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乐奈？”
“呃，李宏先生？”乐奈的声音透出一丝惊恐。她愣愣地盯着面前车厢里的一群人——十几个身穿动力外骨骼、穿戴了三防系统头盔的大汉。而她之所以能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们，是因为刚撩开车厢后面的帘布，她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提着领子拎了进去，如同拎小猫一般。
“这有什么问题？”李宏面前的平板上清晰显示着来自乐奈微型摄像头的画面，他一眼便看出了状况，淡定解释道：“这一批人是去福岛核爆区域的三大国联合科学考察队成员。他们穿成这样，难道不正常吗？”
“福岛……”乐奈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试图平复内心的震颤。在全车人好奇又审视的目光中，她默默缩到车厢的一个角落，将自己尽可能藏起来。
几秒后，伴随着发动机的低沉轰鸣声，整个车队开始启动。
车队的规模远比乐奈想象中更庞大。整个东京墙内集结了数千辆卡车，所有驾驶员几乎在同一时间空踩了几脚油门。引擎的怒吼如同一场钢铁交响曲，震动着脚下的大地。轻装甲车辆伴随车队而动，旋转的炮塔如同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前方的废土。
“同志们！”一道浑厚的声音通过车队的公共频道响起，是东京横滨专员辖区的总专员。他的语调平稳却铿锵有力：“各车记住了！车辆尽量不要停，将物资丢下后迅速撤离。必要时开火，紧盯卫星导航，避免迷路。前往关门大桥、濑户大桥和青函隧道的先行，其他任务点的随后出发。”
话音未落，少将同志又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充满激情的语调高喊：“同志们，人民等待着你们的凯旋！”
这是命令，也是仪式。
话音刚落，东京墙上的大量四百六十毫米口径城防火炮齐射三发空包弹，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云霄。伴随着这三声巨响，城墙上的所有通关口岸同时降下钢铁大门，大量的卡车、装甲车辆和无人机鱼贯而出，冲向日本列岛的各个方向。
乐奈的车厢随着车队加速，她猝不及防地被惯性甩倒在地，整个人如同一只弹跳的玩偶，被车厢底板颠得几乎腾空而起。直到一位坐在角落里的科考队员一把将她抓起，像按住小鸡仔一样将她死死摁在角落里，她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知道的，狂人计划争议很大，民间也充满了对此极端行动的批评。但是在当时，华夏，新苏联以及美利坚人民共和国，连带着其势力范围圈内的所有国家都并未对该计划提出异议。”李宏端起茶缸，喝了口水，“该计划的一切其实都基于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若不是红龙驭者亲自在世界各国之间不断游说，这个计划断然没有实行的可能。而现在，你面前的这一群人，是来自三大国的科学家，工程师以及特战队，他们的目的地是福岛天镜湖沿岸。”
坐在办公室里的中校在今天难得的没有与士兵同吃同住，他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一些：“他们就是去为红龙驭者十年前的猜测找证据的。”
“那我总不能在福岛下车吧！”乐奈听到“福岛”两个字，心中更加不安。“去那里是会死人的，这我可不干呀！”
“当然不会让你在那儿下车。”李宏安抚道。话音刚落，车辆猛然一顿，随后重新平稳下来。一只大手再次将乐奈提起，直奔车尾。
“等……等等！”乐奈意识到了什么，疯狂挣扎起来，但那个特战队员没有丝毫怜悯，直接将她扔出了车厢。
“哎呦！”
乐奈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背上的冷链箱也随之滚到一旁，箱体表面出现了几道明显的划痕。
“对不起啊，开车的是老毛子，车厢里坐的是美国佬，他们下手可比解放军重多了。”李宏在办公室内观察到了翻滚的画面，他意识到乐奈已经到地方了。
“李宏先生！”乐奈从地上爬起，捂着腰冲着麦克风大喊，“这箱子差点把我砸死！”
“别担心，只要上面的灯还是绿的，就没问题。”李宏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安慰一个焦躁的小孩。
“绿是绿的，可刚才那个人差点把我摔死。”乐奈抱怨着，从腰后抽出手枪，警惕地环顾四周。“您不是说给我找了帮手吗？她人呢？我仅靠两条腿，绝对不可能在箱子电量耗尽前赶到西部边缘城。”
李宏的回答很快响起，带着一丝让人摸不透的意味：“别急，她已经在路上了。”
乐奈将冷链箱拖到路边，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后迅速蹿入了草丛中隐蔽。手枪已经握在手中，但她依旧不放心，另一只手悄然从大腿内侧抽出匕首，紧贴掌心，寒光一闪而过。

远处的土路上，轰鸣声渐渐逼近。乐奈微微探出头，看到一辆典型的废土拼装越野车缓缓驶上来。高高的底盘覆盖着随意焊接的铁板，车顶上还装了一座旋转机枪炮塔。那车显然经过战斗的洗礼，车身上斑驳的弹痕与岁月的痕迹交织，但整体却散发出一股凶狠而实用的气息。
“危险。” 这是乐奈在脑海中浮现的唯一念头。她是废土上摸爬滚打了七年的老手，知道这种车意味着什么。
车停下，厚重的驾驶舱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蓝发女人跳下了车。她叼着一根草，肩膀上随意扛着一把轻机枪，目光锐利，在四周扫视。
乐奈心中权衡着，这种雇佣兵一看就难对付。如果她发现了自己，乐奈有几成把握用短枪和匕首近身干掉她？答案显而易见——可能性微乎其微。
“喂！有没有看到一个嘴里叼着草、留着蓝色短发的女人？”李宏的声音在乐奈脑中响起。
乐奈探出头瞄了一眼，果然对方嘴里叼着草。
然而，她的不经意动作引起了蓝发女人的警觉。仅凭草丛中极轻微的窸窣声，那女人已经举起机枪，快速对准乐奈藏身的方向：“谁？出来！”
乐奈心中一惊，但迅速冷静下来。她知道轻机枪对短枪的压制力，硬拼没有任何胜算，于是干脆将手枪扔出草丛，举起双手慢慢站起。与此同时，她悄悄将匕首藏进大衣内侧的夹层，留了最后一手。
“李宏先生，帮帮我啊！”乐奈咬牙，几乎带着哭腔，“这次真的要死人啦！”
就在这紧张时刻，乐奈胸口的扬声器中传来李宏的声音：“山田小姐，别来无恙。”
蓝发女人听到声音，眉头一挑，枪口略微下移，快步走向乐奈，抬手摘下她的眼罩。一只灰暗的蓝色眼睛映入眼帘，蓝发女人愣了几秒，随即松了一口气，将机枪背到肩后，向乐奈伸出手。
“山田凉，幸会。”
乐奈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凉的手，笑得有些僵硬：“我叫要乐奈。”
凉松开手，捡起地上的手枪递还给乐奈，同时冷冷问道：“李宏先生为什么要派你来，还让我跑这一趟接你？”
“这个问题你就别问了。”扬声器中再次传来李宏的声音，“你只需要知道，乐奈带的箱子里有一些重要的东西，是要送给虹夏和喜多的。”
凉的眼神一亮，立刻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
乐奈坐进车内，顿时愣住了。
车外破烂得像随时会散架的越野车，车内却出乎意料地干净整洁。仪表盘被擦得发亮，座椅上甚至有几块柔软的靠垫，细节之处还摆着几件散发香气的小饰物。对于一辆废土车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虽然是在废土之上，但生活质量还是要讲究的。”凉看出她的惊讶，随口解释着，一边快速调整方向盘倒车。
乐奈点点头，突然好奇心起，爬到后座操作起机枪炮塔，左转右转玩得不亦乐乎。
“别动我的炮塔！”凉猛地吼道，伸手关掉炮塔电源，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姐姐，”乐奈根据凉的气质，选择自降一些身份，“我和你是以前虽然不认识，但是鉴于李宏先生这层关系，你看…”
“不行！”
“喔。”
乐奈委屈地滑回座位，拿出一根淀粉棒：“那我能啃个淀粉棒吗？”
凉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看在李宏先生的份上，这个可以。我还不饿。”
虽然说东协仅凭一个没有证据的怀疑就彻底毁灭了日本，但很明显，华夏特有的仁慈没有让东协直接毁灭全部的日本平民。东京——横滨专员辖区在日本全岛大量派发的淀粉棒与蛋白块就是这种仁慈最好的证明。这两种以最先进技术合成出来的低成本合成食品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是有多好吃，但凡有一点别的东西能吃就不会有人吃这个。可话虽这么说，虽然这淀粉棒嚼着吃有点像在吃石灰，这蛋白块吃着有点像在咬橡胶，可吃了是真的能活命啊，废土之上的日本人总是会备着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乐奈咬了一口，装出幸福的模样：“嗯，椰子味的。”
“我看你是舌头坏了。”凉斜睨她一眼：“现在日本列岛上最缺的就是工业品，粮食反倒只是处于危机的边缘，也不知道东协人让我们在这里既活不好又死不掉的是想干什么。”
乐奈不理会，继续咀嚼着，默默想象这平淡无奇的淀粉棒拥有各种美味。
“我看你干净得不像废土人。”凉突然开口，语气里透着一丝冷意。
乐奈笑了笑，没有多说话，只是掀开白发，露出右耳那只只剩半截的残缺耳廓。
凉神情一顿，刚想开口，李宏的声音又从扬声器传来：“乐奈虽然有资格留在墙内，但她选择到墙外生活了七年，不比你这个生活了十年的经验更少。”
“李宏先生，请问？”凉开口了。
“请讲。”李宏回答。
“一里她，怎么样了？”
“她生病了，”李宏赶紧说了个避重就轻的回答，“现在正在治疗。”
“那就好。”凉也而不疑有他，“她能活着就行，我在废土之上已经习惯了，但以一里的性子，在废土上活不过三天。”
“这你放心，她这个病是绝对死不了人的。”李宏回答，“并且我会关照的。”
土制装甲车就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绕过了半个专员辖区，开进了西部边缘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乐奈，你的机械义眼植装计划批下来了。”李宏的声音直接通过电子耳蜗传来，“手术时间在一周后，但你得贡献一颗牙齿神经用作传输线路。或者说你可以用侵入式操作系统，但这个东西我个人是不建议你装的，那玩意儿基本上是谁装谁死。”
乐奈微微一愣，低声问：“费用呢？”
“义眼三十万，耳蜗十万，手术费用已含在内。”李宏又喝了口茶，“你从废土上找来的黄金弥补这些开支是绰绰有余的。”
乐奈长舒一口气：“谢谢您，李宏先生。”
就在这时，李宏的声音又变得温和了几分：“还有一个人想和你说话。”
片刻后，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乐奈的耳蜗：“乐奈，是我……”
“灯？”乐奈微微皱眉，语气中透出几分关切。
“我觉得我可能把她在墙里面保护的过于好了，她需要了解一些墙外的情况，也需要直接见见爱音。”李宏对乐奈解释，她又对灯叮嘱：“你就躺在家里的床上安心养身体，尽量看着就好了。操作界面上按下左侧的按钮对乐奈说话，按下右侧的按钮对所有人说话。”
“好的。”灯艰难的在家里的床上翻了个身，腿部的残疾让她行动困难，而肺部的结核病又她的身体雪上加霜。
“到了。如果李宏先生说的那个人和我想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我们不可能找错地方。”凉拉上手刹，熟练地抄起两条子弹带，一左一右地背在肩上，又将那把轻机枪稳稳挂到背后，跳下车来。
乐奈看着凉的动作，也不甘落后，背上沉重的冷链运输箱，检查了一下腰后藏好的手枪和备用弹匣，跟着跳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