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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尹皱起浓眉,不解道:“她已经知道何侠变了,竟然还甘愿为他抵罪?” 

  阳凤似乎觉得冷,在则尹怀里换了个姿势,把丈夫胸膛的心跳听得更清楚一点,目光移向不远处正甜睡的孩子,轻声叹气:“对一个人失望是一回事,恨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娉婷很清楚,只要她一开口说明事情真相,何侠就会成为东林的头号大敌,那和亲手把何侠杀死有什么不同?十五年的情分,不是这么容易断的。” 

  阳凤声音渐渐低下去,像遇到了更难解的心事,踌躇半日,才续道:“我只怕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但不对楚北捷申明自己的冤屈,反而用此事验证楚北捷对她的心意。唉,男人的心,岂是可以轻易试验的?” 

  则尹听爱妻语气中充满哀愁,她生产不足五十日,又添烦恼,生怕她会为此生病,爱怜地轻拍她的肩膀,劝道:“不要多想了,我虽然辞官隐居,但还不算毫无实力。只要娉婷有需要,我们一定会帮上忙。” 

  “希望苍天保佑娉婷。”阳凤合掌在胸,默默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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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尹一行车骑在大雪纷飞的路上默默前进时,云常国的王宫内正烟火满天。 

  宫内挂满红绸,侍女们穿着盛大节日的彩衣,流水般托着各色点心出出进进。威严欢乐的鼓乐声,从宫墙内飘到城内民居处,引得云常都城的百姓一阵阵议论。 

  “公主殿下要出嫁了!” 

  “嘿,咱们云常以后就有驸马爷了?” 

  “早该找个驸马爷了,公主虽然能干,毕竟是个女孩家,总不能一直管理朝政吧?还是找个驸马爷,自己安心生个小王子出来的好。” 

  “哈哈哈,说得有理。” 

  “说起来,我们公主眼光不错啊,自从大王去世后,求婚的人几乎把王宫的门槛踏破,公主谁都不选,竟然选了这一位。” 

  “对!对!毕竟是咱们云常的公主殿下,眼光真不错。有了这位驸马爷,咱们云常再也不怕什么东林的楚北捷,北漠的则尹啦!哈哈哈,来啊,为公主和驸马爷喝一杯!” 

  香醇的美酒,在痛快的碰击中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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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蝴蝶群般的侍女,身穿隆重的朝臣服饰的贵常青缓步走入王宫最西侧一处安静贵气的屋子。 

  云常王宫中最有权势的侍女绿衣刚巧站在门口,正吩咐两位侍女:“把前些日进贡的鸾凤镏金腰带取来,另外再取点红果干,记得摆在红色的盘子里,要两盘,每盘放上九十九片红果干。记住了,是九十九片,不能多,也不能少。我可说清楚了,今天是大日子,谁敢给我出一丝错,小心你们的腿。” 一口气说了一轮,猛一回头,看见贵常青,连忙笑道:“贵丞相来了,请赶快进去,公主已经问了几次怎么丞相还不到。再不来,公主就要打发我去请了。” 

  贵常青矜持地笑了笑,跨步走进屋中。 

  屋内熏香萦绕,外面欢乐的鼓乐,到此处只剩一点点听不清楚的余音。垂帘后,一个瘦削身影独坐镜前。 

  贵常青站在帘前,尚未开口,已经听见耀天公主熟悉的清脆声音:“丞相请过来。” 

  贵常青掀开帘子,走到镜前站住。 

  镜中的公主美艳更胜往常,镶满宝石的凤冠端正地戴在头上,从凤冠下端,垂下一排摇动个不停的珍珠链子,遮挡不住她眸中转动的流光。 

  耀天公主放下手中的眉笔,仔细打量铜镜中的自己,低声笑问:“丞相,耀天打扮得美吗?” 

  贵常青凝神看了看,点头道:“美极了。”沉默了一会,似乎心里有无限感慨不得不发,长叹一声:“公主终于要出嫁了。那个喜欢让全王宫侍女追得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就快有夫君了。时间过得真快。公主高兴吗?” 

  “又高兴,又担忧。”耀天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母后在世时曾说,女孩嫁人就像把手放进黑森森的洞穴,你不知道抓到的会是稀世珍宝,还是一条致命的毒蛇。丞相是对云常王族最忠心的大臣,父王去世后,若没有丞相的帮助,我根本无法管理国政。我今天想问丞相一个问题,请丞相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


83楼2007-07-11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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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常青肃然道:“公主请问。” 

      “我选择何侠,大臣们和百姓都为之高兴,为何丞相却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连续几天愁眉不展呢?” 

      贵常青没料到耀天公主会忽然问到这个,略为愕然,思索半日才道:“大王早逝,没有留下王子,公主以女子身份管理一国朝政,所有人都明白,可以娶到公主成为云常的驸马,就可以得到云常的大权。所以,臣一直力劝公主小心择婿,不要让无能之徒得到云常,使云常遭受覆灭的命运。” 

      “何侠会是无能之徒?” 

      “公主确实很有眼光,何侠受归乐大王何肃陷害,正需要一个落脚安身之处。他现在虽然家破人亡,但毕竟出身高贵,言谈举止风度不凡,而且与楚北捷并列为当世名将,是难得的人才。如今战云密布,各国自危,战将最为宝贵,公主在这个时候答应亲事,等于亲自为我云常招来一面钢铁屏障。只是……”贵常青摇头,沉声道:“他太有能力,太有抱负。要长久地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并不容易。” 

      耀天公主低头思索,幽幽问:“既然如此,丞相当日为何不上奏阻止?丞相的意见,我从不会不重视。” 

      “臣若是上奏阻止,公主会改变决定吗?”贵常青感叹道:“臣为官已有二十年,看着公主出世,公主是否铁定了心肠要做某事,难道臣会看不出来?” 

      耀天公主抿唇想了想,展颜笑道:“不愧是丞相。我确实不会改变主意,从何侠跨入王宫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决定非此人不嫁。哪个女子不希望嫁给一位称得上英雄的男人?何况这世上英雄太少,可遇而不可求。” 

      她站起身来,头上佩饰一阵叮当作响。 

      “不过丞相说得很对,要长久地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并不容易。”耀天转头看向贵常青,露出一个天真的狡黠笑容:“如何才能留住何侠的人和心,丞相日后好好为我思量吧。” 

      贵常青躬身道:“臣必殚精竭虑。” 

      “很好。”耀天移到门前,遥看王宫另一端,自言自语道:“乐声近了。何侠……他该进入宫殿正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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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另一国度,何肃在归乐王宫中对着灰蒙蒙的天色不语。 

      王后从身后靠近,探问:“大王看了刚才送来的书信后,一直愁眉不展,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何肃点头:“云常国的耀天公主答应了何侠的求婚,今天就是他们大礼的日子。” 

      王后讶道:“耀天公主竟然答应嫁给现在已经一无所有的何侠?她怎会如此不智?” 

      “这是很明智的决定。”何肃回头,淡淡扫王后一眼:“何侠并不是一无所有,他最宝贵的财富都在他自己身上。天下有身外财的人多,有身上财的人少。耀天公主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王后隐隐听出何肃责怪之意,讪讪低头,轻声道:“大王心里烦闷,不如让臣妾为大王弹奏一曲。” 

      “不必了。”何肃站在窗外,寻找敬安王府曾经所在的方向,喃喃低语:“寡人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天下闻名的归乐两琴,都不再属于归乐了。” 

      阳凤当初逃走,正是因为王后听了谗言,要处置阳凤。听何肃这么一提,王后心内一颤,低头道:“这是臣妾愚钝之过,臣妾愿受责罚。”提起长裙,怯生生低头跪下。 

      何肃沉默良久,似乎想起什么,竟呵呵笑了起来:“王后快起来。” 

      他转身,将王后轻轻扶起,欣然道:“阳凤虽然琴技出众,到底只是一个养在后宫的女子,论见识谋略,远远不如白娉婷。寡人失去阳凤也就罢了,何侠竟为了一点眼前利益放弃白娉婷,真是傻瓜才会做的决定。将来他一定会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王后怀疑道:“白娉婷真的这么厉害?” 

      “王后见过白娉婷吗?” 

      王后回忆了一会:“她很少入宫,臣妾只见过一两次,不喜欢说话,容貌倒也平常。” 

      “白娉婷虽然不是美人,却另有一种魅力,使人想将她留在身边,永远的拥有她。”何肃看着王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天下凭美貌让男人心动,邀一寝之欢的女人很多,能让男人萌生永远这个念头的女人,又有多少个呢?”


    84楼2007-07-11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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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侠不就放弃了她吗?” 

        “何侠会后悔的,说不定他已经后悔了。但后悔又有何用?”何肃眯起眼睛,寒光从眸底掠过:“寡人不会让他轻易得回白娉婷的。” 

        饭后,何肃留在殿中处理国务。王后告退。 

        转入角落的边廊,王后停下脚步,用袖偷偷拭泪。 

        王后的乳母呈祥嬷嬷正跟在王后身边,惊道:“王后这是怎么了?” 

        “大王动心了。” 

        “谁?” 

        “敬安王府,白娉婷。” 

        呈祥嬷嬷一阵沉默。 

        大王下令铲除敬安王府,密召何侠和白娉婷入宫之日,曾有严旨,敬安王府众人若有动乱,可立即斩杀,只有一人除外。有一人必须生擒,不得伤害。 

        敬安王府,白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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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花烛,映红娇娘双颊。 

        头上红巾轻轻飘落,凤目上挑,一道俊逸身影跳进眼帘。 

        四国顶尖的贵族公子,赫赫有名的小敬安王,站在她的面前。 

        “公主。” 

        “驸马。” 

        低声交换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只眼神儿一碰,心已经乱跳个不停。 

        何侠解下胸前的红花绸带,双手为耀天公主取下头顶的凤冠,感叹地笑道:“想不到何侠四处流离,无人肯予收留,竟有这般幸运,蒙公主垂青。苍天待我实在不薄。”他一笑即敛,端详耀天恬静的面容,柔声道:“公主若有所思,是否有心事?” 

        耀天自失地笑了笑,答道:“我只是在想,若敬安王府不曾遭遇变故,耀天是否还有福气,能嫁给夫君为妻。”眼波水银般流转,停留在床边的垂幔上,轻叹道:“洞房花烛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双全,英雄盖世。此情此景美得像梦一样,真有点生怕这不过是美梦一场。” 

        何侠皱眉道:“公主何出此言,难道竟然不相信何侠的一片心意。” 

        “哦,我失言了。”耀天公主转头,给何侠一个甜美的笑容:“若不相信夫君,我又怎么会当着臣民的面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何侠星辰般的眸子凝视着耀天,彷佛两个充满魔力的深潭,几乎要将耀天吸到无边的深处。他在耀天公主面前单膝跪下,深情地握住她一双柔荑,抬头道:“公主放心,何侠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公主。何侠在此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公主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要亲手为公主戴上四国之后的凤冠。” 

        耀天公主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喜道:“夫君真有这般远大的志向?” 

        何侠朗声长笑:“人生苦短,不创一番大业,怎么对得起养育我的爹娘?” 

        耀天公主听他笑声中充满自信,豪迈过人,心中暗喜,柔声问:“夫君踌躇满志,想必心里已经有了统一四国的大计。” 

        何侠止住笑声,思索一会,答道:“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是让我今生的劲敌不能再为东林王族效力。” 

        耀天公主管理朝政多时,对各国权贵了若指掌,立即插口道:“楚北捷已经归隐山林,不问政务,但如果东林出现危机,他必然会再度出山。夫君有什么办法,可以割断楚北捷和东林王族用血脉联结的关系?” 

        何侠暗赞此女聪明,竟对四国情况如此了解,赞赏地看她一眼,揽着她柳枝般的细腰扶她起来,一同遥望窗外明月。 

        “在一种情况下,楚北捷会和东林王族永远决裂,即使东林王族出现危急,楚北捷也会袖手旁观。” 

        耀天公主蹙眉想了半天,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在什么情况下,楚北捷才会离弃他的家族?”聪慧美目看向何侠,询问答案。 

        何侠英俊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看着天上明月,怔了半晌,似乎才想起还未回答耀天公主的问题,长长吐出一口气,沉声道:“那就是,东林王族使楚北捷永远失去他最心爱的女人。” 

        “楚北捷最心爱的女人?” 

        “她叫……”何侠双唇如有千金重,勉强开启,吐出熟悉的名字:“……白娉婷。” 

        耀天公主一惊,蓦然抿唇。 

        娉婷,白娉婷。 

        敬安王府真正的大总管,何侠最亲密的侍女。 

        传闻中,东林与归乐五年不侵协约的缔造者的白娉婷。 

        传闻中,毒害东林两位幼年王子,拯救北漠于危难的白娉婷。 

        传闻中,正被楚北捷含恨囚禁的白娉婷。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85楼2007-07-11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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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娉婷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连楚北捷也回答不了。 

          他在床上坐起上身,转头,目光下移。 

          清晨的阳光并不灿烂,被困在乌云中的光线艰难逃出一丝,落在她散开的青丝上。毫无防备的熟睡脸庞上,他看见了,她唇边一丝甜美的笑意。 

          美梦么? 

          楚北捷情不自禁,低头靠近。 

          他对她不好,他知道的。 

          西厢中共对了八个月,他夜夜强索,缠绵销魂之际,竟一次也没有对她好过。 

          为何她仍有甜梦?楚北捷不懂。 

          他靠得更近一点,想将她唇边的笑意看得更仔细些,鼻子喷出的气息使她软软的发梢微微颤动。 

          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楚北捷蓦然退开,下床。 

          娉婷睁开眼睛,只看见楚北捷转身的背影。她立起上身,轻声道:“王爷醒了?” 

          背影,永远只有背影。 

          昨夜的恩爱是过眼云烟,梦醒后,连一丝也不剩。 

          她看着楚北捷如往日般不发一言地离去,挺直的背影,不变的铁石心肠。 

          八个月,已经到了下雪的季节,而春,却仍在很远的地方。 

          “姑娘醒了?”贴身伺候的红蔷端着装了热水的铜盆跨进屋子,将铜益摆在桌上,搓着手道:“今天真冷,天还没亮,雪毛毛就飘下来了。虽不是大雪,可真冷得够呛。趁水热,姑娘快点梳洗吧。” 

          她上前,将娉婷从床上扶起来,瞥见娉婷眉头猛然一蹙,忙问:“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娉婷坐在床边,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睁开眼睛,缓缓摇头道:“不妨事的,起急了,不知道扯到了哪条筋骨。” 

          水很暖。婆娑轻舞的水雾,笼罩打磨得光滑的铜盆。纤纤十指慢慢地浸入水中,感觉截然不同的温度。 

          红蔷盯着那十指看,轻叹:“好美的手。” 

          “美么?”娉婷问。 

          “美。” 

          娉婷将手抽离水中,红蔷用白色的棉巾包里起来,轻轻拭干。 

          水嫩的指尖,形状美好的指甲,细葱似的十指。 

          娉婷笑了:“美又如何?这双手,再也不会弹琴了。” 

          “为什么?”红蔷好奇地问。 

          娉婷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别过头,闲闲看窗外一片寒日的肃杀。 

          红蔷伺候娉婷已经有一个多月,大致知道她的脾气,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再问,识趣地收拾东西,端起钢盆,退出西厢。 

          脚步迈出门槛,在转身的瞬间,一个声音从背后细微地传来。 

          声音如烟,可以被风轻易吹散,只余一丝残香在耳边徘徊。 

          “我……没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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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来得很快。 

          未到晌午,一具古琴已经放在案头。 

          虽不是凤梧焦尾,但半日内在这荒僻地方可以找到,已算难得。 

          娉婷伸手,抚着那琴。她温柔而爱怜地抚着,彷佛那不是琴,而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极需要她的安慰。 

          红蔷又进来了。 

          “姑娘现在可以弹琴了吧?” 

          娉婷摇头。 

          红蔷道:“不是已经有琴了吗?” 

          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微红的唇边勾起。娉婷心不在焉地,仍是摇头:“有琴又如何?没有人听,岂不白费心力?” 

          “我听。” 

          “你?”娉婷顿了顿,转头,含笑问:“你听得懂?” 

          红蔷沮丧之色未现,娉婷又温柔地笑起来:“也罢,姑且当你听得懂吧。”洗手,点香。 

          白烟缈缈,飘舞半空,带着说不出的温柔,轻轻钻进人的鼻尖。 

          端坐,养神。 

          勾弦…… 

          一声轻吟,从颤动弦丝处舞动看不见的翅膀,摆开妙曼身姿,凌空舒展。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她倾心吟唱,拨动琴弦。 

          莫论英雄,莫论佳人。 

          这一对,不过是痴心人,遇上了痴心结。她知道的。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她在唱,她的手又细又白,却稳如泰山。


        86楼2007-07-11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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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着弦,宛如回到云雾中险恶万分的云崖索道,她躺在楚北捷怀中,说着永不相负,脚下却是万丈深渊。 

            兵不厌诈,情呢? 

            阳凤身在千里之外,来了三封信,字字带泪,一封比一封焦虑。 

            娉婷忍住心肠,将千里而来的纸信,一一撕成碎片,化成漫天纸蝶飞散。 

            尽释前因。 

            怎么解释?如何解释? 

            她不能葬送敬安王府的血脉。 

            她更不愿相信,楚北捷对她的爱,抵不过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 

            若真有情意,怎会经不住一个诈字? 

            若深爱了,便应该信到底,爱到底,千回百转,不改心意。 

            “故飞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欢,一望成欢……” 

            婉转低述,申明冤屈,是最聪明的做法。 

            以心试心,妄求恩爱可以化解怨恨,是最糊涂的做法。 

            娉婷抚琴,轻笑。 

            女人求爱,无所不用其极。 

            她已聪明了一世,糊涂一次又何妨。 

            最后一声尾音划过上空,盘旋在梁上依依不舍越颤越弱。娉婷抬头,看见红蔷一脸如痴如醉,已有两滴珠泪坠在睫毛上。“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娉婷忍不住笑出来。 

            红蔷举手拭泪,不满道:“都是姑娘不好,弹得这么凄凉的曲子,倒来怪我。” 

            娉婷皱起小鼻尖,露出几分小女儿表情,啧啧道:“好好的曲子,听在你耳里,怎么就变得凄凉了?” 

            搁了手,刚要叫红蔷将琴收起,漠然进了屋,道:“王爷说姑娘弹琴后,请将琴还回来,日后要弹时再借过来。” 

            娉婷灵眸转动,欲言又止,缓缓点头道:“也好。”叫漠然收了琴,踱到茶几边,将上面的茶碗端起来送到嘴边。 

            红蔷忙道:“那茶冰冷的,姑娘别喝,我去沏热的来。”上前举手要接。 

            娉婷却不理会,答道:“我刚刚弹完琴,浑身燥热,冷茶正好。”不等红蔷来到身前,将茶碗揭开,竟一口气喝干了里面的冷茶。漠然刚把琴抱起来,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时值寒冬,那茶冷得像冰水一样,娉婷自从敬安王府之乱后,连番波折,身体已经大弱,猛然灌了一口冰冻的茶下喉咙,觉得彷佛整个胸膛都僵硬了似的,片刻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红蔷见她脸色有异,急道:“看,这可冻着了。” 

            慌忙要寻热水,被娉婷一把拉住,轻声道:“没事,呛了一点而已。”抬头看见漠然还抱着琴站在那里,问:“怎么还站着?快回去吧。晚了,王爷又要发火了。” 

            漠然应了一声,抱着琴跨出屋门,却不朝书房走,在走廊尽头向左转了两转,刚好是娉婷房间的墙后,楚北捷裹着细貂毛披风,一脸铁青地站在那里。 

            “王爷,琴拿回来了。” 

            楚北捷扫了那琴一眼,皱眉问:“她怎样?” 

            “脸色有点苍白。” 

            “胡闹!”楚北捷脸色更沉:“要解闷,弹点怡情小曲也罢,怎么偏挑这些耗损心神的金石之曲。”话没有说完,重重哼了一声。 

            漠然这才知道,那句“胡闹”不是说自己,原来是说娉婷,暗中松了一口气,又听见楚北捷吩咐:“找个大夫来,给她把脉。” 

            “是。”漠然低头遵命。 

            楚北捷心情看来很不好,锁起眉心:“那么一大杯冰凉的茶水灌下去,谁受得了?你去告诉红蔷,要她小心伺候,不可再犯。”漠然答应了,抬头偷看楚北捷脸色,仍是乌黑一团。只要遇上白娉婷,王爷的脾气便阴暗不定,很难捉摸。 

            如天籁般的琴声只响起了一阵,便不再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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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北捷下午依然回书房去。他其实并不总在书房,反而常常在娉婷的屋后闲逛。处理公务只是虚言,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公务?隐居的小院用的木料都比王宫里的薄,盖不住声音,娉婷若是唱歌,即使只是轻唱,歌声也能从屋内飘到墙外,让楚北捷听得如痴如醉。 

            虽如痴如醉,但绝不真的痴醉。 

            如果真的痴了,醉了,他该毫不犹豫绕过那道墙,跨进娉婷的屋子,把唱歌的人紧紧搂在怀里,轻怜蜜爱。


          87楼2007-07-11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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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 

              只是站在墙后,听她似无忧无虑的歌声,听她与红蔷说话,与风说话,与草说话,与未绽的花儿说话。 

              八个月,他生命中最痛苦、最长的八个月。 

              许久以前,他曾许诺,要在春暖花开时,为她折花入鬓。 

              春,何时来临? 

              ☆☆☆ ☆☆☆ ☆☆☆ ☆☆☆ 

              是夜楚北捷仍然入了娉婷的房。 

              仍是豪取强夺的占有,仍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王爷,”娉婷在黑暗中看窗外天色,没有一颗星的夜晚,冷而寂寞,她低声问:“明天,大概会下雪吧?” 

              楚北捷搂着她,似已睡去。 

              她知道,他没有睡。 

              他知道,她知道他没有睡。 

              除了冷漠,他不知道该如何惩罚怀中的这个女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惩罚自己。 

              “明天,是我的生辰。”娉婷在楚北捷的耳边,问:“王爷可以陪陪我吗?明日会下雪,让我为王爷弹琴,陪王爷赏雪……” 

              楚北捷忍耐不住,睁开大眼,用力将娉婷搂紧,换来一声惊叫。 

              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生辰又如何?娉婷,我只能在漆黑中如此爱你,朗朗乾坤下,有我深深敬爱的兄长,和他死去孩儿的魂灵。 

              楚北捷在清晨离去,娉婷看着他的背影,抿着唇一言不发。 

              天色从灰到亮,短暂的光亮后又是一片阴沉,乌云笼罩白日,沉甸甸直冲着尘世压来,寒气逼人。 

              “呵,要下雪了吧?”红蔷呵着气。 

              娉婷正坐在窗边,伸手出去,转过头来:“看。”掌心处,是一片薄薄雪花。 

              “下雪了。” 

              初时是薄而小的雪花,到后来狂风越烈,卷到天上的,都成了鹅毛大雪。天阴沉着脸,似乎已经厌恶了太阳,要把它永远赶在乌云之后。 

              沙漏一点一滴地向下滑落,娉婷默默数着。 

              今日是她的生辰,现已虚度了三个时辰。 

              她在漫天大雪中诞生,这只是她的猜想,其实,只是王妃的猜想。白娉婷究竟出生在何日,这个问题也许只有从未见面的爹娘可以回答。 

              她记得,王妃将她带回王府的那天。王妃夸道:“冰雪聪明,定是在大雪天的雪娃娃托生的。”王妃为她选了一个有雪的日子做她的生辰。 

              她喜欢雪,每年生辰,王府都会生气勃勃。何侠常常找来一群归乐的贵族公子斗酒,何肃王子也在其中,少年们喝到微醉,便会百般地怂恿:“娉婷,弹琴,快弹琴!娉婷,弹一曲吧。” 

              冬灼最爱胡闹,往往早把琴取来了,摆好,拉着娉婷上来。娉婷笑弯了腰,勾指。众人先前都是吵吵闹闹的,但琴声一起,很快就会静下来,或倚或站,一边听曲,一边赏雪。一曲完毕,会听见身后一阵与众不同的带着音律的轻轻掌声,她就会高兴地回头嚷道:“阳凤,你可不能偷懒,我是寿星,你听我一首曲,可要还上十首。” 

              娉婷怔怔地笑了起来,又怔怔敛了笑容。 

              大雪纷飞中,世事沧桑。 

              此时此刻的孤单寂寞,天下人都可以不管,但楚北捷不可以不管。 

              他不该不理会。 

              她再看一眼沙漏,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想见的人还没有来。八个月,她忍受了种种冷待八个月,笑脸相迎,温言以对,为什么竟连一点回报都得不到? 

              刹那间心灰意冷,八个月的委屈向她缓缓压来,无处宣泄。 

              “红蔷。” 

              红蔷从侧门跨进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娉婷低头,审视自己细长的指。 

              “去找王爷,”她一字一顿道:“我要借琴。” 

              琴很快借来了,漠然亲自捧着过来,摆好了,对娉婷道:“姑娘想弹琴,不妨弹点解闷的曲子,损耗心神的曲子,就不要弹了。” 

              “王爷呢?” 

              “王爷他……”漠然逃开她的目光:“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他今天忙吗?” 

              漠然沉默了很久,才答了一个字:“忙。” 

              娉婷点头:“知道了,琴,我会还的。” 

              遣走了漠然,红蔷点香。娉婷阻道:“不用,让我自己来。J


            88楼2007-07-11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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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了香,亲自点燃了,又亲自端水,将双手细细致致浸了,缓缓抹干,坐在琴前。 

                上身一直,微微带笑,葱般的十指放到琴上,铮铮调了几个音,声色一转,便是一个极高的颤音,激越撼人,彷佛里面的金戈铁马统统要冲杀出来似的。屋子前前后后顿时安静下来。 

                娉婷敛了笑意,脸上沉肃,十指急拨,一时间杀伐声四起,战马嘶叫,金鼓齐呜,呼声震天,听得红蔷脸色煞白,紧紧拽着胸前衣布,没有丝毫动弹的力气。 

                不能怪楚北捷,她自找的。 

                是她拦住楚北捷的去路,是她说:“誓言犹在。让娉婷随王爷到天涯海角,从此荣辱都由王爷,生死都由王爷。” 

                她伸出手,楚北捷握住。 

                从此荣辱生死,都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她以为她忍受得了。 

                八个月,夜夜滴血的春宵,朝朝毫不留恋的背影。她忍受了八个月,却在这最希冀一点点温暖的日子崩溃。一切都可以忍受,只要楚北捷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哪怕没有痕迹的示意。 

                可惜,什么都没有。 

                琴声渐低下去,似乎战局已经到了尾声,有幸存的马匹在血腥斑斑的战场中悲呜,火将倾倒的旗帜烧得哔喱作响,尽是慷慨悲歌之声。 

                娉婷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细汗,却不肯罢手,她强撑着,还不曾将剩下的几个音拨完,上身微微晃两下,摇摇欲坠。 

                红蔷被琴声震撼,还未反应过来。一道人影骤然飞扑进屋,一手扶住娉婷,一手按住琴面。琴声蓦止。 

                娉婷只觉后背被人扶住,心内一喜,回头看时,眼中光亮霎时变暗,抿唇道:“放开。”奋力站起来,瞬间天旋地转,她逞强不肯作声,暗中站稳。 

                漠然连忙松手,不卑不亢道:“王爷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姑娘的琴声……太吵了。” 

                娉婷神色疲倦,苦笑道:“那可真对不起了。” 

                漠然又道:“王爷说了,这琴只是借姑娘的,既然姑娘已经弹了几曲,现在也该收回去了。” 

                “漠然,我要见王爷。” 

                漠然迟疑了一下,似在侧耳倾听周围动静,等了一会,咬牙道:“王爷很忙,晚上自然会来。”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他说。”娉婷每个字都说得很专注:“所有的误会,我要和他清清楚楚地说明白。” 

                漠然又等待了一会,四周没有声响,这回连他都有点失望了,只能叹着又重复了一遍:“王爷他……晚上会来的。” 

                娉婷淡淡看漠然一眼,漠然甚怕与她对视,别过眼去。娉婷轻声道:“你拿回去吧,帮我谢谢王爷。”她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扶着椅子慢慢坐下。 

                漠然抱起琴退下,转到屋后。 

                楚北捷不在书房,他站在狂风暴雪中,铁般坚毅的身躯,似乎对身外的风雪毫无祭觉。 

                “王爷,琴收回来了。”漠然递上琴。 

                琴上沾了几片雪花,看在楚北捷眼中,竟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他很后悔。他不该给琴,更不该听琴声。娉婷方才的一曲在他心中盘旋不散,像刀子割着他的心,将他的血肉一丝一丝凌迟,听着最后的一曲萧瑟悲歌,他几乎要被里面的一往无前、宁折不曲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尚存一丝理智,他不会吩咐漠然进去,他会自己冲进去,将她从琴前抱开,狠狠地警告她,不许,不许再弹这样的曲子。 

                她厌世了。 

                生死无所畏,想痛痛快快沙场噬血,以颈刎刃的慷慨悲壮,可以属于任何人,却绝不可以属于她,绝不可以属于他的女人。 

                他那么恨她,却无法忍受失去她。 

                漠然不得不问:“王爷不打算见白姑娘一面?白姑娘说……” 

                楚北捷剑一样的目光,忽然从琴上转到漠然脸上,刺得他浑身一震。 

                漠然连忙低头:“属下该死。” 

                耳中狂风呼啸,他感觉到比冰雪更冷的温度。 

                “下去吧。”许久,才听见楚北捷低沉的声音。 

                楚北捷回到书房就再没有出来过,连午饭也不吃。漠然今日总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忐忑不安地在侧厅里等了两个时辰,红蔷果然又提着食盒找上门来,愁道:“这可怎么好?白姑娘不肯吃东西了。”


              89楼2007-07-11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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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摆开,两样荤菜,两样素菜,一碟小萝卜酱菜,连着雪白的米饭,都像根本没动过似的。 

                  “磨着求了她半天,她还是数米粒似的,挑了几粒米就放了筷子,说饱了。这样下去,万一饿出病来,王爷还不剥了奴婢的皮?” 

                  “剥谁的皮?”书房门前出现偌大的阴影。 

                  红蔷吃了一惊,转身看去,连忙低头:“王爷……” 

                  楚北捷目光落在摆开的食盒上:“是她的?” 

                  “是。”漠然道。 

                  红蔷小心翼翼禀报道:“白姑娘早上只喝了小半碗白粥,中午饭桌上的东西几乎就没动。我见这样不行,所以来告诉楚将军。” 

                  楚北捷沉沉的目光射了过来:“近日都这样吗?” 

                  “自入冬后,胃口就不大好了。这几天吃得越来越少,昨晚忽然又好了点,就着小菜,吃了整整一碗饭。” 

                  漠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楚北捷身边低声道:“昨晚,王爷吩咐属下拿了一点王宫送来的小菜给白姑娘,看来是……” 

                  楚北捷听了,吩咐红蔷:“昨晚的小菜还有,你再送点过去。” 

                  红蔷被选来伺候娉婷,当然是乖巧机灵之辈,可一见楚北捷不怒自威的慑人魄力,语调中不由自主多了点畏惧,小声答道:“回王爷,奴婢原本也是想着白姑娘喜欢吃那小菜,今天已经备在食盒里了,可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碰也不碰,就说饱了。” 

                  楚北捷冷冷盯着已经变冷的饭菜:“知道了,你下去吧。” 

                  遣退了红蔷,转头看向漠然,淡淡问:“你以为如何?” 

                  “嗯?”漠然被问得没头没脑,细瞧楚北捷脸色,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只能没有含意地应了一声。 

                  楚北捷彷佛在自言自语:“她受不了了,是吗?” 

                  “王爷……” 

                  漠然话未说完,已经被楚北捷断然喝道:“别说了!”他霍然转过身去,双手负在背后,肩膀不断微颤,不知是生气还是激动。良久之后,才平静下来,语气冷淡地道:“走吧,去看看她。” 

                  两人走到娉婷住处,恰巧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白姑娘,在下受了王爷的吩咐,要给王爷覆命的。不管你身体有没有不适,就让在下把一把脉,也好让在下交差吧。” 

                  “你去见王爷,就说我没病。” 

                  楚北捷浓眉骤然紧蹙,掀开门帘跨进屋内,他身材高大,站在窗前,顿时遮盖了大部分的日光,形成老大的阴影。 

                  整个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娉婷穿着小里袄斜躺在床上,身上遮了一床淡绿色的丝绒锦子,大概是小睡初起大夫就来了,头发也未来得及重新梳理,半边青丝散落在身侧,衬着白皙脸蛋、乌黑眸子别有一番风情。她没料到楚北捷会忽然进来,只觉门外窜进一股冷风,屋子阴冷下来,猛一抬头,对上楚北捷的炯然目光,顿时一阵心跳无力,两人的目光相触,像黏上了一样,竟都无法移开。 

                  楚北捷含怒而来,被她一瞄,情不自禁乱了心神,忙暗中按捺,对旁人一挥手:“都下去。” 

                  红蔷、漠然、大夫立即退个干净,偌大的房间,只余两个目光不曾移动片刻的人。 

                  楚北捷居高临下,盯了娉婷半晌。看她脸色苍白,弱不禁风,已是浑身不自在,又一想起她这酥颈半露的模样,竟让大夫看了去,更是怒火中烧。他越生气,语气越是平静,问娉婷:“你并不是任性妄为的人,这样胡来,到底为何?” 

                  不问还好,这一问,娉婷垂下眼睑,竟轻轻笑了起来,抬起灵巧的眼睛,朝楚北捷笑盈盈道:“王爷来了。娉婷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她虽不是顶尖美人,一双眼睛灵动诱人却无人可及,配上嫣然笑容,露出两个精致的酒窝,看得楚北捷心脏猛顿。楚北捷走前半步,将娉婷完全纳入视线下方,低头审视床上的女子。 

                  沙场上噬血的绝情眼眸露出寒光,楚北捷浑身发出的慑人寒气将娉婷全身完全笼罩。 

                  “事到如今,”楚北捷问:“你在我面前,还要玩这些无聊花样?” 

                  娉婷抬头凝视楚北捷,轻声道:“王爷大错了,这些又怎么会是无聊花样?能让王爷在娉婷身边陪伴片刻,对娉婷来说,是即使世间所有珠宝都放在眼前,也不会答应交换的幸福。” 

                  这句话有如高手出招,攻得楚北捷猝不及防,他本想拔腿就走,此刻哪里忍心,被娉婷的小手一拉,身不由己坐在床边。 

                  娉婷温暖的身躯主动靠过来,双手紧紧缠在他的脖子上,楚北捷恨她毒杀两个侄儿,诡计多端,曾对天发誓不再给她丝毫温存,但此刻暖玉满怀,怎么忍心一把将她推开,只好由她抱着自己,沉声问:“你说见我,要把什么事情说清楚?” 

                  “晚了。” 

                  “晚了?” 

                  娉婷抱紧楚北捷,低声道:“我原本想说的,但王爷已经错过机会。娉婷又怎么会是再三求别人听自己澄清误会的人?今生今世,我再不会向王爷说什么事情的真相,你要误会我,就让你误会我吧。” 

                  楚北捷猛然站起,将她摔在床边,怒道:“你竟然不思悔改,还在玩弄诡计?”转身便走。 

                  “王爷留步!”娉婷猛然高呼一声,让楚北捷不得不停下脚步。 

                  “娉婷已经想通了。”娉婷声调仍然轻柔,语气却渐渐转冷:“既然八个月的忍耐都无法使王爷重新爱上娉婷,那娉婷又何必强留在这里。” 

                  楚北捷霍然转身,森冷道:“你休想逃走。” 

                  “不,”娉婷浅笑道:“我要自尽。” 

                  楚北捷嗤笑:“以死胁迫,是最下等的手段。” 

                  娉婷毫不理会他的嗤笑,继续道:“只有王爷时时刻刻陪着我,我才会好好活着。” 

                  楚北捷狠狠道:“在我手中,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坚定无比的双眸半点不让地对上楚北捷的炯然虎目,轻轻启齿道:“一个人要存心自尽,是谁也拦不住的。” 

                  楚北捷猛然掀开门帘,满天风雪狂涌进来。 

                  “漠然!” 

                  “在!”漠然急忙赶过来。 

                  “把她,”指尖向屋内单薄的人影一指:“好好看管起来,有一丝意外,本王唯你是问!”


                90楼2007-07-11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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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面对百万大军,楚北捷也从未试过如此失态。漠然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说什么,肃然应道:“是。”退到小院门口,踌躇片刻,抬头看看楚北捷的背影,透出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的坚决,暗自叹了几声,转身离去。 

                    ☆☆☆ 

                    情况还在恶化。 

                    自第一夜后,任凭红蔷怎么哭喊哀劝,娉婷再也不肯发一言。 

                    不但饭食,就连饮用的茶水等一应物品,热腾腾送进房间,便原封未动端了出去。 

                    红蔷请了漠然到屋外角落,低声道:“这可怎么办?已经两日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楚将军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漠然清俊的脸露出苦笑:“能怎么办?难道用军中的刑法对付她吗?她这个样子,强灌饮食只能使情况更糟。” 

                    两人愁眉站了一会,商量不出办法,只好又回屋中。 

                    娉婷在屋中,手持一卷书细看,悠闲自得。她不要红蔷帮她梳头,自己挽了一个松松的斜云髻,束起的青丝用一根簪子插着,侧边几缕发丝垂落在肩上,衬着因为不肯进食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说不出的清雅秀丽。见两人入屋,抬头对他们淡淡一笑,就算打过招呼,又低头继续看书。 

                    漠然原来料想她是蓄意威胁,若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寻常把戏,倒没有什么。熬到今日,娉婷越自在,他就越心惊,思量再三,对红蔷道:“你好好看着,我去去就来。” 

                    转身出厅,吩咐了门外的守卫好生看顾,咬咬牙,朝楚北捷书房走去。 

                    走到半路,迎面撞到一人,笑着问:“楚将军步履匆忙,这是要去哪里?” 

                    漠然抬头一看,一张久未看见的面孔跳入眼帘,讶道:“醉菊?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霍神医竟肯让你冒风雪而来?” 

                    “清晨出发,次日中午赶到,不敢稍有停顿。”醉菊穿着侍女的服饰,抬头看看天:“这个鬼天气,这会才稍停了停雪,要不是王爷亲笔书信中再三警告不得延误,师父万万不肯放我出来。唉,今年冬天暴雪不断,师父的腿又开始疼了。” 

                    “你这是……” 

                    “闲话以后再说,听说你正负责看管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姑娘,快和我说说她现在如何。” 

                    醉菊师从东林神医霍雨楠,已将师父的本事学了七八成,楚北捷十万火急将她叫来,漠然哪还不明白,立即转身道:“我们边走边说。”领路向娉婷的住所快步走去,边低声道:“已经两日不进饮食,连水也不肯沾,本来身体就弱,夜间低咳不止!” 

                    “嘘。”醉菊摆手要漠然噤声,到了屋前,探首向门内悄悄一望,回过头来,两道秀眉已微微蹙起。 

                    “就是她?” 

                    “怎么?” 

                    “不好办。” 

                    院外传来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厨房的大娘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进院子。红蔷匆匆从侧屋出来,将有点湿漉的两手在腰间蹭了蹭,迎上去道:“饭送来了?”边接在手里,边问:“王爷吩咐的几样归乐的小菜,都做好了?” 

                    “做好了,哎哟哟,为了这几碟小东西,闹得整个厨房天翻地覆。在这地方要一时半刻把归乐的小菜准备出来,那容易吗?”大娘探头看了看屋子那边,悄声问:“里面现在怎样了?” 

                    红蔷提起这个就愁:“还能怎样?我都快急死了,她倒悠闲得很。我和你说,瞧咱们王爷的意思,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手指朝屋那边比了比,“别说我,你们厨房的人小命也难保呢。” 

                    大娘脸色一白。 

                    “这食盒,交给我吧。”两人身后,忽然冒出一张陌生的脸。 

                    红蔷唬了一跳,捂着心窝向后猛转,尚未开口,醉菊已经将她手中沉沉的食盒接过:“王爷有令,从现在开始,白姑娘由我照顾。红蔷仍留在这里,帮我熟悉一下这里伺候的事。你以后叫我醉菊就行。” 

                    红蔷虽然惊异,但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人来顶替,低头应道:“是。” 

                    大娘忙道:“厨房还有活,我回去了。食盒不必送回厨房,我一会再来取,放在侧房的桌上就好。”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来路走回去了。 

                    漠然走过来:“快送进去吧,饭菜会冷的。”


                  92楼2007-07-11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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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菊点点头,到了正屋前,一手提了食盒,一手刚要掀开门帘,转头发现红蔷也跟在后面,轻声道:“你不必进来了,这事我来应付。” 

                      红蔷知道娉婷的倔强,见醉菊自信满满,想来没有见识过娉婷不为任何哀求所动的本事,也不好说什么,瞅她一眼,点点头,进了侧房。 

                      醉菊掀了帘子,站在门前,先不挪动脚步,只静静打量仍在榻上看书的娉婷。好一会,才提步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将里面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一碟一碟取出来。 

                      两荤两素,一碗云耳鸡丝汤,一碗熬了多时的白粥,外加四样归乐的小菜。十样东西摆在一起,红的红,绿的绿,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醉菊摆开饭菜,走到榻边,小心坐了下来:“奴婢醉菊,受王爷吩咐,特来伺候白姑娘。” 

                      娉婷仍在低头看书,颈项略略低垂,肌肤细腻白净,说不出的风流动人。 

                      “奴婢知道该劝的话早被红蔷说尽,就算那桌上是山珍海味,姑娘也不会有一点想吃的念头。”醉菊狡黠地微微一笑,道:“姑娘的心思,不过是要王爷陪在姑娘身边。以王爷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又怎肯服这个软?依奴婢看,要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算王爷肯来,姑娘也已经撑不下去了。这样你试试我,我探探你,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又害王爷一辈子伤心,姑娘是聪明人,怎么也做这种不聪明的事呢?” 

                      娉婷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移开,柔柔向醉菊扫来。 

                      醉菊见她意动,靠前一点,压低声音道:“姑娘对王爷爱意深重,怎忍心孤身赴死,留下王爷一人?要保全身子,日后才能领受王爷的疼爱。奴婢这有一瓶家传秘药,服下一颗可抵三日的饮食。至于桌上的饭菜,姑娘不必理会,照旧按着原样退回去,如此下去,不出二三日,王爷必定心疼得熬不住,要来看望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向娉婷晃晃,“此计神不知鬼不觉,最适合试探王爷对姑娘的心意,又不会伤了身子,姑娘以为如何?” 

                      漠然隐身在门后,他耳力过人一等,将醉菊的低语听进了七八成,顿呼厉害。 

                      攻敌莫若攻心,这瓶药正是最好的鱼饵,如果诱起娉婷求生意志,就如在严密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突破口,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娉婷目光始终柔和,清澈如露水,瞅了醉菊许久,忽然开口问:“你闻到雪的芬芳吗?”多日没有进食,娉婷的嗓子略微沙哑,却别有一股扣人心弦的魅力。 

                      醉菊愕然,不知怎么回话。 

                      娉婷缓缓转头,目视刚刚停止下雪的天空,太阳正努力从云后探出赤白的脸。她舒展着秀气的眉,慵慵懒懒地道:“心无杂念的人,才可以闻到雪的芬芳。若愁肠不解,终日惶惶,生与死又有何区别呢?我已经找到解开这个死结的方法,你告诉王爷,娉婷一辈子也没有这般无忧无虑过。”醉菊愣了半天,才讪讪将手中的小瓶放回怀中,站起来便往外走。出了房门,抬头撞见也是一脸愕然和无奈的漠然,咬着下唇道:“没有办法了,只有请王爷亲自来。” 

                      漠然一脸无计可施地叹气:“谈何容易,王爷只怕比她更难劝。我只恐等王爷回心转意,这位已经回天乏术,那时你我如何背负这个罪名?”男女之情真是可怕,竟连王爷这样睿智之人也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这段孽缘,也许就是因为两人都太聪明了,才致有许多波折磨难。 

                      醉菊却道:“这边想不到办法,自然要到另一边试试。看我的。”留下漠然,一人向书房处走。 

                      楚北捷正在书房,将手边的茶碗摆弄着,直到茶水完全冰冷也没有喝上一口。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道:“王爷,醉菊求见。” 

                      楚北捷从椅上猛然站起,片刻醒悟自己太过冲动,又徐徐坐下,将茶碗放回桌上,沉声道:“进来。” 

                      醉菊走进书房,朝楚北捷行了个礼:“王爷,醉菊已经见过白姑娘了。” 

                      “还是不肯进食?” 

                      “是。” 

                      “身体如何?” 

                      “看她的脸色,极弱。” 

                      楚北捷“嗯”了一声,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你没有帮她把脉?”


                    93楼2007-07-11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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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 

                        “没有喂她吃药?” 

                        “没有。” 

                        “没有为她针灸?” 

                        “没有。” 

                        楚北捷冷笑:“你师父夸你聪明伶俐,善猜度病人心思,连心病都手到病除,既然不用把脉服药针灸,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治好她了?” 

                        “是,”醉菊恭声道:“醉菊确实有办法帮她。” 

                        “哦?”楚北捷眼中掠过一丝精明:“说说你打算怎么帮她?” 

                        醉菊仔细思索片刻,用很快的语速吐出了一句话:“如果王爷坚决不肯亲自看望白姑娘,醉菊最能帮助白姑娘的办法,就是为她配一剂上好的毒药,让她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她停下来,叹了口气:“别人是劝不了白姑娘的,我只听她说了一句话,就知道她不是在威胁或者敲诈,而是真的怡然自得,毫无怨恨地等待着王爷的决定。医者父母心,既然明知无可救药,醉菊不如给她一个痛快。” 

                        楚北捷呼吸骤止,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缓缓握紧,低声问:“她说了句什么话?” 

                        “她问醉菊,是否闻得到雪的芬芳。”醉菊露出回忆的神态:“她说,心无杂念的人,才可以闻到雪的芬芳。” 

                        楚北捷霍然从椅上站起,恍遭雷击。良久,失神地问:“她真的这么和你说?” 

                        “王爷,你要狠得下心,就让她去吧。” 

                        话未落地,楚北捷已一把掀开厚重的门帘。 

                        入骨的寒风卷刮进来,吹得墙上的墨画簌簌作响。 

                        看着楚北捷离去的背影,醉菊微笑地启唇:“师父啊师父,我没有说错吧,生病的那个是王爷啦。” 

                        跨进屋内,目光触及娉婷的刹那,楚北捷几乎动弹不得。 

                        他猜想过许多次,但从没有想过,娉婷会是这么一副模样等着他的到来。 

                        她仍旧斜躺在榻上,上身倚着靠枕,头轻轻挨着枕头,露出半边柔和的侧脸。一床厚厚的深紫毛毯褪到腰间,越发显得弱不禁风。书卷打开了一半,铺在手边。 

                        一切就如一幅静止而优美的绝世名画。 

                        清可见底的黑眸瞧不见了,因为她闭上了眼睛,黑而长的睫毛服帖地盖在眼睑上。 

                        一丝安详的笑意,从干燥开裂的唇边逸散。 

                        骤然间,楚北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娉婷去了。 

                        她已不在了,含着笑去了。 

                        天地裂开无数缝隙,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四季都吞入腹中。 

                        一切已不复存在,春花、秋月、夏虫、冬雪,尽失颜色。 

                        她轻轻勾弦,淡淡回眸间,成了一道绝响。 

                        已是绝响。 

                        楚北捷呆若泥塑,摇摇欲坠。漠然一个箭步上前,扶着楚北捷的手,被他一把推开。 

                        红蔷正巧进屋,看见楚北捷的身影,又惊又喜:“姑娘,白姑娘!王爷看你来了。”扑到娉婷榻前,柔声道:“姑娘快别睡了,王爷来了!” 

                        摇了几摇。 

                        楚北捷看着,眼睑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沉静的眸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打开。 

                        那眸子藏尽了世间的颜色,它缓缓张开,光便从里面透出来,张得越大,被它藏起来的颜色就都散出来了,毯子、床榻、靠枕、纤纤手边的书卷,甚至红蔷脸上的血色,一切都从苍白恢复成过去的模样。 

                        就像娉婷的身边,笼罩着一圈淡淡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 

                        楚北捷终于找回自己的四肢,他脑中空白,眼里只有前方发出的一片光芒,幸亏脚有自己的意志,迳自走到桌前,端起那碗云耳鸡丝汤,坐在榻边。 

                        不知何时,漠然和红蔷已经退下。 

                        楚北捷端着汤,娉婷睁着明眸。 

                        两人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对撞在一起。 

                        “王爷……” 

                        “一定要寻死吗?” 

                        “王爷要娉婷活着吗?” 

                        楚北捷抿起薄唇,沉默地凝视手中汤碗。 

                        “放心吧,王爷不愿说的话,娉婷是不会逼你说的。”娉婷挣了挣,想坐起上身:“我自己来吧。” 

                        “不,”还未思索,手已经按着她瘦削的肩膀,让她身不由己躺了回去。“我来。”他沉声说了两个字,拿起汤勺。


                      94楼2007-07-11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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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场上的无敌猛将,堂堂东林镇北王,对上一个生死无惧的白娉婷,败下阵来。 

                          既不甘心,又不服气。 

                          只是凝视她的双眸,一切不甘心不服气就烟消云散。 

                          谁叫他硬不起心肠,谁叫他狠不出手段? 

                          谁叫娉婷一见他的脸,便露出喜不自禁的笑靥,便如鸟儿般欢畅天真,便眉头眼角都是欣然,便让人觉得,他对她的一丝儿好,能得到如此之多的回报,真是世上最值得的事。 

                          白娉婷像遇了春风的柳条一样舒展和自由。风流佳人,明白了委曲求全的无用,转而主动出手,似乎打算讨回八个月苦难的公道。 

                          才可以下床,便要赏雪。 

                          唤红蔷打扫草亭,命漠然取来古琴,再取来美酒。 

                          楚北捷未进小院,便听见琴声越墙而过。 

                          他驻足,眯起眼睛,细听。 

                          清淡悠远,从容逍遥。 

                          由得浮云自飘,由得月转星移。沧海桑田,懒看。 

                          只有高山不动,静静矗立,挺直不屈。山上小兽众多,不惧风雪,一遇雪停,就倾巢而去,打雪仗,挖雪洞,采摘树上最后几只松果,你争我抢,不亦乐乎。 

                          楚北捷情不自禁,想靠这琴声更近一点。举步,转入院门中,一片纯白上有小亭一座,古琴、美酒、小婢,还有说不尽风流、道不出慵懒的心上人。 

                          “叮!”异声传来,琴声忽然断了。 

                          楚北捷大惊失色,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飞扑进亭:“怎么了?” 

                          白娉婷低头,捧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上被忽然崩断的琴弦划过,赫然一道细细的血口。 

                          “怎么这么不小心?”楚北捷浓眉皱得紧紧,抓过柔软的柔荑:“疼吗?” 

                          红蔷在楚北捷身后探头,连忙道:“奴婢去拿药。” 

                          殷红的血从指尖缓缓逸出,蜿蜒一条细流,看得楚北捷心脏阵阵抽搐,又气又恼:“这么冷的天,还弹什么琴?”狠狠吼了一句,仍觉得那道血红刺眼,抓起彷佛白玉铸就的纤指,一口含入唇中。血的味道,从舌间化开。 

                          娉婷伤口被楚北捷火热湿润的舌头一舔,忍不住露出两道弯月似的秀眉,笑出来。 

                          “还笑?”楚北捷黑着脸,大将军气势压制着周围蠢蠢欲动的空气:“下次不许这样不小心。”松开已经止住出血的指头,抓住娉婷的手腕:“进屋去。” 

                          娉婷不肯动弹。 

                          楚北捷回头来看:“嗯?”挑眉。 

                          “王爷,”娉婷灵活的眸子转动,懒洋洋竖起另一只完好无损的食指:“这个也要王爷亲一亲。” 

                          真是得陇望蜀,长久下去,堂堂镇北王岂不成了听从妇人的无能汉? 

                          楚北捷黑下脸:“不要胡闹。快点进屋……” 

                          话音未落,清冷表情在娉婷脸上一问即过,指头蓦然放入齿间,毫不犹豫狠狠咬下。 

                          “你……”楚北捷猛把她的手扯过来,已经太晚,左手刚刚还圆润漂亮的食指糟了无妄之灾,被自己的主人狠心咬出两三个深深的齿印。 

                          鲜血从齿印中缓缓渗出。 

                          “你这是干什么?”楚北捷怕她再做傻事,把她两只手都紧紧握住,锁紧了眉心,狠狠磨牙。 

                          娉婷两手被制,毫不在意,顺理成章地倚入楚北捷怀中,想了想,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过后,脸上渐渐恢复常色,抬头,痴痴看着楚北捷,柔声道:“有王爷为娉婷心疼,就算两手尽废,从此不能弹琴,又有何妨?” 

                          话语笃定从容,听不出一丝虚假。 

                          楚北捷心胆俱震,一把将她狠狠抱紧,沉声下令:“你的生死荣辱都是我的,不许你再随意糟蹋。从今日起,你不许饿着自己,不许冷着自己,不许伤着自己。若有违背,我定用军法狠狠惩治。” 

                          娉婷眼眶发热,在楚北捷怀中深吸一口气,看入楚北捷亮眸深处,应道:“王爷军法威严,娉婷投降了。” 

                          靠着楚北捷的胸膛,感觉结实的肌肉传递过来,属于楚北捷的强大力量。 

                          娉婷闭上双眸,轻轻启唇。“故飞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欢,一望成欢……” 

                          楚北捷彷佛搂着世界上最易碎,又最容易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珍宝,侧耳倾听。


                        96楼2007-07-11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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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毅的脸上,逸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那是当年在镇北王府,娉婷在他怀里,婉声唱出的——降歌。 

                            歌在,曲在,人在。 

                            日月星辰在,苍天大地在。 

                            怀中的白娉婷,仍在。 

                            ☆☆☆ 

                            从那日起,小院中常常可以听见娉婷清越的歌声。 

                            委婉动人,听着听着,就让人不知不觉羡慕那个可以边拥抱着她,边听小曲的男人。 

                            红蔷对这些转变感到又惊又喜,向醉菊悄悄地说:“你看看,原先那么地斗气,要死要活,一好起来,就好成这样啦。王爷是出了名的将军,可一对上自己心爱的女人,还不一样认输了事。唉,可见多厉害的人遇见了情爱二字,都一般心软。” 

                            醉菊麻利地将娉婷的饭菜准备好,回头瞧见红蔷犹倚在门口,遥看正在湖边偎依的两人,叹道:“王爷是强手,白姑娘是遇强愈强,真不知道老天怎么让这么两个人撞在一起了。” 

                            红蔷回过头来:“撞一起才有趣,除了这位白姑娘,又有谁配得上我们王爷?” 

                            醉菊淡淡道:“旁人看着有趣,局中人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险在后头。你忘了两位王子的事了吗?” 

                            提起东林两位王子的惨事,红蔷也笑不出来了,眸子一挑,看向醉菊身后。 

                            醉菊转身,漠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她们身后。 

                            “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漠然冷然道。 

                            “是。” 

                            醉菊应了一声,瞥门外两道紧靠在一起身影一眼。 

                            不提,就可以忘却吗? 

                            ☆☆☆ 

                            度过八个月的冷待,娉婷享尽了楚北捷的宠爱。爱极楚北捷不甘愿而不得不为的模样,爱极他黑着脸呵斥自己的模样。楚北捷屈尊降贵,为她亲熬粥,为她亲喂食,放下所有的公务,陪她看日出日落,星月移动。 

                            她实现了许多愿望,倚在他怀里,听了冬雷,看了冬雪,要他摘了院中最美的梅花,插在她髻上。 

                            一切完美得如梦,梦漂浮在浅黑色的阴影之上,娉婷和楚北捷都放纵自己忽略那片无法忽略的阴影。 

                            “娉婷做过很傻的事。” 

                            “噢?”楚北捷唯恐夜寒,又扭不过她嚷着要看星,只好开了窗,紧紧搂着她,随口问:“例如?” 

                            “例如对王爷……”说到一半,她闭上小巧的唇,明亮眸子痴痴看了看楚北捷,自嘲般地笑了笑:“有一个很傻的念头。” 

                            楚北捷低头审视她:“有多傻?” 

                            娉婷将目光幽幽移向被树梢隐隐遮了一半的明月,沉默了很久,才道:“傻到希望王爷对我,任凭世事百转千折,不改初衷。”言罢,优美的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笑意,低声问:“聪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婷,狠毒的白娉婷……都会是被王爷宠爱的白娉婷吗?” 

                            楚北捷脸色没有表情,眼底颜色却渐渐深沉:“别再说了。”伸手拉上窗子,将星光月色关在外面,强势而温柔地将娉婷压人柔软的床垫中。 

                            “天太冷,早点睡吧。” 

                            熟练地解了娉婷的衣襟,脱下厚重的外衣,露出纯白的丝绸亵衣。楚北捷大手一挥,用被子将娉婷包里起来,只露出脸蛋。自己也三下五下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中,一把搂了细嫩的腰,让娉婷将侧脸靠在他胸膛上。 

                            “王爷……” 

                            “乖乖地睡,不要胡思乱想。” 

                            呼一声,吹灭房中最后一盏灯。 

                            漆黑中两双明亮睿智的眼睛,都染上了轻愁,没有闭上。 

                            他们贴得紧紧,听对方的心跳,血液流淌的声音。 

                            “咳……咳咳……” 

                            “怎么?”楚北捷强壮结实的身子动了动,手抚到娉婷鬓边。 

                            “没……咳咳咳咳……”娉婷捂着嘴。 

                            “看来你自己开的药不行,喝了几剂,反而咳得更厉害了。还是叫醉菊给你看看,你不信那些大夫的本事,总不能连霍雨楠的徒弟也不信。”楚北捷边说着边从床上坐起来,扬声要叫醉菊。 

                            娉婷也慵懒地坐了起来,拦道:“要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明天看还不是一样?这样折腾一下,我更加睡不好了。” 

                            楚北捷仔细看她眉间,果然略有困意,点了点头,重新将她搂着睡下,下令道:“现在要好好睡了,不许再胡思乱想。”


                          97楼2007-07-11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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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北捷高大的背影挺拔坚毅,隐隐散发沙场上叱吒风云的豪壮气概,冷笑道:“虽说归隐,但国家有难,何侠欺我东林无人,本王又怎能袖手旁观?我立即就出发。” 

                              漠然一怔,尚未反应过来。楚北捷转身道:“本王单骑赶赴都城,去见王兄。” 

                              “王爷?” 

                              楚北捷挥手止住漠然,吩咐道:“战场上有本王就够了。你领着亲卫们守在这里,看护娉婷。”语气稍顿,看向窗外东边晨光,冷然道:“王嫂一直对两位侄儿的仇念念不忘,派人暗中监视此处,等待机会加害娉婷。你该知道怎么应付。” 

                              漠然肃然应道:“属下也早派人监视着他们,他们身手都很好,但人数不多,以这里留下的亲卫们的人数和武功,完全可以对付他们。属下只是有点担心,万一王爷走后,王后决意铲除白姑娘,如果调动军队的话……” 

                              “她能调动东林的哪处军队,来进攻我楚北捷的住所呢?”楚北捷低沉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这也是本王要你留下的原因,只要你代表本王站在大门前面,哪个领兵的将军敢轻举妄动?” 

                              确实如此,东林所有的军队中,谁不对楚北捷敬若天神。漠然乃楚北捷第一心腹,是楚北捷最佳的代表。 

                              楚北捷抬头思索片刻,似乎仍在考虑什么,眼光往墙壁上的宝剑轻轻滑过,走向前,将这把沙场上从不曾离身的宝剑取下来,置于掌上,轻轻摩娑。 

                              ☆☆☆ 

                              小别院,内屋中。 

                              一丝惊异从醉菊眼中泄露。 

                              醉菊收回探在娉婷腕上的三根手指,亮晶晶的明眸看向娉婷,充满探询。 

                              娉婷含笑,带着一丝浓得化不开的甜蜜,轻轻点了点头。 

                              醉菊倒吸一口长气,轻声问:“你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有怀疑,就自己诊了脉。” 

                              “怪不得不肯让大夫们把脉……”醉菊深深瞅她一眼,叹道:“姑娘也太胡闹了,明知道已经有了,还闹那种不肯饮食的事。王爷要真是狠心不管,不就是折腾了两条小命?”不赞成地摇头,又问:“王爷知道吗?” 

                              娉婷一向的潇洒风流中,竟有了一点点不常见的羞涩,婉声向醉菊低问:“让我亲口告诉他好吗?” 

                              醉菊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但我可先说好,姑娘已经把自己的身子糟蹋够了,现在开始要好好调养,行动饮食,都得听我的安排。再不可以冒雪弹琴,晚上吹着冷风观星。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请王爷过来,让王爷禁你的足,连床也不许你下。” 

                              她越说越认真,娉婷忍不住轻笑起来,柔声道:“都清楚了,娉婷知道以前错了。” 

                              她声音婉转动听,姿态飘逸舒展,只浅浅一笑,眉头眼角如美艳了十倍,看在他人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醉菊被她软言酥语一送,倒不忍再加责备,只好握着她纤细手腕,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中暗叹,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世佳人,如此风韵,不近身则罢了,一日近了身,谁又挡得住她千般婉转心思,独步风流。 

                              既替楚北捷欢喜,又为楚北捷忧心,正叹息间,瞥到楚北捷进来,醉菊连忙站了起来。 

                              “王爷来了。” 

                              “把脉了吗?”楚北捷问:“病情如何?” 

                              醉菊淡淡扫娉婷一眼,答道:“没有大碍,只是要好好调养。醉菊先下去开方熬药吧。”出了房门,给娉婷一个单独面对楚北捷的机会。 

                              娉婷斜靠在床头,眼波随着楚北捷转动,见楚北捷靠过来,露出比平日更欣喜的笑容,主动扯住楚北捷的衣袖,道:“王爷坐过来,娉婷有话要告诉你。” 

                              楚北捷坐下,娉婷的视线落到他手中的宝剑上,奇道:“王爷要去练武吗?为什么拿着宝剑?” 

                              “本王现在就要赶回都城。”楚北捷深深端详心中最美丽的女人一眼,把手中的宝剑交给娉婷:“你还认得这把宝剑吧?本王腰间双剑,其中一柄离魂,和归乐定五年不侵之约时已经作为信物给了何侠。这柄神威,和离魂是一对的。” 

                              娉婷骤闻楚北捷要离开,脸上原有的喜悦一扫而光,接过沉甸甸的宝剑,低头凝视剑鞘上精致的花纹,默然不语。


                            99楼2007-07-11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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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北捷在朦胧的晨曦中到达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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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 

                                “王爷回来了!” 

                                “镇北王回来了!” 

                                迎接的不仅仅是都城的官员,还有夹道两旁的都城百姓。他们强大的保护者,一度远去的镇北王,回来了。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光芒,只有知道内情的三两位东林重臣,悄悄别过头去,不动声色地掩饰眸中泄漏的一丝不安。 

                                负责迎接的是东林最德高望重的老臣楚在然,他站在众官之首,向挺直着身躯,威仪不曾稍减的楚北捷庄重地行礼,直起老迈的腰身:“王爷,您总算回来了。”昏花老眸中有遮盖不住的欣喜激动。 

                                “老丞相。”楚北捷一手挽了这位为东林耗尽了一生心血,满头白发的老臣子,一手将浸满了汗水的缰绳仍给身后的侍从,双目炯然有神,边走边问:“情况如何?” 

                                “不好。”楚在然和楚北捷并肩走在通往王宫的大道中,接受两旁百姓欢呼鼓舞,压低的声音中带了点夕阳西下的老态:“大王病了。” 

                                “王兄?”楚北捷浑身一僵,脚步停了下来。片刻后,才举步继续前行,眉头紧紧锁起,沉声问:“怎会如此?” 

                                “自从王爷隐居之后,大王就病倒了。前胸痛楚难忍,夜夜无法入睡,大夫说这是心疾,只可以慢慢调养。最近暴雪连连,病情更加严重,已经缠绵病榻多日。”楚在然话中有浓浓的忧愁:“就算没有云常和北漠的联军压境,老臣也打算恳请大王将王爷召回来。” 

                                楚北捷一颗心渐渐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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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楚北捷离开隐居别院的消息,已经抵达北漠边境的老山。 

                                阳凤蓦然抬头,满脸震惊地看着则尹:“何侠领军压境,楚北徒竟然留下娉婷,独自赶往东林都城?” 

                                则尹一脸严肃,点头道:“是的。” 

                                “天啊!”阳凤惊呼一声,跌坐在红木方椅上,一手支撑着椅把,掩面道:“娉婷一定还没有把事情真相告诉楚北捷,否则楚北捷不会为了避嫌,而不将娉婷带在身边。他一定以为何侠和娉婷还是主仆情深,根本不知道何侠对娉婷做了什么。” 

                                则尹见娇妻担忧,命人将满脸天真笑容,根本不知道大人正忧愁些什么的小儿子抱出房间,从背后抚上阳凤的肩膀,安慰道:“楚北捷是个真正的英雄,他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女人。” 

                                阳凤娇柔的小手反按在则尹的大掌上,愁绪郁结眸中:“我还深深记得娉婷临走前,向我谈论何侠的语气神态。我真不明白,北漠王怎么会那么糊涂,竟为了区区珍宝和何侠结成同盟,兵压东林,难道他不知道惹出楚北捷的下场吗?”她似乎想到什么,怔了一怔,抬头寻找则尹能使她安心的脸庞,问:“夫君为什么如此安静?夫君纵横沙场多年,是不是看出不妥的地方?” 

                                则尹心里正为此事着急,见阳凤担忧地盯着他,无法隐瞒,只好坦白地回答:“联军压境后,何侠立即下令后退三十里。依我看,他并不想和东林真正动武,只是想利用兵威,向东林强求某些东西。” 

                                阳凤晶莹乌眸一眨也不眨,等他继续。 

                                则尹长叹一声:“若楚北捷出山率军,以东林的兵力,足以和云常北漠盟军一拼。不过结局一定是两败俱伤,双方死伤惨重。” 

                                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清楚。 

                                何侠向东林王室提出的要求,绝对是东林王室乐于接受的,否则血战在所难免。 

                                有什么东西,是对于东林王室而言毫不重要,却对何侠而言相当重要的呢? 

                                阳凤明白过来。 

                                凤眼骤然睁到最大,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阳凤紧紧拽住则尹腰间的衣带,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娉婷!”她急促而尖锐地低呼一声,看向则尹:“他要的是娉婷。” 

                                则尹低头怜惜地看着妻子苍白的脸,点了点头。 

                                “为什么?”阳凤咬牙:“他还害得娉婷不够吗?这个狠心的何侠。”愤怒在她胸膛里跳跃,使她霍然站起,面向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层峦叠幛。


                              103楼2007-07-11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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