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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天回到宫殿的时候,贵常青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公主。”见了耀天,贵常青躬身行礼。 

  耀天轻轻应了一声,疲倦地坐在椅上,举手按揉着太阳穴,良久方道:“我试探了白娉婷,看她的意思,当真是不会回到楚北捷身边的。” 

  “那么……公主的意思呢?” 

  耀天斟酌着想了想,犹豫道:“区区一个弱女子,如果对我们没有威胁,又何必加害?我一提让她离开,她的眉间都是欣喜,可见也不愿留在驸马身边。” 

  “公主心软了。”贵常青叹了一声。 

  “丞相,”耀天低低唤了一声:“丞相难道就不明白耀天的难处吗?” 

  贵常青默然不语。 

  这位云常的臣子每逢遇到与云常国运相关的事情时,永远是不容妥协的坚决。他长身而起,将目光从耀天身上移开,遥望远处看得不大清楚的城楼高台,徐徐道:“公主的难处,难道不应该是云常的难处吗?公主手上的权势已经很大,需要公主照顾和垂怜的人,远不止一个白娉婷。不错,放过白娉婷并不是难事。臣担心的是,公主若连处置区区一个白娉婷这样的小事都下不了手,不肯绝此后患,将来又怎样在遇到真正的艰险时保全云常呢?” 

  耀天语塞,掩面不语。 

  贵常青继续道:“战争是残忍的,弱肉强食,永远都是这世间的真理。公主身居高位,不心狠手辣,就会为人所趁。惨败的苦果,公主不忍心让别人来尝,难道要自己来尝吗?” 

  耀天将他的话字字听在心里,半晌没有作声。 

  “丞相的心意,耀天都明白。” 

  “请公主定夺。” 

  耀天怔了许久,叹了一声:“唉,丞相尽管放手去做吧。” 

  “领命!” 

  “丞相……” 

  “公主请说。” 

  “此事一定要保密,绝不可让驸马知道。” 

  “臣会小心。”贵常青躬身退下。 

  被掀动的珠帘一阵晃动,帘上坠下的宝石碰撞着,闪烁寒冷的光芒。 

  何侠现正在路上,一身风尘,飞驰边境。 

  如果他知道最心爱的侍女即将遭遇不测,会如何反应呢? 

  耀天忧心忡忡,思虑万千。 

  她是那么地爱着这个男人,又是那么清楚,一日何侠知悉她的所作所为,今生都不会原谅她。 

  命运弄人。 

  娉婷,那个名叫娉婷的女子,多么聪颖而单纯。 

  渴望着逍遥四方,渴望着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如果真的可以逍遥四方,真的可以无牵无挂,真的可以自由自在,那有多好…… 

  因为一直秉承自力更生,不涉战争的国策,云常确实比其他三国更为安定。虽然战争的乌云已经覆盖到这个曾经安宁的国家头顶,但都城的市集暂时未受到波及,车水马龙,人头涌涌。 

  卖花生的、豆浆的、糯米粽子的,耍杂的、领着小狗猴子们讨饭的,侍女们三三两两在街上好奇地走着,挑选胭脂水粉,少不了也受了吩咐,要带一两件回去给不能出门的小姐夫人。 

  娉婷和醉菊选了人最多的地方走着,倏忽转进小路,七转八弯地兜着,步速甚急,不一会,又通到另一处繁华的街道上。 

  醉菊紧紧跟在她身边,手提着包袱,脚不点地边走边道:“姑娘,我们已经逛了很久了。” 

  “我在甩开后面的跟踪。” 

  醉菊惊道:“有人跟踪我们?” 

  “我只是猜的,这么多人,也看不出哪个跟着我们。” 

  “姑娘?” 

  娉婷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真不知道。” 

  她向来在王府中待着,何侠、楚北捷护着,出入都有侍卫跟随,就连上沙场也是待在帅营里。何尝试过和敌人短兵相接。 

  若是何侠或楚北捷,一眼便可看出人群中将对己不利者,娉婷却没有这种本事。天生的敏锐让她察觉到危险,只能尽量躲避。 

  两人脚步更快,娉婷忽停下来道:“渴了,买碗豆浆喝吧。”拉着醉菊走到豆浆摊子前,放下两枚小钱:“大爷,两碗豆浆。” 

  接过时,娉婷却手一抖,一碗一豆浆撒了大半。 

  “呀!” 

  醉菊躲闪不及,被淋个正着,娉婷也不能幸免,袖子上也被溅了几滴。


150楼2007-07-15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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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娉婷连忙放下豆浆:“都是我笨手笨脚的,这可怎么好?”着急地四处张望,瞧见一个面慈目善的大娘站在自家门口伸脖子向这边望着,连忙拉着醉菊一道走了过去,带着一脸楚楚叮怜道:“大娘,借个地方让我们整理一下衣裳,行吗?” 

      她们衣饰华美,举止有礼,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女孩。云常民风淳朴,大娘爽快应道:“有什么不行的?姑娘们快进来吧,这个模样,可怎么在大街上走动?” 

      让开门,将她们领进屋里。 

      大娘瞧着醉菊落汤鸡似的模样,啧啧道:“豆浆里面有糖,干了也黏乎乎的,姑娘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 

      娉婷也道:“我这衣裳弄脏了回去,娘定要骂的。大娘给我一点水,让我自己洗了它吧。” 

      “哎唷,别自己洗,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客,还有让客人自己动手洗衣服的道理?” 

      大娘心肠甚好,殷勤地找了两套旧衣裳出来:“姑娘们先换上,这是我媳妇的,身段该不差多少,没你们的料子好,但也是干净。” 

      娉婷正中下怀,连声道谢,赶紧和醉菊到里屋换上了,低声向醉菊道:“你在包袱里掏一块银子来给我。” 

      醉菊应了。 

      换了衣裳出来,大娘将两人换下的衣服接过来:“我去洗,一会就好。哎唷,这料子一定很贵,啧啧,好绸子啊。” 

      一见大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娉婷连忙扯扯醉菊:“我们走。”将那块银子放在桌上,刚要走,又踌躇一下,将土蓝色的桌布扯了拿在手中,拉着醉菊便走。 

      醉菊忙道:“姑娘,那里是后院呢。” 

      “就是不能从大门出去。要真有人跟踪我们,现在正等在门外呢。”娉婷是看中这家的院落大才选中这位大娘的,民间普通的布置格局,若有较大的后院,也该有个小侧门才对。 

      “看!”娉婷声音中透出一丝欣喜:“果然有门。” 

      两人蹑手蹑脚出了侧门,身处一个僻静的后巷。娉婷将醉菊的头发打散:“快结两条小鞭子。”又将自己的头发放下来,松松挽了个最寻常的发髻,不一会,两人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娉婷将偷来的桌布展开,包裹在包袱外面。 

      “现在他们也认不出我们的包袱了。” 

      两人柑视一笑,携手走出后巷,脚步放缓,仿佛真是一对难得逛市集的好奇姐妹。 

      “我们现在出城吗?”醉菊压低声音问。 

      “不。”娉婷的视线定在远处一个高高飘扬的招牌上,露齿一笑:“去住店。” 

      对方一旦发现她们逃了,一定会首先追出城门。既如此,不如住上两天,等追兵都到了远方才上路。 

      醉菊明白过来,暗叹娉婷聪明,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就找客栈。” 

      “是你先去。”娉婷笑吟吟道:“你先到,我后来,一人要一间单房,两不相干。从你的包袱里再拿点银子给我。” 

      醉菊见她神采飞扬,仿佛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也不由甜甜笑起来,取了几锭银子给她,应道:“明白了,我们两不相干。我现在就去,你什么时候到?” 

      “不能隔太近,快傍晚的时候我就来。” 

      醉菊担心地道:“姑娘,还是你先去,我在街上晃晃……” 

      “别争了。”娉婷抿唇笑道:“现在都城就是战场,我就是主帅,你这个小兵不可以违令。”推推醉菊的肩膀:“快去。” 

      醉菊依着娉婷吩咐,上了客栈要了一间单房。 

      房间虽小,不过很干净。醉菊前前后后查探过,看不出一丝不安,安心了一点,独坐在房中等待娉婷。 

      无声的寂寞最能煎熬人的心灵。自离开东林后,她就没有离开过娉婷,不过等了一个多时辰,已经越等越担心。 

      娉婷是众人的目标,身子又不方便,万一……独坐静思,倒无端胡思乱想起来。 

      醉菊暗自后悔,不该听了娉婷吩咐,先行来了客栈,心头仿佛有无数小蚂蚁拼命爬着咬着,越想越害怕,醉菊霍然站起,恨不得立即就将娉婷寻回来,冲到房门处,又踌躇起来。 

      她出去了,万一娉婷来了,找不到她怎办?思前想后,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能强压心焦,继续等下去。


    151楼2007-07-15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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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轮明月下,楚北捷夜不能寐。 

        万籁俱寂,只有平原上的冷风呼呼刮过耳边。楚北捷拔剑,舞出森森寒光。 

        剑,就是力量。 

        他曾在疆场上三招打败北漠大将,骇散整个北漠大军的军心。 

        英雄持剑,意气风发。 

        只要一剑在手,就应无畏无惧,一往无前。 

        他知道自己持剑的手充满了力量,那是足以撼动大地山川的威猛。世间有多少猛将,敢面对持剑的楚北捷? 

        眼底的军营篝火星星点点,沉睡的士兵们,永远不会担忧自己的主帅会被打倒。 

        楚北捷是不倒的,他只会领着他们,赢得一个又一个胜利。 

        月下,楚北捷沉着地挥舞宝剑,身如蛟龙,腾飞在平原的黑夜中。 

        剑势凌厉,但心,是乱的。 

        不但乱,而且痛。 

        痛入心扉,痛不欲生。 

        心越痛,越要忍,剑锋更森寒。 

        茫茫夜色深处,仿佛有幽暗的光,散发丝丝迷雾,缠绕着一道娇怯身影,一个柔美微笑。 

        分分秒秒,他体会着娉婷离去时的伤心。楚北捷无法道出,这是一种怎样的痛,怎样的绝望和无奈。 

        他的剑世间无双,他的铁骑纵横天下,但他生命中最清澈的女人,最清澈的爱意,却正一丝一丝消散。 

        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如今想来,方知刻骨铭心,让人肝肠寸断。 

        为何到了此刻,才知娉婷是如此用心,如此忐忑不安,如此不顾一切,将自己托付于他?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让娉婷随王爷到天涯海角,从此荣辱都由王爷,生死都由王爷。” 

        誓言犹在,无一字虚言。 

        字字都是真心,字字都是血泪。 

        罗尚报来,隐居别院里,娉婷居住的小院土下,起出一坛腌制的梅花,一开盖,香味扑鼻。 

        他仿佛可以亲眼看见,娉婷在梅树下采摘花瓣的情景。脑海中那一瞬的风景,美如仙境。 

        她怀着他的骨肉。 

        楚北捷和白娉婷的骨血,融在一起,浇铸的小小生命,就藏在她腹中。 

        他想将他的大掌放在那小腹上,轻轻摩娑;他想把耳朵贴上,听白己骨肉的动静。 

        这种渴望使心纠结起来叫嚣着痛楚,楚北捷握紧宝剑,在风中狠狠刺出,恨不得将所有被压抑的悲愤,在剑锋痛快地释放出来。 

        他却不知道,他要救的人儿,已经踏上远去的路途。那路漫长而危险,延到天边。 

        第三日准备妥当,客栈里那一位因为吵嘴而逃家的娘子终于被高高瘦瘦的丈夫哄得回心转意,结帐离开。看来为了讨得娘子欢心,整日戴着斗笠的丈夫还特意买了不少东西,来时两个小包袱,走时小包袱已经变了大包袱。 

        “客倌慢走,下次来都城,再关照关照小店啊!”小二吆喝着送出门。 

        寡言少语的丈夫不吭声,醉菊咧嘴笑了笑。 

        平安出了城门,一路向东北方行走。 

        “还是要买两匹马才行。”醉菊道。 

        “在都城买马,容易引起注意。”娉婷取出这两天从云游四方的商人处悄悄买来的简陋地图,仔细看了一下:“再往前十五里,就有一个小镇。到了那里歇息一晚,再买马不迟。” 

        两个娇柔女孩一起行走,又背着包袱,脚程不快,看着夜幕徐徐降到头顶,勉强赶了十五里,却一直没有看见地图上标记的小镇。 

        “怎么还没到?” 

        娉婷蹙眉道:“商人们手绘的地图没有我们通常看的军用地图精致,方向和距离都是大概的。我看那小镇应该就在前面,最多两三里。” 

        山道中的冷风呼呼在山石间穿梭,引出无数可怕的诡异回响。醉菊看看周围渐渐隐藏在深灰中的晃动草树,直如狰狞的幽灵怪兽,不知什么时候会向自己扑过来,打个寒颤道:“姑娘,这样阴森森的路,还要走两三里?” 

        “不走又能怎样,你想在这样阴森森的山道上过夜?” 

        两人咬牙再行,山势一直是向上的,走得更为丰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了半个时辰,气喘吁吁,夜更深了,现身出来的明月被高树遮挡,若隐若现,大片树木的黑影让周围显得更为阴森。


      153楼2007-07-15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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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橙光透过层层厚云,朦朦胧胧透出一点。 

          骤来的马蹄声打破宁静,在白皑皑的大道上急促响起。 

          得得、得得、得得得…… 

          一骑由远而近,马背上插着代表军情的紧急旌旗,确保一路通行无阻。 

          “开门!快开城门!东林撤军!东林撤军!” 

          传令者仰头对着关闭的城门大喊,精疲力竭中犹带兴奋的喜悦。 

          城头的守卫怀疑地竖起耳朵,探出脑袋向下喝问:“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快开城门,赶着向丞相禀报呢。东林撤军啦!” 

          “东林撤军!东林撤军!大战结束了!” 

          厚重的城门发出嘎拉嘎拉声被缓缓打开的同时,东林撤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冲入云常都城的上空,掠过每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大战结束的好消息,加急传送入云常都城。 

          “丞相,丞相!东林撤军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老成持重的贵常青还是忍不住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真的撤了?” 

          “撤了,公主殿下亲达战场与楚北捷谈判,随后东林大军就撤了。”传令使跪着,利落干脆地禀报:“我军派出大量探子,密切监视东林大军动向。东林大军无丝毫异动,是真的在撤。” 

          贵常青一边急急忙忙要侍从伺候更衣,一边问:“公主和驸马爷呢?” 

          “公主和驸马领军返回都城,正在路上。” 

          “要盛大迎接。”贵常青一脸喜气地回头,指了一名贴身侍从:“去,要司礼官员立即来这。凡是负责采买、礼仪、鼓乐的官员,给我一起叫到这里来。等等……”他思索了一会,又吩咐道:“这次东林云常之战,毕竟还是有云常子弟伤亡,去把越老军务也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抚恤的事。” 

          传话的侍从连忙点头,一一记下,转身要走。 

          隆隆隆隆! 

          几声轰呜骤然传来,震得屋顶簌簌落尘。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贵常青脸色一变:“都城里发生什么事?快去查!” 

          不一会,派出去的侍从小跑着回来道:“禀告丞相,东林撤军的消息已经传遍都城,所有人都醒啦,在街上喝酒唱歌。到处都在放炮仗,城里最大的炮仗店把镇店之宝也抬出来放了,刚才那几声大响就是他们闹的。丞相,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贵常青听明白了,摇头笑道:“抓他们干什么?谁家没有子弟在军中,大战结束了,百姓高兴,我们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喝令道:“来人,从我府里取一千两银子去买酒,放在王宫前的广场上,让百姓们自行取用。” 

          侍从笑道:“丞相,宫里酿造司的仓库都是满的,用不着拿银子去民间酒坊买。” 

          “那些要等公主和驸马爷回宫时才用,那么多的将兵,那么大的喜事,我还担心仓库里的储酒不够呢。”想起将会使国力骤损的大战在未造成重大伤亡前结束,贵常青心头无比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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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常一直奉行静养避战的国策,贵常青在其中实在功不可没。 

          没多久,早前出去的侍从赶了回来,禀道:“官员们已经请过来了,都在前厅等候丞相。” 

          “嗯。”贵常青再整理了一下隆重的官服,跨出房门。 

          一路沿着丞相府的小径,绕过后花园,打算直往前厅。心情愉快,稳重的脚步也变得轻盈。刚抵达府邸中结了一层厚冰的湖边,忽然又一次听见传令者那种熟悉的拉长嗓子喝喊的腔调:“报!军情急报!报!”声音由远及近,喊话人一路飞奔而来。 

          贵常青心里“咯登”一声。 

          东林已经撤军,前线怎会又一次传来军情急报? 

          事情有变? 

          “你们下去。”贵常青挥退身边侍从。 

          转身时,传令者已经奔到眼前。 

          “报!军情急报!” 

          贵常青在通往小桥的台阶上驻步,沉声问:“是否发现东林大军佯撤?” 

          这名传令者刚从马上下来,气喘吁吁,摇头道:“不是,卑职不是从前线过来的。” 

          “哦?”贵常青心中稍定:“有什么军情,说吧。”


        157楼2007-07-24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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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林王宫。 

            “大喜!大喜啊,大王!” 

            老丞相楚在然手持军报,几乎小跑着进入寝宫,未入门,激动的喊声已经传进宫中。 

            东林王病倒多日,一直昏昏沉沉。王后正在床前亲自伺候东林王,闻言转头,正巧看见楚在然跌跌撞撞地进来:“有什么喜事?” 

            “娘娘,镇北王撤军了,大战没打起来。” 

            王后一愣,半天才不敢相信地问:“镇北王没有和云常大军交战?” 

            楚在然捏着军报的手激动得不断颤抖:“只差那么一点。听说两军已经对垒,云常公主忽然出现,说动镇北王退兵。娘娘,我们东林数十万子弟的性命,算是保住啦!” 

            “再说一次。”男声虚弱地从床上响起。 

            “啊,大王!你醒了?”王后吃了一惊,连忙扶住挣扎着要坐起来的东林王:“大王小心身子,御医说了,需要静养。” 

            东林王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目光转向楚在然:“丞相再说一遍,镇北王怎么了?” 

            “回大王,镇北王撤军了。大军和云常并没有展开大战。”楚在然虽然老态龙钟,但中气依然十足。 

            “哦?”东林王咀嚼着楚在然的话,彷佛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因为生病而昏黄的眼眸渐渐多了一分神采,凝聚成激动的光芒,手搭在王后肩上,倾前急切道:“军报呢?快,给寡人看看。” 

            楚在然连忙双手呈上军报。 

            王后唯恐东林王费力,亲自捧了展开,让东林王靠在背枕上看。 

            东林王将军报来回看了两次,舒了一口气,只觉浑身通爽,连日来身上的酸痛气闷全不翼而飞,让王后合上军报,畅笑道:“寡人就知道,王弟,王弟他心里还是有大局的……咳咳咳咳……咳……”忽然连咳不止。 

            王后连忙帮他抚背顺气,柔声道:“大王要小心身体。现在战事已停,镇北王悬崖勒马了,只要大王身体好起来,就是东林百姓之福。” 

            东林王咬得辛苦,端了几口气,又问:“大军现在哪里?” 

            “正在回来的路。镇北王下令,各处边关守军,到了境内,各自分散,立即回去原来的驻地。” 

            东林王考虑一会,命令道:“丞相现在就为寡人拟一封书信,给回程中的镇北王快马送去。告诉他,原先寡人送去的书信,说的都是气话。东林王族一脉,就我们两个亲兄弟,寡人对他还是寄着厚望的。要他早日回来,不要再离开都城了。” 

            楚在然微滞,踌躇着小声禀报:“大王,镇北王现在已经不在大军中了。大军现在由臣牟领军。” 

            东林王和王后都微微一愣。 

            “不在军中?”东林王刚刚舒展的眉都紧拧起来,勉强坐直了身子:“那是怎么回事?” 

            “传令的将官说,镇北王下令撤军,将领军大权交给臣牟后,就单骑离去了,不知所踪。” 

            刚出的晴天又被乌云遮住大片。东林王叹气,向后一倒,无力地靠在床头。 

            “有白娉婷的消息吗?”王后插了一句。 

            “白娉婷下落不明。还有一事……”楚在然抬眼瞅东林王的脸色一眼,停了下来。 

            “有什么丞相直说吧。” 

            “这个……只是传言,尚未证实。”楚在然弓着身子,小心地道:“听说白娉婷被何侠带走的时候,已经是……” 

            王后暗觉不妙,警惕起来,忙问:“已经是什么?” 

            “……已经怀了镇北王的骨肉了。” 

            此语一出,不但王后,连东林王也吃了一惊:“真有其事?” 

            “大王,这只是传言……” 

            “我东林的王族血脉,竟送到何侠手里去了?”东林王怒目圆睁,一口气续不上来,又开始连咳不止。 

            王后心里像塞满了冰块似的,手忙脚乱帮东林王顺气,眼泪已经坠了下来,见东林王止了咳嗽,站了起来,扑通跪倒,哭道:“大王,臣妾死罪!这都是臣妾的罪过。” 

            东林王怔了半晌,长叹道:“这事和王后无关,是寡人错了。天意弄人,我东林王族好不容易有一根苗子……丞相。” 

            “在。” 

            “立即拟王命,派人寻找白娉婷。一定要护住她,还有她肚里的孩儿。”东林王缓缓道!“找到了她,和她说,只要她生下王弟的儿子,寡人就封她为镇北王妃。”


          161楼2007-07-24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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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东林失去两个王子后,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只有镇北王,和他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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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森山脉连绵不断,横占百里。寒冬万物枯萎,幸好松树不畏严寒,依然矗立,醉菊这几天一边赶路,一边用采集的松针为娉婷针灸,才让娉婷勉强有力气赶路。 

              两人知道这个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靠着自己努力逃出一条生路,虽然辛苦,全靠一口气硬撑着,不曾喊过一声累。 

              娉婷的脉息时好时坏。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山林,路仿佛越走越长,两人好几次在山林中迷了路,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回方向。 

              娉婷的腿脚渐渐无力,如今走一步比往常走十步更为费力,也知道自己挨不了多久,但生怕拖累醉菊,不肯开口休息。 

              这日午后,好不容易又到达一片岩区,松森山脉的岩石之中生长着特有的浆果,冬天也能结出果实,虽然不可口,但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上好的美食。 

              “姑娘先坐一会,我去采点吃的。”醉菊将娉婷搀扶着坐下,不一会用裙摆捧了一堆紫红的浆果回来。浆果树枝茂密带刺,她头上手上都划出道道血痕。 

              一路上这般苦头吃得多了,醉菊不以为意,将浆果放在娉婷面前,两人趁着难得的暖日头填肚子。 

              “我们就快跨过松森山脉了吧?” 

              “嗯。” 

              “天啊,总算快到头了。日后等孩子出世,一定要把这段辛苦仔仔细细地告诉他,让他知道,当初他娘多辛苦才……”醉菊边说着,边转身,低头向娉婷看去。 

              娉婷盘腿坐着,背挨着岩石,脸上一股淡淡的神情,让醉菊蓦然不安起来。 

              “姑娘?”她小声地唤了一下,跪了下来:“白姑娘?” 

              “嗯?”娉婷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线,嘴角微微扬起来:“醉菊……” 

              醉菊紧张地凑过去:“白姑娘,你怎么了?”赶紧把娉婷的脉息。 

              娉婷挣开她,缓缓摇了摇头。 

              她招醉菊再靠近一点,几乎附耳了,才轻声道:“松森山脉横跨云常北漠两地,从这里直下,很快会到达北漠境内。阳凤和则尹就隐居在松森山脉的另一端。你去……” 

              “不!”醉菊惊叫了一声,瞪着回愣愣的眼睛:“姑娘,你在说什么呀?我们一起走。我们就快到了,很快就到了。看,我还找了点草药,先帮你熬点草药,还有……还有针灸,我采了一把新鲜的松针,每根都够硬的。” 

              “醉菊……” 

              “不!不行的!” 

              娉婷总是那么从容,此刻却露出彷佛无可奈何的虚弱。 

              “醉菊,我实在走不动了。如果不是有你,我早就走不动了。”娉婷唇边逸出一丝苦笑。 

              醉菊看着她,只觉身后冷飕飕的,她回头,仓促地用目光搜索四周。 

              纯净的一片雪白,如今看来如此恐怖。 

              “姑娘……”醉菊颤动着嘴唇,不祥的预感那么强烈,几乎铺天盖地地把她给淹没了。 

              “我现在只能靠你了。这里有地图,去找阳凤。”娉婷轻咬着下唇,从怀里努力掏出画好的地图:“则尹是上将军,他手下一定有惯于登山的勇士,见了他,请他立即派人来接我。” 

              醉菊一个劲地摇头:“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你还有力气……” 

              “这样只会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粮食也不够了,前面恐怕不会再有岩区。你现在还有体力,一个人赶路,大概两天就可以下山。则尹的手下善于野战,也许一天就可以找过来。” 

              “不行的,真的不行。” 

              娉婷双目一瞪,声音稍大了点:“背着我,你十天也走不出这片山林。”她力气剩得不多,这么一费劲,胸口直疼起来,仰头不断努力喘气,一边把地图塞在醉菊手中:“拿着!” 

              醉菊拿着地图,满心慌张。 

              她知道娉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要娉婷有一点办法,是绝不会停下脚步的。 

              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两人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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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2楼2007-07-24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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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找阳凤,要她派最能干的手下来接我,来回只要三天。”娉婷望望四周:“这岩区有地方可以遮风蔽雨,有浆果可以采集。我在这等着。” 

                醉菊捏着地图。 

                她全身的劲似乎都到了手上,皱巴巴的地图几乎要被她捏碎了。 

                “知道了。”似乎隔了一个世纪,醉菊才找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她深深盯着娉婷:“我会赶到阳凤那里,叫他们派最会攀山的高手来,身上还会带着最好的老参。我会在那里做好一些准备,熬好草药等你。” 

                娉婷柔和地看着她,微微弯起没有血色的唇,笑了一笑:“对,就是那样。”她艰难地抬手,要取头上的钗子,胳膊颤了半天,却总差那么一点,够不着。 

                醉菊看得心里发酸,帮她将钗子从头上取了下来,递给她。 

                娉婷没有接过,只道:“你拿着这个。这是阳凤送我的,可以当我的信物。” 

                醉菊应了一声,半日没有动静,只用眼睛瞅着娉婷。 

                娉婷知道她放心不下,咳了一声:“醉菊。” 

                “嗯。” 

                “去吧。” 

                醉菊又应了一声,这次声音带了点哽咽。她缓缓站起来,一手捏着地图,一手拿着那根夜光玉雕的钗子:“姑娘,我走了。”犹豫了半天,终于转身离开。 

                娉婷睁着眼睛,看她的背影静静消失在岩丛中,舒了一口气。 

                她想挣扎着起来走动看看地形,却找不到一点力气。 

                先休息一会吧,反正不用赶路了。娉婷闭上眼睛,头挨在岩石上。不一会,耳里传来脚步踩在枯草上的声音,娉婷惊讶地睁开眼睛。 

                “姑娘,”醉菊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把浆果:“这个给你。”她把浆果小心地放在娉婷面前,站了起来,看了娉婷好一会,才轻声道:“这次,我可真的走了。” 

                “醉菊。”娉婷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 

                醉菊连忙转了回来:“怎么?” 

                娉婷晶亮的眼睛瞅了她许久,才微笑着道:“没什么,你自己也要当心。早点下山,早点平安。” 

                “嗯,我明白。”醉菊点点头。 

                这次,她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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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触即发的大战,消弭于云常公主与楚北捷的私语之间。眼看着血流成河,忽然平白化成玉帛,最感失算的正是另外两国的君主。 

                想当初敬安王府功累数世,牢牢掌握归乐军权,深受大王忌惮。归乐王何肃登基不过一年,即趁何侠凯旋归来之日,谁骗何侠入宫觐见,诬陷何侠造反。 

                雷霆万钧的阴谋下,赫赫扬扬百年的王府毁之一旦。 

                这般深仇,何侠怎会忘记? 

                一听说楚北捷召集整个东林的军队,要与云常驸马何侠决一死战,归乐王心中的畅快期待,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 

                归乐军队整装待发,一旦何侠败退,归乐军将加入战争,攻破云常关卡,将何侠这个归乐王的心腹大患一举解决。 

                谁料云常公主一个露面,将积蓄了许久的阵势如摧枯拉朽般,破坏得一干二净。 

                “不是耀天公主。”归乐王从王座上站起来,舒展着筋骨,他已经听了半天的军报,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大王?”国丈乐狄诧异地问:“大王是说军报有误?” 

                “不,我是说,令楚北捷退兵的不是耀天公主。”归乐王仰天长叹,神态中有几分不甘的落寞:“是白娉婷。” 

                乐狄脸色微微变了变:“白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 

                怎么总是听见这个名字?区区一个王府侍婢,不过会弹两手古琴,如今竟左右了大局? 

                就连王后,上次私下谈话时也提起了这个名字。 

                “国丈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楚北捷这般英雄,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发动大战,又为了一个女人,休止了大战。现在想起来,云常和东林的命运,似乎冥冥中掌握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乐秋不以为然:“大王过虑了。女人都该好好待在闺房中,想着如何伺候父亲夫婿。楚北捷为了一个女人干下蠢事,误入歧途。他曾经领兵侵犯过我归乐疆土,现在自取灭亡,正是我归乐的大幸。”


              163楼2007-07-24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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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 

                  “那个派去向何侠报信的人,你处置了没有?” 

                  乐震道:“父亲放心,我已经安排他远离都城,绝不会让大王发觉。” 

                  “不!”乐狄眼光一沉:“要斩革除根,绝不能留下后患。” 

                  乐震面有难色:“飞照行是我手下难得的干将,而且他从小就随着我,忠心耿耿……” 

                  “不必多说,照我说的办。”乐狄冷冷道:“大王派人伏击何侠,我们却暗中向何侠报信。此事如果泄漏,就是灭族的叛国大罪。如今我们乐家声势日隆,大王已经心存顾忌,万一让大王抓到把柄,敬安王府就是前车之鉴。” 

                  语气稍顿,目光中掠过一道寒气,咬牙低声道:“飞照行一定要死!只要他一死,没有了人证,就算大王疑心,也不能无端向娘娘,向我这个国丈,你这个大将军问罪。” 

                  乐震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思忖再三,终于狠着心肠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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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来的浆果已经吃了大半。 

                  一夜冷风吹袭,幸亏有岩洞藏身,才免了被冻僵的危险。娉婷从洞口探出头去,天色灰白,希望今天也是晴天,正在路上的醉菊不要遇上风雪,平安达到阳凤身边。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虽然对着醉菊信誓旦旦,但娉婷此刻的心中,却空荡荡一点底也没有。孩子在腹中安安静静,昨夜也没有像前几天一样害她腹痛。但娉婷却为这个感到分外的担忧。 

                  宝宝,你不会有事的。 

                  她轻轻按着腹部,希望可以探听到孩子的动静。他正在慢慢长大,赶路的时候,娉婷肯定自己曾经感觉过他在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踢打着母亲的肚子。 

                  醉菊说孩子还小,现在还不会踢打,但娉婷却知道他是在动的。小生命的动作是如此充满朝气,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她感动得想流泪。 

                  “孩子,保佑醉菊阿姨平安,保佑娘度过这个难关吧。”娉婷轻轻抚着小腹,温柔地低语。 

                  她知道这梦呓般的低语并无用处,可在她的梦中,这孩子却和他的父亲有着同样顶天立地的气度,同样足以保护任何人的力量。 

                  保护? 

                  娉婷扯着嘴角苦笑。醉菊采来的浆果还剩了一些,就在手边,过了一夜后,光滑饱满的皮都有点发皱。娉婷看着这些颜色不如昨日好看的果子,竟一时痴了。思绪飘到云崖索道下的深谷里。 

                  那人迹罕至的被林木覆盖,下面堆满了果子的深谷。 

                  她和楚北捷在那里互疑。 

                  楚北捷的轮廓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坚毅,充满了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 

                  她直言道:“是我命人截断索道以求阻挡你突袭帅营。” 

                  楚北捷虎目中闪着冷光,看她许久,仰天长笑:“楚北捷呀楚北捷,你这个傻子!” 

                  他的笑声,凄厉入骨。 

                  娉婷猛然心惊,回过神来。低头,手中的浆果已经被捏成碎泥,红色的果汁沾得她一手都是。 

                  对了,浆果。 

                  她当时也采了浆果来。那人在生气,明明是堂堂大将,生气的时候居然像孩子似的,也不顾着自己身上的伤,只管逞强。不肯让她帮他包扎伤口,也不肯吃她采来的果子。 

                  那些果子,有的很苦很涩,就像现在的这些一样。 

                  可是,后来为什么又偎依在一起了呢? 

                  那人还对着她笑,吻她的唇。 

                  热呼呼的气息钻进她的心肺里,霸道得彷佛要昭告天下,白娉婷是属于楚北捷的。 

                  他说:“我在东林等你。” 

                  相视而笑时,真的以为将来就是这么简单而幸福。 

                  后来呢? 

                  再后来呢? 

                  彷佛总是风波不断,是老天容不得他们吗?滚烫的泪滴淌到衣裳上,娉婷惊觉自己满腮泪水。 

                  不,不要再想他了。不会有好下场,再真,再耗尽心血,似杜鹃啼出血来,也无善终。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伤自己的心。 

                  娉婷努力把心窝中的那股温暖驱逐出去。一夜的休息,让她总算有了点力气,颤巍巍地扶着岩石站起身,打算去采一点新鲜的浆果回来。 

                  走了两步,一阵剧痛从小腹处猛然涌来,遍及全身,宛如被烧红的刀子刺入腹部。 

                  “啊!” 

                  娉婷一声惨叫,捂住小腹跌倒在地。 

                  冷汗潺潺而下。 

                  孩儿,我的孩儿,你怎么了? 

                  你嫌浆果苦吗? 

                  你嫌天气冷吗? 

                  爹不在这里,娘会保护你。 

                  “啊!啊!”腹部一阵一阵的剧痛让娉婷在地上翻滚,额头黄豆大的冷汗渗入黄土,十指无助地抓了又放,在黄士中抓出道道指痕。 

                  “北捷,北捷……”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头顶越压越近的灰蒙蒙的天空:“楚北捷,你在哪里?” 

                  为什么你不在身边? 

                  如果你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向苍天发誓,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为你抚琴唱曲。只要你牵着我的手,说一句,娉婷,我来找你了。我会忘记一切,忘记从前,忘记烽火连天的战争,忘记初六那轮残忍的明月。 

                  我会将碎落一地的心一办一瓣拾起来,只要你现在出现。 

                  我多想见你,我想见你啊。 

                  你不是说过爱我吗? 

                  你不是说过会赶回来吗?我殚精竭虑,等到了初六的月儿升起,却等不到你回家的身影。 

                  我想见你,只想见你一眼,哪怕只见到你的影子。 

                  你可知道,世间没有言词能说出我的绝望。 

                  你说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能不相负? 

                  真的能永不相负? 

                  “恨你……” 

                  灰色的天在眼眸深处渐渐变黑,娉婷在快把身体撕裂的痛楚中,听见自己力竭声嘶的哭泣:“我恨你!我恨你!” 

                  “恨你!恨你……” 

                  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宣泄,直到沉入深深的黑暗时,她才隐隐约约察觉,恨一个人,比忘记一个人,要容易多了。


                165楼2007-07-24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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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归乐,在边境对云常和东林大军虎视眈眈的,还有一支军队。 

                    则尹辞官隐居后,若韩登上北漠上将军之位,他跟随则尹多年,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又有应变之才,这次升迁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若韩率领的北漠大军正等待在云常边境不远处。北漠上次几乎被楚北捷灭国,所有北漠将领视楚北捷为虎狼之祸,如果可以趁这次云常与东林决战的空档,落井下石,将楚北捷杀死,那自然对北漠有莫大好处。 

                    但是…… 

                    “大战结束了。” 

                    “不是结束,是根本没打。” 

                    “这是怎么回事?” 

                    帅帐中,若韩将手中的军报放在案台上,两手负背,抬头看着圆圆的帐篷顶部。 

                    “上将军?” 

                    “白娉婷……”若韩露出回忆的神情,彷佛又回到了当日的堪布城:“白姑娘,你的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竟能消解一场大战。若韩真不知该失望,还是该佩服你。”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直到现在,他还深深记得那琴声。满目疮痍的堪布城墙摇摇欲坠,楚北捷数万精兵涌现在城外,就在那个时候,他听见了世上最悠扬的琴声。 

                    白娉婷在城楼上,长袖迎风,翩翩欲飞。 

                    她拯救了堪布,拯救了北漠,甚至可以说,若韩今日的大将军之位,全拜她当日的运筹帷帐所赠。 

                    但那个曾经让北漠所有将领甘心跪拜的女子,如今又在何处? 

                    “上将军,东林已经撤军,我们怎么办?” 

                    “大战未起,东林大军元气未伤。我们才不会傻到主动出击呢。既然不能捡这个便宜,那就全师回撤吧。”若韩毅然下令:“传令,今夜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拔营回程。” 

                    各位将军领命散去,右旗将军森荣走在最后,到了帐门停下脚步,想了想,又走回来:“上将军,将军有没有白姑娘的消息?” 

                    “听说她离开了云常,不知所踪。”若韩叹气。 

                    森荣皱眉道:“她与东林王有杀子之仇,云常何侠又想囚禁她,归乐看来她也回不去了。上将军,你说她会不会……” 

                    “我也这么想。”若韩点头道:“明日起程,你挑选三十名干练的属下留下,在边境附近巡视。如果能碰上,至少我们也算帮了点忙。” 

                    森荣连忙点头道:“对,我也是这么想。唉,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他看了若韩一眼,还想张口,但话到了喉头,到底说不出来,只好忍住了。 

                    若韩见他欲言又止,帐中只有他们两个,又是多年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兄弟,怎会不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低声道:“不用说了,我们心里明白。自从则尹上将军离开,大王的心思越发难测。万万想不到,大王竟答应与何侠联手,三十万大军兵压东林国境,逼东林王交出白姑娘。恩将仇报,人所不齿,王命却又不能有违。森荣,我领军多年,没有试过一次带兵带得这么心虚啊。” 

                    两人的心思都想到一块去了,森荣重重一跺脚,粗声粗气道:“不要说了,说起来就气闷。要是则尹上将军还在,一定会劝阻大王和何侠那贼子联盟。要是……唉……”大声叹气,掀开帐帘,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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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韩独自留在帅帐内,若有所思。 

                    云常和东林的大战虽然没有打,但四国的情势已经变得更加微妙,大家都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雷霆击破寂静的一刻。看来不出三年,真正的四国大战就会开始,北漠的兵力,能够抵挡这次的劫难吗? 

                    他在帅帐中缓缓踱步,将军中需要整改的几个地方想清楚了,转身坐下,摊开纸张,提笔写给北漠王的军报。 

                    数百字的军报写好,若韩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相心唤传令兵快马送回都城,抬头之际,浑身猛然剧震。 

                    眼前一道魁梧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静静立在面前。 

                    “和上将军打个赌,我可以在上将军开口叫喊之前,挑破上将军的喉咙。”来者穿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巾,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右手按剑。 

                    剑未出鞘,却已散发出隐隐杀气。


                  166楼2007-07-24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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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醉菊呻吟着,勉强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希望可以看看自己的腿。 

                      一定断了,断裂的骨头疼得她浑身打颤。 

                      怎么办?还要赶路,还要报信,绝不能停。草药,只要敷点草药,忍着就好。 

                      哪里有草药? 

                      她转头,努力用眼睛搜索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枯树,偶尔露出雪面的岩石,还有什么? 

                      看向东边,她愣了愣,彷佛不敢相信般,慌忙举手揉了揉眼睛。 

                      “啊,在那里!”醉菊惊喜交加的轻唤起来,湿润了眼眶。 

                      看见了,看见了!阳凤隐居的山峰,就在眼前。原来已经熬到了山脚,原来就在这里。 

                      醉菊喜极而泣,终于找到了。白姑娘,我们有救了。 

                      “白姑娘,你等着我,我已经看见了。” 

                      腿上的痛一阵一阵,醉菊尝试着爬起来,站起一半,却没有力气支撑,无助地倒下。 

                      “不要紧,不要紧的。”她小声对自己说:“我可以爬过去,我可以爬上山。”她的眸子晶晶发亮,像深海中的珍珠,经过天地精华的孕育,这一天终于发出光芒。 

                      醉菊在雪地里拖着身子向前挪,路好远,路为什么这么远。她拼了命地咬牙,向前挣扎,以为已经走了天涯到海角的距离,回头一看,却仍在这片白茫茫中。 

                      鲜红的血,在白雪上蜿蜒,好一幅艳丽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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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抬头,绝望伸出魔爪,轻轻地,冷漠地扼住了她的心脏。 

                      番麓站在高处,冷冷看着她。 

                      残阳如血,血红色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包裹起来,把他化为死神。 

                      不,不…… 

                      醉菊抬头怒视着他。 

                      你不可以就这样夺走这一线生机,我已经到了这里。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 

                      番麓没有动手,他右手持弩,左手拿着一大把箭,刚刚射出的箭,他已经一根一根拔了回来,二十七根,一根不少。 

                      醉菊瞪着他,瞪着他的箭。 

                      不可以,不可以死。 

                      娉婷在风雪中等待,三天是极限,她和孩子的极限。 

                      楚北捷误了初六之约,葬送了她的幸福。我不能再误一次,葬送她的生命。 

                      雪地冰冷无情,苍山冰冷无情,死亡的感觉如此浓稠,浸透了心肺,却盖不过令人心碎的绝望。 

                      醉菊仰头,悲愤大叫:“阳凤!阳凤!你在哪里?求你出来!” 

                      “阳凤!上将军夫人阳凤,你听见了吗?” 

                      “谁都可以,楚北捷,镇北王,何侠,救救白娉婷吧!你们忘记白娉婷了吗?” 

                      “楚北捷,你这个懦夫,你忘记白娉婷了吗?” 

                      那是你的妻,你的骨肉,绝不该流落天涯,葬送在这松森山脉。 

                      “你怎么可以不出现?怎么可以……”醉菊无力地哭泣:“你还记得白娉婷吗?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怎么可以忘记……” 

                      山中回声阵阵,奇迹没有出现。 

                      不公平,太不公平。 

                      她抬头,泪眼婆娑中,看见番麓唇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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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沉入山的另一头,血红色的光渐被黑暗替代。 

                      “你闻到雪的芬芳吗?”第一次见到娉婷,娉婷这样问她。 

                      她随着师傅穿梭富宅王宫,见识过许多人事,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深沉的爱。 

                      白娉婷和镇北王。 

                      王者之爱,如此悲切,如此凄苍,如此心碎。 

                      苍天啊,你真忍心。 

                      为何不怜惜这一份深深的爱。 

                      小小的一朵醉菊,纵使心甘情愿付出性命,也无法改变这偏离幸福的结局。 

                      “阳凤!阳凤!你快出来!求求你快出来!” 

                      山林中回荡着醉菊的哭声,番麓静静坐在高处,看她不甘地挣扎。 

                      他没有再次举起手中的轻弩,没那个必要。 

                      醉菊喊哑了声音,喉咙像火烧着一样。当她哭尽了力气,停下来喘息时,雪的芬芳飘入她的鼻尖,伴随着的,是鲜血的腥味。 

                      她腿上潺潺流出的鲜血。 

                      醉菊若有所觉,努力撑起上身,紧张地四望。 

                      夜幕笼罩下,她看见了林中无声无息靠近的盏盏绿色小灯。 

                      狼群! 

                      她终于明白,番麓唇边那抹微笑的含意。


                    169楼2007-07-24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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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迎驸马爷!” 

                        马匹停下,冬灼当即向前牵了缰绳,仰头道:“少爷,你回来啦。” 

                        “嗯。”何侠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就往大门走,见了门口站满恭迎他回来的侍从侍女,微微拧了拧眉:“这么多人都待在门口干嘛?都散了吧。” 

                        冬灼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从,屏散所有待从,自个跟了上去。 

                        何侠步子迈得很大,毫不停留,冬灼在后面匆匆跟着。 

                        直接进了后院,转了三两个弯,娉婷居住的房间出现在眼前,何侠骤然止步,站在房门外,一时竟似怔住了。 

                        冬灼见他静静盯着娉婷的房门,彷佛木雕一般。此情此景,只让人觉得一阵苍凉。 

                        他当初觉得何侠无情,于是趁耀天发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娉婷。可如今见了何侠的模样,又觉得何侠当真可怜。 

                        冬灼又是心虚,又是难过,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唤道:“少爷。” 

                        何侠被他唤回心神,心不在焉地转头看他一眼,缓缓走到门前,举手将房门轻轻一推。 

                        吱…… 

                        门轴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房里的摆设,一点一点印入眼帘。 

                        窗台上的盆景已经枯了,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两边垂着流苏。床底下,摆放着一双绣花鞋。 

                        梳妆台上立着铜镜,旁边静静放着他为娉婷订做的镏金首饰盒。 

                        琴还在,就无声地摆在桌上,只是已铺了薄尘。 

                        何侠跨入房中,他的脚步很轻,犹如怕惊碎了什么。他坐在冰凉的椅上,将腰间的宝剑解下,置于桌上。 

                        这柄宝剑,他用过它舞剑。 

                        就在这,就在这驸马府中。 

                        剑温柔出鞘,如蛟龙入水,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娉婷也在这,她倚亭而坐,默默相看。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指下弹出的一曲“九天”,琴声激越间,差点让他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差点让他以为,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稍逝。 

                        他错了。 

                        何侠的眼眸深处,凝起冷冷的精光。他错了,傲气年华已逝,风花雪月,不复存在。 

                        智谋武功抵不过赫赫权势。 

                        要戳破他费尽心血,努力保留的从前的一幅美丽幻象,只需耀天公主一道轻描淡写的王令。 

                        耀天,他的妻,云常的主人。 

                        面对着失去娉婷的空房,失去温度的驸马府,河侠深深地被事实刺醒。 

                        只要耀天存在一天,他便只能是驸马。 

                        一个连自己的侍女,都无法保住的驸马。 

                        “少爷,这古琴……要收起来吗?” 

                        “不用。”何侠凝视着铺尘的古琴,扯动嘴角:“留着,它会等娉婷回来。” 

                        娉婷会回来的,回到我的身边。 

                        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玷污敬安王府这四个字。 

                        我不会让云常王族和贵常青那个老滑头束缚我的手脚。 

                        我不会让雄心壮志,屈服于耀天的柔情与王威之下。 

                        没有人,能那样对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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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尾随传信兵的踪迹,楚北捷在松森山脉脚下勒马仰视。雄伟的山峦在白雪印衬下增添了一分神秘的美丽。 

                        阳凤就在此山。 

                        娉婷,应该也在此山。 

                        她也许在弹琴,也许在看书,也许在轻声低唱英雄佳人,兵不厌诈。仰望着肃穆的山峦,楚北捷的心脏压抑不住地怦怦乱跳。 

                        他竟是这般渴望看见娉婷。 

                        思念,对着黑夜狂吼道出的思念,梦中的思念,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按捺这分焦灼。 

                        传信兵受若韩嘱托,小心翼翼地赶路,不断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但任他如何精干,又怎会是楚北捷这个追踪大行家的对手。 

                        楚北捷远远跟着他,直达则尹隐居所在的山峰,策马上了山道,终于瞧见十几座木屋,藏匿在林中。楚北捷昂扬前行,未到屋前,路边蓦然跳出几名大汉拦在路中间,喝道:“站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乱闯?”手中利剑一横,寒光闪闪,身手都很不错。


                      172楼2007-07-24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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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威吓,对楚北捷来说不啻儿戏,哪里放在眼里。楚北捷不避不闪,坐在马上,环视一圈,沉声道:“告诉则尹,楚北捷来了。” 

                          “楚北捷?” 

                          “东林的楚北捷?” 

                          “镇北王?” 

                          “是我。”楚北捷唇角逸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我来接我的王妃——白娉婷。” 

                          统领东林大军征战四方,杀得所有人胆颤心寒的魔王,竟然出现在眼前? 

                          有人一个手颤不稳,手中剑差点掉下来。 

                          “还愣什么?快去通报。”楚北捷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向前挪了一步。 

                          众人赫然猛退数步,一脸警惕。这位当世名将,曾将他们则尹上将军在堪布打得一筹莫展,几乎毁灭整个北漠。 

                          机敏者呼啸一声,转身便去报信。剩下的人强压胆寒,持刀围着楚北捷,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腰间的宝剑上。 

                          传说中镇北王的宝剑只要出鞘,就会血流成河。 

                          楚北捷端坐马上,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将,被他们狠狠盯着,神态却悠然自如,隐隐透出一丝喜悦期盼。 

                          娉婷,我已经到了。 

                          你在做什么? 

                          和阳凤下棋么? 

                          你曾说,阳凤棋艺甚精。可允许楚北捷在旁观棋?让我坐在你身边,看你纤纤指儿,捏起黑白色,轻置于棋盘上。那情景必定赏心悦目,让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倦。 

                          跑去通报的人很快回来,脸色古怪,不敢站得离楚北捷太近,拱手道:“镇北王,我们上将军有请。” 

                          楚北捷欣然点头,跟着引路的侍从一路到了大门前面。门前寂静无人,不见阳凤娉婷,也不见则尹,他艺高胆大,在东林王宫单身与宫廷侍卫血战尚自不怕,更不会畏惧这么一片小木屋。 

                          下马后,手按腰间剑柄,昂首直入。 

                          跨入屋中,却愕了一愕。入目处满眼素白,白色的垂帘横幅,偌大客厅,并无座椅摆设,唯有孤零零一具棺木摆在中间。 

                          楚北捷跨进的,竟是一间灵堂。 

                          屋中只站着一名脸色沉肃的男子,眉目浓黑,眸中精光慑人:“镇北王?” 

                          楚北捷从容迎上他犀利的目光:“北漠上将军?” 

                          忽然听见一把尖锐的女声:“楚北捷!楚北捷在哪里?” 

                          楚北捷心悬娉婷,听见女声,猜想该是上将军夫人阳凤,朗声应道:“本王楚北捷在此。” 

                          话音未落,侧屋垂帘被人霍然掀开,一道娇小身影骤冲过来。阳凤脸色苍白,状若疯狂,对着楚北捷当胸就刺。 

                          她来势虽快,但又怎能伤得了楚北捷。剑未及胸,楚北捷伸手一按,已经按住阳凤手腕。 

                          则尹没料到阳凤会这般提剑从侧屋冲来,发觉时已经太晚,变色道:“你敢伤我妻?”纵身扑上。 

                          楚北捷一招制住阳凤,想着她是娉婷好友,倒不敢怎样,指尖在她细白的腕上用力一弹,再顺势轻轻一推,阳凤立足不稳,向后跌去。 

                          则尹正好扑上来,一把接住,他素知楚北捷厉害,唯恐阳凤受伤,忙问:“有没有受伤?” 

                          阳凤摇摇头。她发髻俱乱,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悠闲镇定的模样,转头瞪了楚北捷一眼,忽然痛哭起来,抓着则尹的袖子央求道:“你帮我杀了他!快杀了他!” 

                          楚北捷从娉婷口中认识的阳凤,向来温婉有礼,怎料到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个疯女人。他心里生疑,眼角余光扫了中间那具棺木一眼,暗觉不妙。一颗心竟隐隐害怕起来,沉声道:“娉婷在哪?” 

                          阳凤似乎听不见他的问话,只是捶打着则尹的胸膛,哭求道:“夫君,你帮我杀了他!是他害死了娉婷,是他害死了娉婷!” 

                          楚北捷犹如被一记响雷击在头顶,猛然向前两步,喝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喝声宛如虎啸,反倒让阳凤清醒过来,停止了捶打一直安抚她的则尹,呆呆转头瞪着楚北捷,通红的眸中彷佛要滴出血来,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里。”字字从洁白齿间挤出,阴冷的声音,彷佛从鬼域深处传来。 

                          楚北捷骤然倒退一步,回头看了看厅中的棺木,强扯出一抹笑容:“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是骗我的,你为娉婷不甘,要使计诈我。”他虽如此说,却止不住浑身冷汗潺潺,彷佛堕入冰窟中一般。


                        173楼2007-07-24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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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凤是娉婷至交好友,和娉婷一同长大。楚北捷识人无数,自然明白阳凤此刻的哀伤,绝非作假。 

                            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寒意侵袭而至,破入肌肤,直割筋骨。 

                            “你们骗我,娉婷就在这里,藏在这里。”楚北捷哈哈大笑,扭曲着面容,目光一转,停在拥抱着阳凤的则尹脸上。 

                            他的手按在剑上,彷佛只要则尹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剑将他碎尸万断。 

                            则尹什么也没说。他静静拥着自己痛哭的爱妻,直迎楚北捷的目光。 

                            楚北捷的目光,除了坚毅,刚正,执着,霸气,还带着一丝怯意,一丝央求似的期盼。 

                            迥黑的眼眸深处,激荡着狂涛,渐渐沾染上不敢置信的绝望。 

                            他竟然,从则尹这个昔日敌人的脸上,看到了一分同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楚北捷恍若被利刀刺中心窝,狂叫一声,踉跄连退几步,仰头大叫:“娉婷,娉婷!你快出来!我来了,楚北捷来了!” 

                            “我来向你赔罪!任你责罚!娉婷,你出来呀!” 

                            受伤野兽似的吼叫震动山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整座松森山脉,在楚北捷悲伧的吼声中沉默。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灵巧的指,那绝世的笑,那醉人的香,那轻舞的身影,怎么可能逝去? 

                            他明明听见,她在弹琴歌唱,唱英雄佳人,奈何纷乱,唱成则为王败则寇,兵不厌诈,唱多情相思,一望成欢。 

                            她明明就在这里,在风里,雾里,云里,雪里,笑得清雅娴静,乌黑的眼珠,静静瞅着他,彷佛无尽的心思,全要倾注在他一人的身上。 

                            在哪里?娉婷在哪里? 

                            ☆☆☆四月天独家制作☆☆☆www.4yt.net☆☆☆请支持四月天☆☆☆ 

                            楚北捷麻木地转过脸,看向那具孤零零的棺木。 

                            “她已经到了山脚,却遇上狼群,只差一点,”则尹沉声道:“就只差最后一段路……” 

                            阳凤渐渐冷静下来,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楚北捷,凄声道:“她是来找我的,我知道她会来找我。她戴着我送给她的夜光玉钗,攀过了松森山脉,千里迢迢的来找我。我为什么不早点派人下山?为什么?为什么……”伏在则尹肩头,双肩止不住剧烈的颤动。 

                            楚北捷直愣愣瞪着那棺木,完全失了魂魄。 

                            他朝那棺木走过去,每一步都彷佛踩在云朵上面,软绵绵的,没一点实在的感觉。 

                            一切宛如在梦中,棺木一会近在眼前,一会又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短短几步路,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走完。 

                            他终于摸到棺木,森冷的寒气从那散发出来,延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让这天下闻名的镇北王生生打个冷颤。 

                            “娉婷,你在这里……”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对着深黑的棺木道。 

                            他要打开棺木,拥抱他的爱妻,他的王妃,他的白娉婷。 

                            但当十指扣住棺盖,一向神勇的镇北王,竟找不到一点力气。满是剑茧的手颤抖着,楚北捷费尽努力,无法让颤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衣裳,还有……”则尹的拳头紧了紧,低声道:“还有几根骨头。” 

                            字字重若千金,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躯,楚北捷颓然跪到。 

                            棺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娑着。 

                            娉婷不是这样的。她娇小、玲珑,在雪天里,脸颊会红出一抹淡淡的云彩,喜欢看雪夜中的星星,却又像猫儿一样,常常寻找温暖宽阔的胸膛,惬意地依进去。 

                            “娉婷……”他伸开双臂,竭尽所能地拥抱。 

                            他来晚了,晚得太厉害。 

                            他应该初六那天赶回来,用他的臂膀,紧紧拥抱倚门等候的娉婷。他应该拥抱着她,不让任何事伤害她,让所有的危险远离她,让她微笑着,在暖暖的冬日下懒洋洋地看书,小睡,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孕育他们的孩子。 

                            “嫁给我。” 

                            “为什么?” 

                            “你善琴,能歌,兰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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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相负? 

                              永不相负,在哪里?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颦,就在空气中,在花香中。 

                              无所不在。 

                              “王爷是要去打仗吗?” 

                              “王爷不必向娉婷解释。现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爷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 

                              “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他没有做到,他负了她。 

                              让她踏着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远去的马车。 

                              让她流落在云常,怀着他的骨肉,穿越雪山,吃尽人间苦楚。 

                              让她被围绕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断筋骨。 

                              “不!”楚北捷狂声长啸,啸声止后,毅然拔剑。 

                              震慑天下的镇北王的宝剑,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剑刀和地砖铿锵交碰,激起一瞬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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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北捷缓缓转头,看向阳凤:“是我负了她,你动手吧。”不再多言,仰头闭目。 

                              阳凤沉默了一会,挣脱则尹的怀抱,捡起地上的宝剑。宝剑很重,她要双手才能握紧,就算用了双手,仍颤得厉害。 

                              剑刃指着楚北捷的喉头,只要轻轻一划,这当世名将,各国君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镇北王,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滴答。 

                              滴答…… 

                              灵堂中寂静无声,只有阳凤的眼泪,大颗大颗,流淌不尽似的滴在地上。 

                              她刚刚那般地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此刻持剑抵在他的喉头,她却居然在颤抖。 

                              娉婷,娉婷,让你伤心哭泣,让你绝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剑下。 

                              他是否,也曾让你幸福地微笑过?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柔情和憧憬,悠然举手,掠平鬓旁被风吹乱的发丝。 

                              阳凤清楚记得,娉婷站在窗前,她远眺的方向,是东林,镇北王的所在。 

                              紧握着剑的手越颤越剧,交缠的指渐渐松开。宝剑“匡当”一声,跌落在阳凤脚旁。 

                              楚北捷诧异地睁开眼睛。 

                              阳凤冷冷看着他:“我不会让你去黄泉打扰娉婷。她不想见到你。”她痴痴说着,伸手抚摸着棺盖,细声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从此以后,再不要为谁伤心啦。” 

                              楚北捷凝视着棺木,心若死灰。 

                              那里面,静静躺着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面目相对的娉婷。 

                              不错,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在人间或黄泉。 

                              死,他无颜央求她的原谅;生,他无颜索取她的尸骨。 

                              他倾心相求的绝代佳人,被他亲手葬送。 

                              “你说得对……”楚北捷眼中空空洞洞,泥塑似的,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你说得对……”他不舍地瞅着那具棺木,却再没有勇气用颤抖的双手触碰它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碰它? 

                              楚北捷转身,他的眼里看不见什么,没有阳凤,没有则尹,也没有路。 

                              他忘了宝剑,忘了一切,走出大门,怔怔地看着前方,朝山林深处走去。在门口低头吃着干草的骏马嘶叫一声,小跑着跟在楚北捷背后。 

                              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进了一个屋子,出来后已经失去了灵魂。 

                              则尹的手下看着这一人一马远去,低声问:“上将军,此人是我北漠大敌,我们要不要趁机将他……” 

                              则尹凝视着楚北捷的背影,摇头叹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敌。” 

                              赫赫威名的镇北王,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175楼2007-07-24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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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侠愕然:“何侠为什么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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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侠恍然,哈哈笑起来,无奈又怜惜地看着耀天,摇头道:“公主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我难道不是夫妻,我嫉妒天下人,也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妻子。”撩摆坐在耀天身边,携起她的手,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起来,压低了声音问:“丞相祝公主早生贵子呢,怎么样才能向公主讨个王令,让本驸马帮上忙呢?” 

                                耀天见他靠过来低语,本以为有什么大事要说,认真地听了,才知道这个人又在逗她,两颊顿时红了,蹙眉把头扭到一旁,嗔道:“刚刚才下早朝,驸马又不正经了,让丞相知道,不知道要教训多久呢。” 

                                “公主这话就不对了。”何侠一本正经,挺直了腰杆,咳嗽两声:“生儿育女,是人生大事,连老成持重的丞相也再三提起,怎么会是不正经?不管公主下不下王令,这个忙本驸马是帮定了。” 

                                耀天心里甜得像吃了蜜糖一般,红着脸道:“不找驸马帮,能找谁帮呢?”声音似蚊子般的低,几乎让人听不见。 

                                “嘿,那我今晚在驸马府恭候公主大驾。”何侠喜滋滋,也不顾王室礼仪,猛然往耀天脸上香了一口,才站起来:“我先去处理军务,公主记得今夜之约。” 

                                耀天瞅着他大步走远,越发有龙虎之姿,唇边不禁逸出掩不住的自豪微笑。正巧绿衣送莲子糖水上来,瞧见耀天的神态,娇笑道:“奴婢就说不用这么早将糖水端上来嘛,公主刚刚见了驸马,已经甜得发腻了,怎么还尝得出别的甜味来?” 

                                “绿衣,你现在本事大了,懂得取笑我了?”耀天恢复端庄的坐姿,低骂一句:“一定是跟着驸马学的。”这下撑不住,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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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耀天驾临驸马府,下了马车,却不见何侠出来。冬灼跑过来请安道:“公主殿下,驸马爷派人来传话,他今天处理军务,要稍晚一点回来。晚饭已经备上了,都是驸马爷吩咐下的,公主爱吃的小菜。就在后院侧厅用饭可好?” 

                                耀天听见何侠未回来,不免一阵失望,只得点头道;“你看着办吧。” 

                                “那就吩咐他们将饭菜摆在后院侧厅了。” 

                                饭菜果然可口,耀天常来驸马府,驸马府的厨师自然知道她的口味,饭菜汤水里花尽了心思,做得比王宫里的还精细。 

                                但何侠不在,耀天食之无味,懒懒动了几筷子,抬头看了几回天色,又命绿衣去派人打听。 

                                绿衣道,“不用公主吩咐,奴婢早派了几拨子人去问了。大战虽然结束,但军需抚恤犒赏,都有得忙呢。” 

                                耀天幽幽叹了一声。 

                                等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向外观望的绿衣忽然叫道:“驸马爷回来了!” 

                                耀天暗喜,站起来往窗外望,果然见熟悉的身影雄纠纠地往这边赶。何侠一进门就抹汗,笑着问:“公主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驸马吃过了吗?” 

                                “哪有时间吃饭。”何侠将抹汗的白巾扔给侍从,就在桌旁坐下来。耀天忙吩咐侍女们端上热饭热菜,亲自递过来一双筷子。何侠接了,瞅着她笑了笑,一边挟菜,一边解释:“我也想早点回来,但今天的事不干完,明天更没工夫。让公主久等了,都是我的罪过。” 

                                “军务竟这么忙,我看还是调两个武官过来,帮驸马分担一些才是。” 

                                何侠匆匆扒了两口饭,摇头道:“现在不患人少,只患人多,再调两个过来,更有得忙了。” 

                                见耀天不解,耐心解释道:“抚恤犒赏这些事,评定等级都不难,难就难在需要调动钱粮。我管辖下没有专门的钱粮库可供军队支取,每一笔钱都要向国库请领。请领一笔,不知道要经多少官员点头,要写多少单子。我能等,可军中的士兵们怎么能等?今晚我在国库那里磨了半天,他们才批了我头五千人的赏钱,明天还要去和他们缠呢。” 

                                耀天听得认真,自己手中也持了一双筷子,一边在旁帮何侠加菜,一边缓缓道:“这可不是小事,犒赏抚恤都这么磨蹭,士兵们心里不痛快,可不是动摇军心吗?”


                              178楼2007-07-24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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