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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军最前方的一名战将正挥剑指挥大军逼近。 

  面前踏破安宁的铁蹄,分外衬出密林此刻的寂静。 

  东林王族的代表—王后,还有东林最后一分兵力,就藏在这分寂静中。 

  漠然抛开生死,看着庞大的云常军队像鸟云一样渐渐笼罩过来,展现出沙场上跟随楚北捷磨练出来的勇悍,全然不惧,抽出腰间剑,静静等待两方相遇的一刻。 

  熊熊火光,缓缓逼近,映红了林木。 

  漠然领着生死与共的战友们,在冷冽的晚风中挺剑而立。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东林,生我养我之地,将洒上我的热血,埋葬我的身躯。 

  无人惧怕,他们曾经追随过天下无双的镇北王,看过了生死刹那间,极致的辉煌。 

  必死的觉悟,迫出沉狠的眼神。 

  云常大军越压越近,马蹄声渐渐急促。 

  「杀!杀!杀!」云常士兵喉中的低吼,汇集成可怕的巨声,回荡在山中。 

  云常最前端的那位将军猛一挥剑,奔跑中的骏马放开四足,大军像一只被解开镣铐的巨兽,向漠然等以最快的速度冲杀过来。 

  来吧。 

  漠然握紧手里的宝剑。 

  他知道自己势必会被这洪流吞噬,就如东林势必在这火光中成为历史。 

  「杀!杀!」 

  涌来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们的脸。 

  铁骑、戈林、剑光,遮满视野。千军万马,带着呼啸的风迎面而来。凝重的空气再也无法阻隔强弱悬殊的两方,漠然视线紧盯着云常大军最前端的指挥将领,那一定是这次决战的云常总指挥。 

  「杀啊!」 

  快马冲到身前,敌将居高临下,一剑朝漠然当头挥下。 

  漠然举起剑的瞬间,听见了风声。 

  簌。 

  战鼓隆隆,杀声震天中,他竟听见了风声,彷佛所有的鼓声、杀声,都不如这轻微的风声来得沉重。 

  「啊!」一声惨叫,蓦然从马上敌将口里惊天动地般地发出,劈向漠然头顶的一剑尚在空中,敌将身躯猛震,从马上直挺挺栽了下来。 

  一支黄澄澄的金箭,从他的后脑刺入,直贯前额。 

  好强的弓,好快的箭,好准的眼界。 

  准备厮杀的双方都被这极恐怖的一幕震住了。 

  兵刃几乎撞击的刹那,云常主将突如其来的死亡,比任何事更震撼亲眼目睹此境的云常士兵。 

  瞬间,只是一瞬间。 

  主将,竟折于交战前瞬间。 

  沉景将军死了。 

  云常七路大军之一,蔚墨军的大将军沉景,被人在阵前一箭射杀。 

  什么人能有这般本领? 

  金箭从后脑射入,箭手在后方。云常士兵心惊胆战,回首朝自己大军的后方看去。 

  他们看见了。 

  后方山坡上,一骑出现在月下。 

  漠然看清那身影,浑身巨震,激动得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宝剑。 

  这是真的吗? 

  骑士一手牵缰,一手持弓,勒马在山坡顶端。月光虽亮,众人却看不清那人的脸,朦朦胧胧中,只觉得光华隐隐从他身上透出,面对着云常的千军万马,却旁若无人的倨傲,宛如天神下凡。 

  那么远的距离…… 

  他就是金箭的主人? 

  骑士亲自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抽箭,弯弓。动作如行云流水,破风声又起,气势这般骇人,眨眼间,金光又至。 

  「啊!」又一声惨叫,打碎被沉景之死而震撼得窒静的天地。 

  众目睽睽下,另一个云常副将从马上摔下,倒在沉景的尸身旁边。 

  太可怕了! 

  云常大军恐惧地骚动。他是谁?谁有这般可怕的本领? 

  电光人石间,受到震撼的云常士兵被这新的一箭一惊,终于反应起他们正身处毫不容情的沙场。 

  有人比他们更早反应过来。 

  剑光向交战前列的云常士兵闪电一样挥去。 

  「王爷!王爷回来了!」漠然劈倒几个已经失去斗志的云常士兵,脸上满是遇到奇迹般的惊喜,高声狂吼:「兄弟们,跟我一起喊,镇北王回来了!」 

  「镇北王回来了!」 

  「镇北王回来了!镇北王回来了!」


238楼2007-07-24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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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内点着昏黄的烛。 

      楚北捷牵着娉婷跨入帐门,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青丝几乎白了小半的王后。 

      这位昔日雍容的一国之后,现在脸色灰败,细密的皱纹被忧愁催生,爬满了曾经精致美丽的脸庞。 

      她伴着东林大王度过最后的岁月,在东林被荼毒的日子里受尽了煎熬。 

      「王嫂。」楚北捷轻轻走到床畔,低声呼唤。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王后缓缓睁开失去光彩的眼睛,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眼前的脸看得仔细。 

      「是你回来了。」王后微微喘息了一声,无力地吐字:「听说你赶走了围困我们的云常军。」 

      「王嫂,你受苦了。」 

      王后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目光转到楚北捷身后,忽地一凝。 

      楚北捷有所察觉,向后退了一步,握住娉婷软若无骨的手,让她安心。 

      帐内的气氛异常起来。 

      王后的视线在娉婷身上停了许久。 

      「白娉婷?」她的声音很低,三个字缓缓吐出唇齿,里面藏了咀嚼不尽的过往。 

      娉婷躬身,深深行了一礼:「王后娘娘。」 

      「白娉婷,白姑娘……」王后道:「请你过来,让我仔细瞧一瞧。」 

      娉婷应了,轻轻举步,停在王后床前。 

      昏黄烛光下,两道复杂的视线遇在一起。 

      她们第一次看清彼此的脸。 

      往事随风而去,记忆如何消退。 

      丧子之痛,被虏离开隐居别院之伤,恩恩怨怨下,王后失去儿子,楚北捷失去娉婷,东林失去楚北捷。 

      云常铁蹄的入侵下,东林,失去了东林。 

      她们被命运纠结一处,伤人自伤,今日,才终于知道对方的脸。 

      王后默默凝视娉婷,问:「你恨我吗?」 

      娉婷反问:「王后恨我吗?」 

      往事,彷佛在电光火石间于脑海深处问过,一现即逝。 

      徒余硝烟寥寥,感叹无数。 

      王后将视线从娉婷脸上挪开,落在她身边的楚北捷处,幽幽叹了一声。 

      「大王死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王后的眼神寂寞中包里着回忆:「大王问,如果我们夫妻出生在敌对的国家,今生能否长相厮守。」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流露着深深的追忆。 

      「王嫂是怎么回答的?」许久,楚北捷终于开口问道。 

      王后看向楚北捷,唇角逸出一丝微笑,没有回答楚北捷的问题,低声道:「大王一直盼望镇北王回来执掌东林王权。现在,我总算可以放心走了。」 

      「王嫂。」楚北捷半跪在床前,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仔细看着这位苦苦支撑东林到现在的深宫贵妇。他们是一家人,许久之前,兄友弟恭,叔嫂和睦,在宫中一同饮宴,登楼台,听歌舞,笑看侄儿们嬉戏。「你会好起来的。」 

      「好不好起来,都不要紧了。」王后淡淡笑道:「镇北王,我们都做过不少错事呢。」 

      思及向来对自己宠信有加的王兄,楚北捷痛苦地闭上双目,沉声道:「北捷有错,让王兄失望,让王嫂吃苦了。」 

      王后幽幽瞥了他们两人一眼,疲倦的合上眼睛,夫君临死前的一幕,从她眼前缓缓拉过,跟随其后的,是东林王宫冲天而起的火焰。 

      她长长叹了一声:「天下哪有有不犯错的人?」看向垂眼不语的娉婷,「我和大王难道就没有错吗?当日与云常何侠私下达成协定,用镇北王爱若性命的白姑娘换取云常北漠联军撤退。明知道是错的,也做了错误的决定。比较起来,反而是白姑娘,所犯的有许多都是无心之失。」 

      娉婷摇头,浓睫缓缓上挑,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了楚北捷一眼,叹道:「王后错了。娉婷知道天下即将大乱,仍因为私心的怨恨而假死隐匿,不愿和王爷解释误会,行事迟疑,致使生灵涂炭。这才是明知道错了,也不肯回头的愚行。」 

      目光与正巧回头的楚北捷颤颤一触。 

      漠然和罗尚在帐外屏息等候。兴奋的余波久久未散,林里幽深,还未到凌晨,四周一片黑暗,众人眼睛却都灿然发亮,彷佛提早瞧见了明日定会升起的太阳。


    240楼2007-07-24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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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心情一般沉重,楚北捷长叹一声,负手在后,继续默默巡视着。 

        漠然自从重见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他私下详谈,心里无数疑问,忍不住道:「王爷,白姑娘她…」 

        「她还活着,还原谅了我,回到我的身边。」 

        「当日……不是说她腹中已经有了王爷的……」 

        楚北捷猛然停下脚步。刚毅的脸,隐隐露出一丝悲痛,漠然随他多年,极少见这位威严自傲的王爷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暗悔说错了话,只听见楚北捷沙哑着嗓子道:「她经历那么多事情,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哪可能保得住孩子?本王…」 

        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 

        「……本王不忍问她。」 

        那苦命的孩子,多半是不在了。 

        他见了娉婷后,连日为了目前这乱况奔波,从百里茂林到江铃古城,再赶来救援漠然众人,和娉婷细说往事的时间确实不多。 

        那么一点点空档,光说甜蜜的话和感激上天都远远不够,他堂堂镇北王,孤身对着敌人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每当想提起这个问题,却找不到一丝勇气。 

        他无法想象,在被云常士兵追捕下,陷入重重困境的娉婷,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绝望地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这件惨痛的事,是否已经成为娉婷心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以至于重达至今,娉婷仍闭口不谈? 

        楚北捷在自己的帐篷外站立,复杂的心情让他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漠然的提问,正巧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条刺。极想拔出,但万一问出来,是否会成为对娉婷的一种伤害?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楚北捷宁愿送掉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勾起娉婷一丝伤感。 

        那个孩子…… 

        「王爷要在外面站多久?」帐帘掀了起来,娉婷出现在门内,柔声问。 

        她走出来,亲自牵了楚北捷的手,和他一共进帐,浅笑道:「娉婷向来知道王爷用兵的本领,就算形势再严峻,也不会让王爷烦恼成这样。到底漠然和王爷说了什么,竟能让王爷露出这样一副犹豫难过的表情?」 

        楚北捷握着娉婷柔软的小手,暖王温香,近在咫尺,身在天堂也不过如此,这般良辰美景,竟要被他一个不得不求证的问题生生打破,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 

        「娉婷,当日在隐居别院…」 

        「王爷,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禀报声在帐外响起。 

        楚北捷却不知为何,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掀帐出去:「快报!」 

        云常都城,满目素色。 

        「什么?」身着白衣的何侠拍案而起,讶道:「楚北捷忽然出现?」 

        「正是。」传信兵单膝跪下,不敢抬头:「许多土兵都说亲眼看见镇北王就在山坡上,张弓一箭,就把沉景大将军给活生生射死了。」 

        「他有多少人马?」 

        「询问过需要士兵,都说不清楚。」 

        何侠恼道:「两军交战,从后伏击,杀出来多少人马,怎会不清楚?」 

        「启禀驸马爷,当时……昔日时他们一见镇北王,都吓胡涂了,尚未交战,大军就已经溃散……」 

        「混帐!」何侠一声断喝。 

        传信兵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只不过看见山坡上一个影子,还没有交战,上万人马就被吓跑了。」何侠在房中来回踱步,恨恨道:「这沉景带的是什么兵?他就算活着回来,本驸马也要治他一个练兵不严之罪。」 

        自从耀天公主死后,完全掌握了云常王权的驸马爷日益阴党,目光总在不自觉间流露隐隐狠意,令人不寒而栗。 

        传信兵跪在地上,听着何侠在头顶上霍霍来回,胸里彷佛揣了一个小鼓,砰砰乱响。忽然听见外面一声禀报:「驸马爷,从东林王宫来的传信兵到了。」 

        「叫他进来。」 

        房门推开,另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信兵进来跪倒,气喘吁吁道:「禀报驸马爷,镇北王忽然在东林都城出现,射杀了好几名云常士兵。」 

        「什么?」何侠停住:「说仔细点。」 

        「镇北王六天之前出现,在城外张弓射杀了几名城楼上的土兵。」


      242楼2007-07-24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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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派人去追?」 

          「大将军立即派兵马出城追赶,只是镇北王一得手,立即领着身边几骑转身离去,等我们赶到城外,他们已经去远,夜色又深,极难追踪。」 

          「夜色?」何侠眯起眼睛:「他是六天前的晚上到都城的?」 

          「是。」 

          何侠看向先到达的传信兵:「你刚刚说,楚北捷在六天前的晚上出现在围困东林王族的密林山坡上?」 

          「是,驸马爷。」 

          「两地相差甚远,楚北捷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这……这…」 

          「看清楚他的脸了吗?」何侠问东林都城来的传信兵。 

          「虽然没有看清,但是据当时在场的士兵说,他身边的人都在大喊镇北王……」 

          「蠢材!听见对方叫喊几声就是镇北王吗?如此玩忽,岂不误导主将?」何侠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 

          「饶命啊!驸马爷,饶命啊!属下不敢胡说,万万不敢玩忽!现在东林人都在说镇北王回来了,实有其事,属下一定会查个详细……」传信兵连连磕头。 

          冬灼拿着书信匆匆跨进门来,看见一脸铁青的何侠,又瞧瞧拚命求饶的传信兵:「少爷?」 

          何侠见他手里拿着军报,定有要事,冷冷下令:「本驸马现在懒得开销你,暂且饶你性命,下去吧。」 

          两个传信兵捡回一条小命,连爬带滚逃了出去。 

          「少爷,楚北捷在北汉都城出现。」 

          「什么时候的事?」 

          「六天之前。」 

          何侠冷笑:「六天之前,楚北捷在三个地方出现,东林都城,密林,北漠都城。傻子也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冬灼恍然:「有人利用楚北捷的名声,冒充楚北捷,动摇我军军心。倒也是,楚北捷失踪多时,东林王宫被焚,他要出山早就出山了,怎么可能到这个时候才忽然出现!」 

          何侠闭目片刻,听了冬灼之言,睁开眼睛,目光中跳跃着一缕兴致勃勃的光芒: 

          「不,这恰恰说明楚北捷是真的出山了。这个三地同时现身的惑敌之计,以退为进,正想骗得我们以为这是旁人冒充的。可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何侠。」 

          冬灼大为吃惊,半天才倒抽一口凉气,建议道:「如果真是楚北捷本人,少爷是否应该尽起大军,立即赶去东林对付他?」 

          「楚北捷善于藏匿踪迹,你知道要在偌大的东林荒原截击他需要多少兵马,多少时间?」何侠俊美清朗的脸暗藏犀利,唇角微扬:「传令,准备行装。我要前往归乐。」 

          冬灼一脸不解:「飞照行和商禄两军已经派往归乐,足以对付正处于内乱的归乐,何必少爷亲去?」 

          「打蛇要打七寸,冬灼,你可知道楚北捷的七寸在哪里?」何侠明眸一转,高深莫测地看向冬灼。 

          「楚北捷的七寸?」冬灼被问住了,一时皱眉苦思。 

          何侠见他不解,微微笑道:「楚北捷的七寸,就在兵马二字。」 

          一针见血。 

          冬灼顿时恍然。 

          东林、北漠两国精兵尽失,楚北捷要获得大量精兵,只能打归乐大军的算盘。何侠立即赶去归乐,只要一举消灭归乐大军,就等于击破了楚北捷获得兵力的最后一个梦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兵马粮饷,楚北捷能有什么作为? 

          就算他是天神,也不可能凭籍一个人的力量打胜庞大的云常军。 

          定好对策,两人一前一后跨出书房。 

          「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很难相信楚北捷会忽然出现。」冬灼边走边喃喃:「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出山?」 

          「楚北捷的出现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少爷?」 

          「必有缘故。」何侠沉声道,精光粲然的眸子,幽幽转向后院,影影绰绰中,依稀瞧见娉婷曾居的住所。 

          房门,依然紧闭着。 

          天下之大,还有谁,能让绝望隐居的楚北捷出山?


        243楼2007-07-24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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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北捷一行日夜赶路,隐匿踪迹,一边不断派出精干的探子,打听各方消息。 

            总算寻觅到一个隐蔽的营地后。众人集合在残破的大帐内,再度商讨诸事。 

            「白姑娘的计策果然非常有用。」若韩欣然报告:「镇北王出现在密林的当日,我按照白姑娘所言,安排了身形和镇北王相似的几个人,在各地现身击杀寻常的云常兵,并且四处要他们自称镇北王,现在整个云常军心惶惶。」 

            罗尚兴奋地点头:「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云常普通士兵都吓坏了胆,流言四起。但一个人绝不可能同时在几个地方现身,云常的高等将领,都认为这是惑敌之计,就算何侠接到通报,也只会以为这是谣言。只要他不立即派遣大军来围剿我们,我们就会有喘息修养的机会。」 

            「何侠那小贼一定是中计了,」森荣爽朗地笑道:「探子回报,何侠接到四方传来的急报后,不但没有集合大军赶赴东林,反而立即出发到归乐去了。可见他丝毫也不相信镇北王真的在东林。哈哈,说到底,还是白姑娘谋定而后动,计策高明。」 

            娉婷坐在楚北捷身旁,被众人连连夸奖,淡雅的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轻轻叹了一声,逸出一个苦笑:「娉婷实在汗颜,何侠亲自赶赴归乐,恰好说明娉婷这个惑敌之计被他识破了。」 

            「什么?」众人脸色的笑容一时凝住。 

            楚北捷在桌下经经握着娉婷的小手,转头看了娉婷一眼,从容笑道:「何侠赶到归乐那天,归乐大军覆灭的时候就到了。对于我们来说,要再从归乐得到兵力的帮助,已成妄想。」 

            云常军力日益庞大,继北漠、东林大军崩溃后,如果连归乐大军都遭覆灭,哪里还有足以对抗何侠的兵力? 

            总不能靠他们一万五千的兵马和云常几十万大军硬碰硬吧? 

            刚刚才为迷惑了何侠而高兴的各位将军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灰。 

            何侠收拾了归乐大军后,将再无后顾之忧,凭云常现在的实力,大可以在将来好整以暇调兵包围他们,像猫抓耗子一样慢慢玩弄。 

            楚北捷见众人信心低落,微笑起来,对娉婷调侃道:「白姑娘计策高明,是否有办法对付眼前这恶劣的局面?」 

            娉婷回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心有灵犀道:「王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见智珠之握,何必问我?」 

            楚北捷朗声笑起来:「你在考我?」桌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东林王后病情稍好了点,也被扶到软垫上斜挨着,此时插话道:「我几乎是看着镇北王长大的,对镇北王领军深具信心,再糟糕的局面他也可以从容应付。反而是白姑娘的本事,让我很想见识。」 

            她是楚北捷的王嫂,话一出口,分量不轻。娉婷知道她有意考自己的本事,也不在意,妙目流转,缓缓扫过帐内一圈,才轻启红唇:「云常兵多,我方兵少,这是何侠最大的优势。现在,我们必须将他的这个优势,转为劣势。」 

            漠然皱眉:「优势如果能转为劣势,那当然最为理想,可是如何能做到?」 

            森荣说话最直接:「简直就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娉婷淡淡反问一句,语气虽轻,却显示出暗蕴在内的自信,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盘般,清晰地分析道:「云常军队之所谓日益壮大,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降兵俘虏。森荣将军,请问这庞大的云常军队,有多少士兵是何侠一手带出来的?」 

            罗尚抢在森荣之前回答了这个问题:「现在的云常军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其它国家的降兵,另一部分是云常的正规军。降兵当然是半路加入,忠诚度不高,至于云常的正规军,也不是何侠的原班人马。如果云常军中出现大变动,何侠很难控制局面。」 

            「这也是何侠之所以不惜采取高压政策,宁愿激起民怨也要不择手段在最短时间内收服四国的原因。他必须在可以控制的时间内完成大业,因为他根本就承担不起一次大规模的军中动乱。」楚北捷低声加了一句。 

            以驸马之名统领大军,上有实亡但名仍存的云常王族,下有口服而心未服的大臣将领,外有含恨投降的东林、北漠将士。


          244楼2007-07-24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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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北捷赞同娉婷的意见,道:「本王的意思,必须派出密探,深入了解云常内情,区分哪些真的可能投靠我们,哪些即使对何侠不满,也绝不会背叛云常大军。前者秘密接头,怂恿他们起义。」 

              东林王后明白过来,接着道:「后者暗中刺杀,栽赃给何侠,激化云常人与何侠的矛盾。」 

              楚北捷笑道:「王嫂见识高明呢。」 

              「镇北王说得如此透彻,再不懂的人也会明白了。」 

              楚北捷又道:「上面所说的,只是造势而已,就如在一片干枯林木上洒满了油,但要燃起滔天大火,还必须一个小小的火花。」 

              这是关键之处,此话一出,众人都屏息听他说下去。 

              不料楚北捷却偏过头,对娉婷笑道:「白大军师若能想出生成火花的法子,本王便亲吻白大军师的小手十下,以示感激。」他心痒了多时,此刻情不自禁,竟把情话脱口而出。 

              气氛紧张的军事会议,顿时蒙上一层暧昧甜蜜的色彩。 

              众人面面相腼。 

              自诩最熟悉镇北王性情的漠然,也忍不住立即冒出一头冷汗。 

              娉婷乌黑的大眼睛满是惊讶,她向来沉静淡然,忽然被楚北捷当面将了一军,顿时脸上爬满红云,眼珠轻转,已想好对策,露出微笑:「法子不是没有,不过王爷的赌注要改一下,娉婷若答对了,王爷要许诺十天不许碰娉婷的手才行。」 

              不等楚北捷拒绝,徐徐道:「破坏敌人的军队,历来有两个最实在的法子。一个是当面对阵,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让敌人以后听见王爷的名字就不战而溃。」 

              「我们要尽量缩小双方的兵力差距,才可以正面决战。这法子暂不能用。」楚北捷摆手,意味深长道:「请教第二个法子。」 

              「第二个法子,当然就是断敌粮草。士兵们饿着肚子,怎么可能不大乱?」 

              漠然道:「这又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何侠深悉兵法,十分明白粮草的重要性。要断他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哪有那么容易?」 

              娉婷眸子微动,和楚北捷交换一个顽皮的眼神,柔声道:「如果娉婷答错了,不知道王爷要罚什么?」 

              楚北捷皱眉喃喃:「你擅自改了个这么让人头疼的赌注,本王不想和你睹了,法子还是让本王自己想吧。」 

              「迟了呢,赌注已下。」娉婷浅笑,看向众人:「要截断何快粮草,只能兵行险着,取得云常的粮草重地。」 

              若韩露出惊色:「囤积粮草的中枢,必在云常境内。我们孤军深入,万一被发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娉婷巧笑倩兮,从容不迫,恍惚间艳光四射:「我们不但要进入云常,而且还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对方的城池。只要有一丝消息泄漏,意来云常大军围攻,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森荣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他虽不怕死,但绝不同意贸然送死。 

              东林王后缓缓道:「连失踪多时的镇北王从天而降这种不可能的事都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白姑娘请继续说下去,至于那个必须取得的城池,不知白姑娘心里有没有定论。」 

              漠然道:「囤积云常大军粮草的重要城池,首选祖西。但那里是云常军最重要的城池,不知有多少云常兵把守,就算我们拚死占领了,也不可能不让何侠发觉。」 

              「谁说要占领祖西?」娉婷摇头,眼中间烁着智慧的光芒:「囤积粮草的城池固然重要,但各路粮草运送去祖西时的必经之城,不是也同样重要吗?」 

              此言一出,众人眼里顿时大放光芒。 

              森荣猛然往膝盖上狠拍一下:「对!哈哈,有道理。我们占不了有重兵把守的祖西,大不了就剀村运在路上的粮草。」 

              罗尚也显得非常兴奋,站起来对着娉婷就是一揖,苦着脸地求道:请白姑娘不要再需我们胃口,痛快地把谜底说出来吧。到底要占领云常哪一个城市?我抓剑的手开始发痒了呢。」 

              娉婷受他一揖,倒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便说出谜底,吐出两个字:「且柔。」


            246楼2007-07-24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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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柔?」 

                娉婷徐徐回头,看入带笑的楚北捷眸中,轻声问:「娉婷的谜底已经坦白,不知道胜负如何?」 

                楚北捷故作无奈,沉痛地叹了一声:「你赢了。」 

                众人正竖起耳朵等他回答,都情不自禁笑起来,军帐中因为恶劣形势而带来的沉滞压抑气氛一扫而空,连东林王后也忍不住掩袖轻笑。 

                「好,我们来详谈正事。首先,是如何孤军深入云常,不让敌军发觉地接近且柔城。」笑过之后,楚北捷长身而起,眼神恢复犀利,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在桌上铺开:「大家过来看。」 

                众人纷纷靠前,围着桌子仔细端详这副画得清晰细致的行军图。 

                「这是本王根据探子多日来的军报,昨夜绘成的地图。此处,就是我们要攻占的目标,且柔城。」 

                云常。 

                且柔城内,风光明媚。只是城守大人的心情,颇为糟糕。 

                「又暗中回来了?」番麓反复拨弄着手里的轻弩,懒洋洋地问。 

                「是。」 

                「不是昨日才出城吗?」 

                「秉城守,卑职按大人的吩咐,确实是昨日就恭请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出城了,临行前还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顿。只是不知为何,两位大人今天换了平民的衣服,又进城来了,在酒楼妓院里玩耍,说他们是体察民意,微服察访城守大人您的政绩来着,一日不查清楚,一日都不会走。」 

                「狗屁的民意!」番麓忍了多日,火气终于难以压抑,猛然将轻弩往桌上一拍,震得上面的瓷杯在空中跳了跳,匡当歪倒,茶水泻了一桌:「这两个小人,靠陷害云常对何快不满的大臣们受宠。现在居然敢勒索起本城守来了。」 

                「大人,城守大人…」身后的师爷杜京捏着山羊胡子凑到番麓耳边,急道:「大人小心言辞,云常现在风声鹤唳,驯马爷正四处派人察访那些对他不敬的人呢。这些话,要是让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在驸马爷或者驸马爷的心腹面前露上一丝半点…」 

                番麓冷哼一声。 

                何侠对付异己的手段迅速毒辣,番麓怎会不知。 

                他是贵常青提拔上来的城守,算贵常青那边的人,何侠恨贵家入骨,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好感。 

                现在何侠外要对付归乐,内要对付那些掌握实权的大臣将领,万不会有空来和他这个小小且柔城守计较。 

                但是将来呢? 

                万一何侠真的建立新国,登基为王,万事操劳完毕,还不好整以暇地修理他们这些小兵小将? 

                将来堪忧,这是不必说了。就连现在,那些投何侠所好的小人们也已经欺上家门。 

                「他们在且柔除了喝酒作乐,还干了些什么?」番麓收敛了怨容,挂出心不在焉的讥讽微笑。 

                属下见他不再大怒,才敢继续禀报道:「两位大人吃喝玩乐,都不付帐,说是要酒楼老板来城守府要钱。」 

                「帮他们付。」 

                「那…春艳楼的老杨,她也过来了…」 

                「也帮他们付。」 

                「还有…」 

                「不必说了,都帮他们付。好好侍侯,由他们闹。」 

                打发了下属应付那葡光葡盛,还要处理且柔城中大小事务。番麓心中不平,挥笔批了几道公文,再也坐不住了,召师爷杜京过来,道:「这些东西大杂,你先把重要的挑出来,写个大概意思,等下给我看吧。」自己站起来出了书房。 

                到了院子里,按照习惯右转,几下大步,不经意就已到了极熟悉的房门处。刚巧醉菊捧着一迭衣服出门,差点撞在番麓身上,唬了好一跳,眼睛向上挑,瞪他道: 

                「你在当门神呀?石头一样档着人家的路。」 

                自从东林被云常侵入,师傅等熟悉的人都没了消息,醉菊逃了也没有地方去,番麓便将房门的锁给收了,让她自由在府中走动。 

                「你又把我衣服拿去补了?」番麓视线落到她手上。 

                醉菊被他一问,脸蛋微红,立即把手上捧的衣服全塞他怀里,咬着唇道:「谁有那个间工夫帮你补衣服,我又不是你买的奴婢。」 

                「那你拿我衣服干什么?」 

                「我……」醉菊听见他冷冷地追问,心头火起,磨牙道:「我嫌你太讨厌,连衣服都脏兮兮的。明知道你府里那个老妈子洗衣服不干净,还不知道赶快换个人。堂堂一城之守,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今天跟你说明白了,我再也不会帮你重洗啦。」


              247楼2007-07-24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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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七 章 



                东林,隐蔽的山谷中。 

                  楚北捷和娉婷的联手使低落的士气从回高点,军事会议后,众将有了崭新的目标,步出营帐时,连脚步也轻松了几分。 

                  但同时,大家也都明白,兵行险着,镇北王和白姑娘的策略既大胆又危险,是一步也错不得的。 

                  会议结束后,楚北捷一把拉住打算随众人出帐的娉婷:“刚刚才大展神威的白大军师,你不留在我这个主帅身边,要到哪里去?” 

                  娉婷回头笑道:“王爷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娉婷赢了,王爷十天都不能碰娉婷的手呢。” 

                  楚北捷眼中光芒忽地一闪,竟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把神威宝剑抽了出来,往娉婷跟前一递:“娉婷砍我十剑好了,以替那十日之约。” 

                  娉婷被眼前森然剑光吓了一跳,连忙将剑插回鞘中,蹙眉道:“王爷这招苦肉计出得不得人心。是你先招惹娉婷的,身上连且柔的地图都藏了,还故意坏心眼地来考人家。方才要是答不出来,岂不愧死娉婷?” 

                  楚北捷沉声道:“我没使苦肉计,看你就在眼前,十天内却连碰你的手都不可以,那比挨上十剑更难受。思念之苦,甚于身躯之伤。本王舍难取易,天公地道。”英俊的脸上满是认真。 

                  娉婷心头微颤,被他说得没了言语,深深低下头去,半日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就算那十日之约无效,王爷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握着娉婷的手吧。”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露出嗔色,不甘道:“王爷咄咄逼人,逼着娉婷放弃赌约,不行,这一箭之仇,娉婷定要报的。”灵巧的眸中微微荡起涟漪,又甜又怨地瞅着他。 

                  楚北捷见她温婉玲珑,扬唇笑起来,低声道:“告诉我你要去哪。” 

                  被他一问,娉婷脸色微黯,轻轻道:“我总该亲自去见一见霍神医。醉菊她……”幽幽叹气,眼圈已经微红。 

                  楚北捷心里一阵发疼。 

                  两人重逢后,娉婷对于过往诸般辛酸轻描淡写,就算偶尔不经意提起,也是几个字匆匆带过,不愿细述。 

                  他却非常明白,种种坎坷给娉婷造成的伤害至今尚未痊愈,醉菊的死,更使娉婷深受打击。 

                  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松森山脉上,到底隐匿了怎样的惨事? 

                  他们的孩子,也是葬送在那片白雪茫茫之中吗? 

                  他甚至不敢向娉婷询问那个可怜的孩子到底是怎样失去的。那对娉婷,一定是无法承受的伤痛。 

                  “我陪你去。”楚北捷握紧了娉婷的手。 

                  娉婷缓缓摇头:“王爷见谅,娉婷想单独面对醉菊的师傅。” 

                  “娉婷……” 

                  “若是日后……娉婷真有需要,”娉婷抬头,睫毛颤颤地瞅着楚北捷:“王爷一定会在娉婷身边吧?” 

                  楚北捷被她楚楚可怜的目光瞅得心脏无力,顿时英雄气短,沉声许诺:“一定。” 

                  娉婷听了,嫣然一笑,轻轻抽出楚北捷掌中的小手,转身翩翩去了。 

                  楚北捷站着看她出了帐门,怅然若失,身后忽然传来被人注视的异样感觉。 

                  他也不是常人,一知有人注视,立即恢复心神机敏,转身豪爽地笑起来,摊开手无奈道:“王嫂想笑就笑吧。常言道一物克一物,楚北捷碰上白娉婷,从来都是无计可施的。” 

                  帐中诸将已经离去,东林王后侧挨在躺椅上,嘴角蕴笑:“镇北王过谦了,方才那招苦肉计,我看就使得头头是道,怎么能说无计可施?温柔乡,原是英雄冢。大抵男人遇上心爱的女人,都会象镇北王这般吧。”眼神幽幽往帐门远处一飘,心神乘风而起,瞬间飞过万里,直抵昔日东林王宫那一片夺目华贵。 

                  想当初美酒凝霜,重重金殿,宿着鸳鸯。(请支持四月天) 

                  她陪在大王身边多年,却在最后离别之际,深深地明白过来。 

                  她不但是东林的王后,更是这男人的妻子。 

                  往昔被东林王族的字眼掩盖,所以失去之后,才知道真正让人回忆暗叹的,是那分她与他之间的情。 

                  无关东林,无关王族,无关大王与王后。 

                  只是夫与妻,她与他。 

                  为着那些虚礼,她有多少次本该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手,偎入他的胸,却想起王后的本分,生生忍住了那一点点放纵的爱意。


                249楼2007-07-24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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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嫂?” 

                    “啊?”东林王后低低一声,蓦然惊觉过来,唤道:“镇北王,请过来我身边。” 

                    楚北捷走前两步,在她对面坐下。 

                    “你是否打算把东林兵马也归入亭军?”东林王后问。 

                    楚北捷本来就打算和王嫂言明此事,坦率地点头道:“正是。” 

                    “亭军……”东林王后将这二字放在嘴里咀嚼,苦笑道:“大王当日曾说,镇北王性真情烈,并不适合生在无情的王家,这是他对弟弟最忧心的地方。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对镇北王这种性情应该忧心还是庆幸。如果不是镇北王极爱白娉婷,又怎会奇迹似的出现一支敢与何侠对抗的亭军?”话锋一转,又问:“我想确切的知道,东林人马归入亭军,假如将来亭军大胜,镇北王掌握大权,那么东林的命运将如何?东林王族又如何?” 

                    楚北捷沉默片刻,毅然咬牙道:“不瞒王嫂,我会建立新的大国,另立国号。” 

                    “那东林……” 

                    “东林已是过去。我出征并非为了扩张东林,而是为了给娉婷一个安宁的天下。如果平定大乱后仍以东林为尊,实际上等于东林征伐了三国,和何侠有什么区别?其他三国的人耿耿于怀,一定时刻想着反抗,天下不会出现真的安宁。”楚北捷目光坚毅,沉声道:“这是我给娉婷的承诺,绝不更改。” 

                    东林王后目光蓦然转厉,看向楚北捷。 

                    楚北捷不避不让,淡淡直视:“王嫂如果生气,尽管责罚楚北捷,但这件事,我主意已定。” 

                    东林王后深深看他良久,眼神渐失了犀利,无奈地叹了一声:“国之根本,本来就是人,对吗?” 

                    “王嫂?”楚北捷微愕。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耀天公主与镇北王在云常大战前一番对话,早被许多人打探到了。”东林王后苦笑,露出追思的表情:“王宫被焚之后,我就不禁常常在想,我东林建国之初,是怎样一番景象?应该也是众志成城,不惜洒尽热血,盼望着自己的妻儿老小,每个人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吧?” 

                    为什么百年之后,国刻在心中,却忘了人? 

                    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生离死别,爱恨缠绵。 

                    东林王后悠长目光,扫过楚北捷的脸,长吐出一口气,猛然下了决心:“国珍贵,人难道就不值钱吗?没有安居乐业的百姓,东林名存实亡。镇北王,你放手去做吧。” 

                    楚北捷不料东林王后竟这般有决断,猛站起来,单膝跪下,一字一顿道:“王嫂之恩,楚北捷没齿难忘。” 

                    想不到最难过的一关,竟这样轻易闯过了。 

                    “去吧。平定大乱,让生灵不再涂炭,还天下以安谧。”东林王后轻轻扬唇,逸出一丝憧憬的微笑:“平民也好,王族也好,让所有人都记住。既有幸生而为人,就该知道自己生而有价,就该知道自己并非让人践踏的蝼蚁。” 

                    镇北王会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个帝国,并非由于兵力国土而庞大,而是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会渐渐懂得尊重自己,不轻贱自己。 

                    不视自己为傀儡,不视自己为工具。 

                    他们不会被驱赶着走上战场。 

                    当大战来临时,他们会自己选择是否为了保护自己的未来而战,就如今日的亭军一样。 

                    假如,他们的鲜血染红沙场,那片被火热的血浸染过的土地,将长出最茂盛的野草。 

                    “白娉婷,”东林王后仰天长叹:“好一个白娉婷。” 

                    ☆☆☆四月天独家制作☆☆☆www.4yt.net☆☆☆请支持四月天☆☆☆ 

                    归乐,暮色萧萧。 

                    深宫冷落院中人,再无蜂蝶慕幽香。 

                    久未动弹的门锁发出轻微响声,脱尽华衣的归乐王后在幽暗中迟钝地抬头,瞥见门外威严而熟悉的身影。 

                    归乐王何肃跨进房门:“你大哥乐震与飞照行一战后,惧怕云常大军再度袭击,已经领着残兵远远逃离都城。” 

                    他语气平静,出奇地没有震怒。 

                    归乐王后被幽禁多日,还是第一次听见兄长的消息,沉默片刻,冷冷地问:“大王是过来赐死臣妾的吗?” 

                    何肃好一会没有作声,缓缓走近自己的妻子,伸出食指,象从前恩深情重时那般,轻轻挑起她瘦削的下巴。


                  250楼2007-07-24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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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后,难道不想再见绍儿一面?”何肃忽问。 

                      归乐王后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何肃:“大王……肯让臣妾见绍儿?”儿子毕竟是娘的心头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肯?”何肃叹气,反问。 

                      归乐王后自知必死,大不了白绫毒酒二选其一,打好了一了百了的主意。没想到何肃亲临,言词行动竟和想像中的大为不同,毕竟是多年夫妻,又提他提起儿子,心肠顿时软了三分,神态便再没有开始那般冷傲,低了头,幽幽应道:“臣妾暗中透露大王伏兵之事,父亲擅权,大哥违逆王令,拥兵自重,竟和大王对峙。乐氏一门,犯的……都是死罪。” 

                      “王后也知道自己的罪?”何肃想起归乐现况,不由冷哼,见王后低头不语,又缓缓长叹一声,道:“王后起来吧。寡人赦免你的罪,从现在开始,命你重回正殿,仍为后宫之主。” 

                      “什么?”王后惊讶地仰起头。 

                      乐震领兵与都城对峙,和造反没有两样,这是王族最忌讳的罪行,绝不可能得到赦免。 

                      但何肃的表情,却丝毫不象在开玩笑。 

                      冷宫中夜色昏暗,何肃的身影屹立在门前,似近在咫尺,但要看清他眸底的一分一毫,又似乎隔得远了,只触得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王后端详关系已经破裂到无法弥补的夫君,重新低了头,咬牙道:“大王还是杀了臣妾吧。臣妾十五岁嫁入王子府,大王登基,即封臣妾为后,想当日何等恩爱,怎料会有今日。如今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就算大王赦免,臣妾还有什么脸面重新当这王后。臣妾只是好生懊悔,为什么竟一时犯了妒心,命人向何侠密告大王伏兵所在,不过区区一个白娉婷,就算让她进得宫来,只要大王高兴,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一个女人,致使归乐大乱,臣妾……臣妾真是愚不可及……” 

                      娇肩剧颤,伏地恸哭。(请支持四月天) 

                      她贵为王后,养于深院,起居只在宫中,何肃实在是她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男人。往日华衣美食,艳婢环绕,又有父兄每日在眼前论事讨赏,仿佛当着这个皇后,就不得不有满腔心计,防着掖着,思谋较量。 

                      此刻红衣尽褪,青丝懒梳,冷冷宫院内闲看浮云悠然,心头偶尔记起的,却往往是那些往常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初如何战战兢兢地跨进王子府,洞房花烛夜,偷偷掀了红巾一角,悄悄瞥了何肃第一眼;如何满心欢喜地在何肃耳边低语,说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如何在后宫里盛装打扮,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接了王后的玺印。 

                      好好一双夫妻,就这么一步一步,国恨家仇,都缠到了一起,里面除了斩不断,理还乱的丝丝心痛,又剩什么? 

                      正哭得肝肠寸断,肩膀被一双大掌轻轻抚了抚。 

                      王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被何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王后不要哭了。实话和王后说吧,乐震领军私逃,都城兵力空虚,如今何侠已经领着云常大军,把我们团团围困了。” 

                      王后吃了一惊:“啊?”她被软禁多时,没有人敢向她传递外间消息,不知道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 

                      “强弱悬殊,明知必输,这场仗不打也罢。明日此时,寡人会打开城门,亲自向何侠递交降书。”何肃苦涩地笑了笑:“国都快没有了,王后和国丈国舅那些叛国大罪,又有什么不可赦的?” 

                      王后见夫君话里满是无奈颓废,和从前冷硬骄傲的模样截然不同,心里又疼又悔,颤声道:“若不是我的过错,归乐没有内乱,大王大军在手,何侠岂能说来就来?臣妾……” 

                      “别再说了。”何肃截断她的话,沉声道:“侍女们捧着衣裳饰物,都候在门外。王后就照往日的模样好好打扮吧,你已经很久没有陪寡人喝酒了,今夜我们夫妻对饮,不要外人打搅。” 

                      王后默默凝视何肃,终于缓缓行礼:“臣妾遵命。” 

                      何肃转身出去,外面果然等着侍女们,一等大王出去,都鱼贯迎了上来,手捧着方盘,里面都是王后往常心爱的衣裳饰品,连胭脂水份,各色熏香,都齐全了。 

                      “王后娘娘。”见了久未露面的王后,众人齐齐下拜,脸上都暗带悲色,看来大王明日要向何侠求降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 

                      被侍侯着更衣沐浴完毕,王后细画秀眉,打扮得恍如神妃,才婀娜摆驾大王寝宫。 

                      何肃果然早已命人准备了酒菜,隔着珠帘,就着月下风景对案满饮。 

                      良辰美景,热菜温酒,想起不久之前才被软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似幽梦一场,只能感叹人生叵测。 

                      两人都有无限心事,默默坐着,饮了几杯。何肃问:“王后怎么不说话?” 

                      “臣妾……”王后描画得精致非常的脸闪过一丝迷惘:“臣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肃仔细打量对面的妻子一眼,忽然笑道:“寡人忽然觉得,自你成为后宫之主后,以今日最美。” 

                      王后被他一赞,沉重的心轻轻飘了一飘,宛如身边多了许多朦胧的洁白的雾气,微微躬身道:“心无旁骛,才能清澈见底。也许是因为今日的臣妾,心里再没有装着什么要隐瞒大王的事情了吧。” 

                      “说得好。”何肃举了举杯:“今夜的王后,让寡人想起了多年前初进王子府的王后。岁月如梭,我们做夫妻,原来已经这么些年了。”他的语气,却也不经意地象多年前的一样温柔。 

                      王后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的诧异:“大王……还记得臣妾初进王子府的模样?”(请支持四月天) 

                      “怎会忘记?” 

                      “是吗……”王后举手抚着发鬓,轻声道:“不瞒大王,臣妾也是记得的。” 

                      王子府,那时的何肃王子府。 

                      有欢歌笑语,有清越琴声。 

                      一群年少好友,归乐望族之后,都聚在那儿谈天说地。或练剑,或弹琴,或论书画,或言大志。鼓掌的鼓掌,说笑话的说笑话,阳凤本就是王子府的人,何侠更是带着娉婷成了常客。 

                      乐家家规森严,她又贵为王子妃,身份与旁人不同,不能和众人一起笑闹,只能隔着重重墙院,听他们笑声隐约传来。 

                      原来。 

                      当日的一切,原来大王记得的。 

                      可那如今领军将都城重重包围的云常驸马何侠,他会记得吗?


                    251楼2007-07-24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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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乐,归乐的敬安王府,归乐的小敬安王。 

                        归乐双琴,归乐的阳凤,归乐的白娉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没人能明白何侠的心情。 

                        自敬安王府被焚后,他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进入了归乐城门。 

                        报仇的誓言已经实现,何侠却发现,这并不能使他心里时刻涌动的那一分不甘和痛楚消灭。 

                        他得到了归乐都城。此城已经没有了敬安王府,没有了爹娘的笑脸,没有了娉婷,剩下一个何肃,成了今生今世的仇人。 

                        他报了深仇,赢得了一个国家,却不知道能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谁? 

                        连耀天,都已不在了。 

                        马蹄声声,载他去从前的家园。停步时,花溅泪,鸟惊心,只余一片颓垣败瓦。 

                        “敬安王府被大火烧毁后,一直荒废。” 

                        何侠下马,在长满了青苔的门前凝视许久,终于一步步,缓缓登上熟悉的阶梯,跨进自家的门槛。 

                        昔日宾客盈庭,车水马龙的景象,历历在目。 

                        父亲在堂前与朝中大臣们畅谈政事,母亲被侍女们簇拥着闲聊宫中趣闻,偶尔见何侠从院外匆匆走过,母亲就会从椅上站起身来,隔着纱窗嘱咐:“侠儿,外面人多,乱着呢。出门记得带上侍卫,不要一个人领着娉婷乱跑。” 

                        “知道了。孩儿也不是去外面乱跑,何肃王子派人来叫,说他们在王子府里听一个有名的先生讲兵法呢,让我也快去。” 

                        “既然如此,你快去吧。别在城里骑马,摔了可不是好玩的,还是坐马车好。” 

                        “知道了,娘。”(请支持四月天) 

                        “还有,要是听兵法太晚了,要在王子府用饭,记得回来……唉……这孩子……” 

                        未嘱咐完,何侠已兴冲冲转出院门,找到娉婷,也不管她正忙什么,牵着她的手就跑,一溜烟出了大门就上马,挥鞭去得无影无踪。 

                        幻象隐藏在眼前的荒草颓景中,远远近近,每一处死寂都伴随着无数回忆,挥之不去。 

                        要忘记过去,原来竟是这样的难。 

                        何侠驻步院中,俊脸冷漠如冰,下令:“布置此处,摆宴,本驸马要在这敬安王府,与归乐旧君畅饮一回。” 

                        他如今权势滔天,一声令下,谁敢怠慢。 

                        荒草被拔除,落叶打扫干净,被沙土覆盖的曾经打磨得光亮的地砖重新露了出来,每个门前都铺上长毯。 

                        红绸绿缎,各色丝幔,缠绕上荒废多时的柱石,迎风招展,舞出一庭绚烂。 

                        满屋残物收去,置上崭新的桌椅茶几,上放各色新鲜瓜果。 

                        夕阳西下,偌大的敬安王府布置妥当,已经用了一天的功夫。 

                        晚霞中,从王宫里立即腾挪过来的珍奇古玩,衬上被焚烧得只剩一半的砖墙,诡异得让人感伤。 

                        酒水菜肴鱼贯送上,何侠端坐庭中,命侍卫退后百步,遥遥护卫。 

                        归乐王后持壶,低眉敛容,静坐一边。 

                        和他对饮的,只有何肃。 

                        “干。”何侠举杯,在空中虚碰一下。 

                        何肃满腹心事,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了,死尚不惧,还怕一杯酒。举杯道:“干。”仰头饮下,一股辛辣直下喉头。 

                        酒入愁肠,更添愁意。 

                        再看四周,华丽布置,掩不住敬安王府的满目疮痍,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双手。何肃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你我还有一起饮酒的时候。” 

                        归乐王后倾前,默默为他们的酒杯加满。 

                        “世事难料,对吗?”何侠怅然而笑,问何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你喝酒?” 

                        “不。” 

                        两人相识多年,少年时也算是极好的玩伴,不料会有今日。两双犀利的眸子撞在一起,毫不退却地直视彼此,许久才缓缓别过。 

                        何侠捏着酒杯,沉声道:“我要谢你。” 

                        “谢我?” 

                        何侠俊俏的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烟,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苦涩:“我能有今日这般威风,不谢你,又要谢谁呢?” 

                        从没想过有今日的。 

                        他本来,只是风流倜傥,笑傲四国的小敬安王。 

                        有国可护,有家可归,有爹娘、娉婷冬灼陪着,受千万兵士爱戴,准备着,为归乐洒热血,拼衷肠。


                      253楼2007-07-24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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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何肃向妻子柔声道别,归乐王后痛不欲生,何侠无声站在一旁,回望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入目处,是旧日家园的一片废墟,空空点缀绫罗绸缎,寂寞随风不散。 

                          一股被世人遗弃背叛的恨意,如火山爆发般,轰然涌上心头。 

                          “大王也不是非死不可。念在你我年少时的交情,本驸马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何侠冷冷笑道:“归乐王族三人,只要一人甘愿自尽,便让你们任意保全两个,包括大王自己本身,如何?” 

                          归乐王后没想到忽有转机,蓦然止了哭声,转头看向何侠,极认真地问:“小敬安王说的是真的?”若是如此,只要她甘愿自尽,就能保住丈夫和儿子。 

                          何侠尚未回答,何肃已经沉声道:“王后不要多言。这事已经说定,没有必要更改。” 

                          何侠不料他竟如此坚决,脸上勃然变色,一手按了剑柄,只是一个劲地冷笑。忆起耀天,面前这两人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似剐他的心一般可恨,杀意顿生。 

                          “大王,”归乐王后眼圈通红,哀声道:“臣妾死不足惜,只要大王可以……” 

                          “可以什么?”何肃瞪她一眼,目光里藏着沉重的怜意,见她哭得脸颊上满是眼泪,忍不住弯腰,轻轻替她拭去泪水。他知道这是最后能和妻子说话的机会,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叹道:“我是你的丈夫,怎么可以不保护你?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不知这无心之言,恰似一把尖刀,直插何侠心脏。 

                          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何侠听在耳里,脑子嗡一声,仿佛瞬间就炸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身子晃了两晃,才勉强站稳,手心处冷汗浸浸,触到剑柄,不假思索地抽了出来,切齿道:“你该死!” 

                          何肃猛然抬头,剑光已到眼前。他出生即为王子,虽不及何侠本事,但也是刚毅骄傲之人,原就打定了主意要舍命保护妻儿,不惊不惧,站在原处闭上双目,就等着那一分剧痛来临。 

                          何侠宝剑挥下,见他闭目等死,神态安然,恨火烧得更烈,只觉一剑下去太便宜他了。目光一转,落在正飞身扑上要以身挡剑的归乐王后身上。 

                          他剑法高强,当即剑随意转,剑刃挪了少许,向下一挑。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何肃猛然睁大眼睛,低头一看,妻子已倒在血泊之中。 

                          “王后!王后!”何肃跪下,将王后抱在怀中,声音已经嘶哑。 

                          王后喉间中剑,鲜血如箭一样喷出,身子已经软了,哪里能发出声息。睁着眼睛,欣慰地看了何肃一眼,缓缓闭上眼睛。 

                          何肃见她手腕软软垂下,再没有一丝动静,觉得自己浑身都冰冷一片,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何侠,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你为何如此?” 

                          何侠眼角微微抽搐,脸上木然,仿佛失了魂魄,嘴上却冷冷道:“本驸马只是想告诉你,天下确实有丈夫亲眼看着妻子死在自己面前的事。” 

                          “何侠!”何肃怒吼一声,猛然站起:“你不得好死!”他以为王后与自己日益疏离,从不知王后死在自己面前竟会让人如此心碎,蓦然一痛,竟全失了理智,疯了一般朝何侠飞扑,伸出双手,不顾性命去掐何侠的脖子。 

                          何侠一剑击杀了归乐王后,虽嘴角带笑,出语尖刻,心里其实懵懂一片,似乎酒意上了头,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浑然不觉那是自己做的。 

                          何肃向他袭来,侍卫们都在百步外,无法立即赶至。何侠武艺本来就胜他一筹,手中又有剑,怎会容他近身,见眼前黑影扑来,向后一退,本能地提剑就刺。 

                          一股热血激洒得他一头一脸,这才恍如梦醒。眸中焦距定下,终于看清楚何肃近在咫尺,死不瞑目地瞪着双眼怒视他。 

                          他被何侠长剑穿胸而过,立即毙命。何侠一松手,何肃的尸身连着长剑一起,软软倒在归乐王后身边。 

                          “驸马!” 

                          “驸马爷……”亲兵们冲了过来。 

                          何侠摆摆手,命他们退下。 

                          空荡荡的敬安王府中庭,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站着。


                        255楼2007-07-24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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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对夫妻,静静躺在血泊中。乍看过去,似在咄咄逼人地用他们的生死与共讥讽已经君临天下的何侠。 

                            他征服四国,铁骑踏遍江河山川,号令行于天下,居然被一对亡国帝后的尸身讥讽? 

                            可笑! 

                            “哈哈哈……”何侠放声大笑。 

                            幽静的夜里,偌大的敬安王府残墟,传来阵阵空洞的笑声。 

                            夫妻? 

                            这一对夫妻,不是憎恨彼此吗?若不然,怎么会闹得举国不宁,白白葬送了归乐? 

                            “若敬安王府不曾遭遇变故,耀天是否还有福气,能嫁给夫君为妻。” 

                            温柔的声音这般熟悉,何侠猛然转身。 

                            身后,空空如也。(请支持四月天) 

                            昔日笑靥如花,纤纤十指,掀开了摇坠的珠帘,有人露出一双灵活的眸子,深深地瞅着他。 

                            她在马车里默默垂泪,在寝宫中矜持地端坐,在驸马府陪他喝酒看歌舞……真想忘了这些。 

                            全部都忘记。 

                            一点都不剩地忘记! 

                            何侠怔怔看着何肃和王后的尸身,沉重的空气压得他无法再挺直脊梁,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痛苦地弯腰,将眼睛用手深深掩起。 

                            忘不了,他忘不了。 

                            敬安王府在眼中是一片废墟,大胜之后,无人站在他身边,无人为他高兴,无人为他担忧。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想念耀天。 

                            他以为只是充当取得权力的工具的妻子,怀着他的骨肉哭泣着死去的耀天,原来他一直在深深思念。 

                            在他取得云常王权的刹那,心疼那般强烈,让他完全麻木。 

                            锁。 

                            锁在门上,耀天在哭。 

                            “不不,我不要御医,我要驸马……驸马……” 

                            “快去,找人传唤驸马,要他来……” 

                            “绿衣,我要见他……我不行了,我想见他。快去,他不会不见我的……” 

                            何侠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锁,锁。 

                            锁在门上。 

                            沉甸甸的锁,锁住另一个空间,锁牢了权势仇恨。 

                            打开它,打开它吧。那不过是一把锁,那不过是一扇木门,里面的,却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骨肉。 

                            “打开它!打开那把锁,快,给我砸烂它,砸烂它!”何侠捂着头狂吼,俊美的脸痛苦地扭曲变形。 

                            他已拥有四国,挥手之间便可重现灯烛辉煌,车水马龙,却无力改变这片让心空荡荡的死寂。 

                            所有人,都无情地去了。 

                            家在哪里? 

                            亲人又在哪里? 

                            耀天临死前的声声呼唤,无处不在,迫入耳来。 

                            “开锁……开锁!来人,开锁!” 

                            “驸马爷?驸马爷?” 

                            耳畔传来人声,何侠蓦然抬头,目光犀利。 

                            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窥探他的神色:“驸马爷命属下开什么锁?属下这就去。” 

                            是他的心腹亲兵。 

                            何侠愣愣看着他,渐渐清醒过来,长舒了口气,麻木着站直了身子。目光转到地上,何肃夫妻的尸身已经冷了,血凝在地上。何侠瞅着那片血色,脸上掠过狠色,沉声命道:“杀了他。” 

                            亲兵见了他的神色,一阵心悸,低头看看已经冰冷的何肃,轻声道:“禀驸马爷,这男人已经死了。” 

                            “不,”何侠脸色苍白,瞪着眼睛,冷冷道:“去,把何肃的太子杀了。归乐王族,一个也不许留。” 

                            他眼中精光骇人,亲兵听了命令,不禁愣了愣。何侠去书何肃,答应只要何肃投降自尽,就留他王族两人性命,如今何肃和王后都死了,为何还要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子? 

                            “驸马爷,那归乐太子,您不是说过……” 

                            “我说过什么?”何侠怒喝:“好大的胆子,你敢抗我军令?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杖!”命人拖了这名亲兵下去,又连声叫了人来,下令道:“给我去把归乐太子杀了,立即去!我不许何肃的儿子活着。” 

                            他已拥有天下,自己的骨肉却活不成。为何仇人的儿子还能活着? 

                            何肃的儿子早被看管起来,要杀他何难。 

                            很快,派去的士兵回来覆命:“驸马爷,何绍已经杀了。”


                          256楼2007-07-24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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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侠听了,并无喜色,只道:“是吗?”在风中静立半晌,转头看看四周的亲兵侍卫,人人都悄悄注视他,眼中多了惊惧之色。 

                              何侠心里一阵难受,轻轻道:“那何肃答应了自尽,临时反悔,居然和王后一同反抗,企图杀我。所以我才杀他儿子。”想起刚才那名靠近他的亲兵,又问:“桐澄呢?” 

                              “禀驸马爷,按驸马爷的将令,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杖,正跪在外面等驸马爷发落呢。” 

                              何侠道:“给他上药,让他休息两天,好好疗伤。” 

                              环视四周,敬安王府竟如斯陌生,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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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击的目标确定为且柔。在原地等了十天后,楚北捷一方的生力军终于到达了。 

                              众将正在军帐内商讨,罗尚忽然兴冲冲地掀开门帘进来:“北漠的华参到了。” 

                              帐中众人都喜道:“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华参一身风尘仆仆地跨了进来,他是则尹离任后被若韩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虽然经历了周晴大败,但锐气未减,马上颠簸,被灰蒙得一头一脸,眼睛依然神采奕奕。在帐中一扫,目光落在若韩身上:“上将军。”对着若韩一拱手,中气十足道,“接到上将军的密信,末将立即就起程了。北漠士气很旺,每天都不少人偷偷找到我们的秘密募兵处呢。” 

                              “不忙禀报,先来认识一下。”若韩见了自己下属,也很高兴,引他见了各位将领,最后把他带到楚北捷面前:“这位就是镇北王。” 

                              华参看着楚北捷,眼里闪烁着警惕又敬畏的光芒。 

                              楚北捷知道要带领这群昔日是敌人的将领并不容易,对他的目光毫不在意,打量华参片刻,问:“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华参对于要向楚北捷禀报军情还是感觉古怪,用目光向若韩询问一下,才答道:“在北漠我们的基地里已经聚合了不少人,但想到一路上要避开云常军耳目,只领了一千人过来。虽然大多是没上过战场的新丁,但我敢保证,个个都是好小伙子。” 

                              娉婷早在听见华参来到时,心脏就已怦怦跳个不停。站在楚北捷身边,按捺着心中激动,出声问:“华将军,有没有阳凤的消息?” 

                              华参目光一转,看见一个清秀的女子站在楚北捷身边,虽不是达官贵人身边看惯了的绝美姿色,但气质淡雅,落落大方,立即猜到她是何许人也,有点恭敬地应道:“有,末将已经派人按照姑娘在信上所写的地址,找到了上将军夫人。”娉婷曾助北漠对抗东林,北漠将领对她心理上都比较亲近,华参对她的态度比对楚北捷自然多了。 

                              娉婷急问:“他们都好吗?阳凤看了我给她的信,说了什么没有?” 

                              华参笑道:“上将军夫人说,人各有志,目前她并不打算带着孩子藏进安全的山区,不得不婉拒白姑娘的好意。” 

                              娉婷有点愕然,盯着华参带着笑意的脸,半晌眼睛一亮,低呼道:“天呀,她居然带着孩子到这里来了!” 

                              几十只白鸽同时在心上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向四面八方撒下带着芬芳的喜悦和惊讶。 

                              阳凤来了。对战争深为厌恶,从来只想避开这一切的阳凤,竟然也来了。 

                              孩子们呢? 

                              长笑,我的长笑。(请支持四月天) 

                              娉婷顿时按捺不住,提脚往帐门去,走到门前,又猛然刹住脚步,转身急走回来,牵着楚北捷的手往外拉。 

                              她向来从容,此刻少有的激动,连楚北捷也摸不着头脑。不过娉婷乖乖将小手送上,楚北捷当然绝不会放开,一边任她牵着,随她急步走出帐门,一边柔声问:“是去接阳凤吗?”一掀帘子,两道人影消失在门帘后。 

                              众将见他们两人竟这样就出了军帐,又是愕然,又不禁羡慕。 

                              华参站在原地,半晌方转头对若韩叹道:“这位白姑娘当真厉害,我原打算卖个关子,只一句就被她猜了出来。” 

                              若韩心情很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可惜了,你没亲眼瞧见堪布之战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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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7楼2007-07-24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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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梦魂难寻,楚北捷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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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可以放下来?”楚北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多时,压低了声音,不放心的问。 

                                “嗯。” 

                                “放了会把他弄醒吧?” 

                                “不会。他已经睡沉了。” 

                                楚北捷瞅了瞅怀里的儿子,皱眉道:“我看他会醒。” 

                                娉婷好笑又好气,走过去从他手里娴熟地接了儿子,安置在毯子上。楚北捷一步就跨到了毯子前,低头仔细瞧着,眸子在烛光下炯炯发亮,眼神一刻也不离。 

                                “轻点。”楚北捷紧张地开口:“小心别弄醒了,他会哭吧?” 

                                娉婷放好长笑,直起身子瞅着楚北捷,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都说爹严娘慈,我看王爷倒正好相反了。” 

                                楚北捷也知道自己太过紧张,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将她从对面轻轻扯了过来,咬牙道:“这又是谁害的?”不由分说,低头去咬娉婷小巧的耳垂。 

                                “哎呀……”娉婷低叫一声,耳上轻轻发疼,温热的湿漉漉的感觉传了过来。原来楚北捷咬了咬,旋即舌头盘在上面舔了起来。娉婷顿时红了脸,伸手抵着他胸膛,羞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本王正在思量,怎么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楚北捷沉声笑了,热气喷进娉婷耳中:“王妃服输吗?” 

                                “用牙咬人,胜之不武……” 

                                他铁打似的宽肩,怎会被娉婷轻易推开,磨蹭够了,才一手牵了娉婷,无声无息走了出去。两人出到帐外,天上星光明亮,眼前豁然开朗。 

                                楚北捷叹道:“这般好心境,该有琴声来配才好。”转头望着娉婷。 

                                娉婷道:“荒郊野外,哪里有琴?” 

                                楚北捷笑而不语,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娉婷一阵脸红耳赤。在他目光下,怕是无人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境界,索性笑着,反倒牵了楚北捷的手,绕过静悄悄的兵营,寻了一处僻静的小林坐下。 

                                “既无琴,娉婷唱歌给王爷听好?” 

                                楚北捷问:“什么曲?”(请支持四月天) 

                                娉婷露齿而笑:“唱一首降曲,给王爷赔罪如何?” 

                                “哦?”楚北捷沉默片刻,柔声问:“娉婷为何要向我赔罪?” 

                                娉婷不知为何,竟蓦然怔了一怔,垂下浓密的睫毛,思索片刻,慢慢道:“大概是因为娉婷的任性,真让王爷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所以心怀内疚吧。” 

                                她低着头,楚北捷怜意大起,将她搂进怀里,沉声道:“只要你和长笑都在我身边,吃多少苦头都算不了什么。” 

                                娉婷自重见他后,已非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但此刻的感觉,竟比前些日来得更为安心,许是长笑被楚北捷抱在怀里的一幕,已经铭刻在了心头。 

                                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楚北捷,将头闷在他宽阔的胸膛里,低声问:“王爷后悔遇见娉婷吗?” 

                                楚北捷没答,伸手拖起她小小尖尖的下巴,热吻落了下来,覆住优美的红唇。 

                                星光闪烁,林子被拉出疏疏的斜影,默默护卫着一双蜜意正浓的璧人。 

                                “今晚让本王唱曲给你听吧。”楚北捷好不容易松开了娉婷,淡淡笑着,凝神想了一会,竟真的唱起来。 

                                “故春盈,方恨伙思;故秋思,方恨离情;不离不弃……”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豪迈多情,每个字从喉间玉石般跳出,闪烁在林间。 

                                “不离不弃……” 

                                清音夜起,林风暗磋年华。 

                                无琴。 

                                但楚北捷低沉的歌声,并不需要琴声来配。 

                                他用心低唱,仅仅不离不弃四字,已足以让昔日絮翻蝶舞的敬安王府随风,让堪布城外怒马鲜衣的对峙随风,让这一路上无数次绊倒他们、刺痛他们的哀伤和回忆,随风。 

                                伤意离绪,归来旧处。 

                                歌声在林中徘徊飘荡,嵌入每一片记忆,娉婷听得如痴如醉,睫毛一颤,眼泪直直坠下,在舒展的青草上飞溅成花的瞬间,歌声停止了。 

                                林中极静,让娉婷听清楚楚北捷的每一个悠长的呼吸,甚至每一次心跳。


                              260楼2007-07-24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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