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了他，就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不羁洒脱，因而与他是伴，更是知己，从没想过自他身上得到什么，他也亦然，不会逼我落掉此胎，也不会勒令留下，一切皆由我做主——这是他对我的尊重。心里已有主意，因而只略一思忖，便释然笑开】
有你这句话就好，至于究竟是与不是，还要大夫诊过再说。
【一桩随口提起的事有了归处，本就未将其当做天大的事，如今更不作它想，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抱住他，耳鬓厮磨】
我听人说城里新开了家扬州糕点铺子，下回你来，给我带些，我想扬州的白糖糕了。

【没有可能当爹的欣喜，也没有无妄之灾恼怒，我于父子血脉生来无缘，哪怕绝了我这支的香火，也希望大夫诊后只是她的臆想，不怕她一女子以此掀出什么风浪，只是十月怀胎，生儿育儿，加在一处要毁多少好日子，着实不是划算的买卖，美人赤身在怀，却也只能瞧不能动，不甘道】
他倒先坏我桩好事
【莫说有没有兴致花开二度，既提了前头那茬不确定的事，就再碰她不得，细言哄慰二三句，天南说到地北，枕边人徐徐睡去，最后一丝清明下叨念，此子与我定是相冲，即便命留得，人也留不得】

=====================十二场，至道十年二月初十

【开印还没两日，年味儿尚存，巡盐御史庚仁一道折子参上苏抚马仪周，短短几日风云诡谲，上遣我与两位皇子同行，前去江苏查办松江府灾事，更是要办鲁敬、马仪周二人。此事已和她通过气，今儿晌午礼部才定下日子，本月二十三日宜动身，因着她这情况特殊，时辰已过戌时二刻，还是特意过来】
【知她疑虑第二日便请了大夫，只说有七成的把握，月份尚浅还不敢确诊，下月再诊便可确定。听这话已知是十成十，不过那大夫人精，见奴才唤我老爷却唤她小姐，猜出不是正头太太，特给我留着余地。院里瞧见里屋的灯火还亮着，仍是在进门前一问】
歇了吗？
【得了答复，在外除了沾着寒气的外氅，轻手轻脚挑开门帘，不料正对上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拘谨的动作顿时放开】
醒了，是我吵着你了？

【自己的身子再了解不过，即便大夫未将话说定，也知晓这次必定跑不脱，虽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决定却并非轻而易举便能下，毕竟身为他母，手刃亲子，到底过于狠心。】
【偶尔冒出这样的念头，搅的意乱，于是草草绾发髻，灯烛没灭，却枯坐不住上了床。早在他进门时就听见了动静，待到帘子一动，笑面对他】
这才什么时候，还没睡呢。
【说着起身，挪过软枕靠在背后，半蜷起腿，向他伸了伸手】
怎么这会还过来。

【早在请大夫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落胎的药，是从个老太医那得的，宫里本忌讳那种药，但架不住有不时之需，又不能伤了贵人们的贵体，比外头的方子不知好多少倍。得到后转手就给了她，留不留全凭她自个儿的意思。几个大步走过去，一边握住她伸出的手，一边把手上东西搁在床边小几上】
怕你吃不着白糖糕睡不安稳
【外头来的寒气不散，哪哪都沾染，攥了攥掌心中温热的小手，问归问，却没撒开】
凉吗

【连自己也忘了是昨儿还是前儿提的白糖糕，他竟放在心上，跨几条街买来，又踏着夜色送来，若晖时能有他这番心意的十中之一，顽石点头便不是难事——虽说要与他斩断念想，却又谈何容易。】
【一闪而过的念头，不适宜在这个时候过久停留，笑望一眼白糖糕，是夸是赞，道】
不过是一句闲话，你倒记着了。
【如今夜仍寒凉，饶有氅衣，他近身时也觉察出了丝丝凉意，牵他手收入已暖的被中，搭在半蜷的膝上，低声笑道】
这就不凉了。

【早闻女子在孕期口味变的奇怪，这会儿想吃这个，那会儿想吃那个，比六月的天还善变，话虽如此，只是她的症候委实来的有些早，也不知真是有孕在身的缘故，还是因为日有所思，而要睹物思人。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抚着，相视笑了笑】
二十三我就要动身了，怎么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掌心已暖，摩挲的动作停下，在被中摸索着覆上她的小腹，身子跟着向前倾去】
还没想好吗

【前几天已知他将南下江苏，如今得了确切日子，尚余半月不到，旧地重游，却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意趣，又会摘一朵怎样的花来】
要去这么久，若非我身子不便，就随你回去了。
【来京城是因晖时，而今他亲手将希望掐灭，于此留也好，不留也罢，都不再有什么区别，甚至那些日一度想回扬州去，如今有了机会，却又难成行。小生命就在他手掌心下，与他共覆同抚，低头看道】
到底是条性命，做母亲的，可不像你们男人这么狠心。

【苏地的那摊子烂事，即便人还没到也能掂量出个七七八八，快了不过几日就能回，若是要慢了，耗上两三月还算少的，婚期定在六月，莫误了我的正事为好。心底慨叹差事来的不是时候，转过身倚在床柱边，轻而易举环护了她在怀】
此话太有失偏颇，我怎么也挨不着狠字，姐姐记恨他人，倒把我也给捎带上了
【小腹尚未隆起，还察觉不到半点孕味，垂眼半觑她神色，叹道】
男人啊只是嘴上硬而已，哪个瞧见了自个儿的种心里不是软的一塌糊涂
【亲了亲她鬓发，轻声道】得寻两个妥帖的婆子照顾，你这满院子的都是大姑娘，这几个月我不放心

是我错了，你比他们强百倍。
【身一转，背靠在怀，远比倚着迎枕舒服许多。于腹中胎儿，不忍归不忍，却也未打算留下，自己的将来尚且未知，又怎会牵扯进一个孩子，况且与他之间的关系原本简单纯粹，若有孩子，恐怕这份关系就要变了味儿。闻耳边声声轻叹，倒似他先舍不得孩子，玩笑揶揄道】
你的种想必苏州扬州处处都有，竟在乎起这一个来，兴许趁你不在，我就——
【落胎药已得几日，却迟迟未定心思，眼下更非拿主意的好时候，只笑着侧首扬头，红唇噙住他耳垂，圈紧身侧臂膀，小声笑道】
待你回来，我也养好了身子，岂不是好。

【女人好认死理，尤其是在情字上，一旦钻了进去就再不走回头路，她对那位上了多少心瞧在眼里，千百里路走过来，不信是区区三言两语就能断的了念想，既未想留住她人，也未想留住她心，不如便成人之美，如若再不能成，既是他二人的造化，也是她腹中子的造化】
【“好”字想也没想就脱口，风花雪月、巫山云雨向来怕少不怕多，不过须臾转念道】
当真舍了那一位了？
【回手捏了块糕点，拿到二人眼前】
这种节骨眼上，姐姐念的可还是扬州的白糖糕，不是京里的豌豆黄

【鲜少从他口中听到那个人，尤其此时，与帐中温软气氛格格不入。身子略有一僵，方又软下，回靠进他的怀里，看着眼前白糖糕，随口笑道】
打小吃惯了，这会儿又害口，自然想着它。
【听得懂他话中所指，也知晓因太过熟悉，心事向来瞒不过他，不过是嘴硬不肯承认，寻借口而已，譬如此时，偏要调转话锋，笑起他的不是来】
为着一块点心，吃味了？
【顾左右而言他，更是心虚，对那人的怨与恨挂在嘴上，却不在心里，若论要舍，谈何容易。】

【原想着慢慢走着看，毕竟和她之间极是和谐，将怀中的女人说着就拱手让人，试问还没有那个度量，不料她腹中子来的意外，更没料到这眉目我要离开几月，好些事不得不提上议程。顺她的调侃接嘴，一口咬下半块糕点】
可不，点心都吃出酸味来了
【大口咀嚼，几乎囫囵个吞下，南方的点心和他们的人一样，又细又腻。帕子揩了手，似哄似诱道】
凡事不破不立，你心里头那个结不解，咱们日后也不得安生
【掌心再一次贴上她的小腹，一面轻拍小臂】
甭管到底要不要他，他既是来了，总要得帮他母亲个忙，也不枉姐姐因他遭的那些个罪

【就着他手，吃尽余下半块白糖糕，久违的味道萦绕唇齿，自十五岁后，就再没吃过，而那个人也如白糖糕一样，并非不想，而是有意躲着避着，以为瞒过了自己，却躲不过他的眼。而今他将此事摊开来说，竟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回应，唯有垂首听着他的话，却越听越不明所以，疑惑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帮我的忙？它能帮我什么忙？
【手掌之下不过是个连形也未成的孩子，更不过是留与不留两条路，然而在他口中却好似另有用意，隐觉他将说的话与那段过往有关，催促问道】
快说，别卖关子了。